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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代,我在海南島府城出租屋的七年經歷(中部)

2024-07-06生活

二、汕頭青年劉豐
每個周日上午,我都踩著單車往海口郵市,這是我的「主業」。

海口郵市位於解放路南側的海口公園,以郵票為主,磁卡瓷器等為輔,每個周日都人山人海、交易頗為活躍,這瑞奇本上都是大陸人帶貨賣給本地人(其中約五分之一為「新海南人」);郵市以年青人為多,我的生意主要是賣給本地郵商、他們買進後在公園北側的郵電局門口擺攤零售。1993年五月我認識了一個名叫劉豐的汕頭青年,他個頭中等外貌俊秀頭腦活絡,開始階段他只看不買,一個月後夾著個集郵冊「學習經驗」,與集郵者不一樣,劉豐是買來出售的,逐漸地就成為了我的同事——炒郵隊伍的一員。

1990年代,全國地級以上城市都有這種自發形成的郵票市場

因為是五百年前的一家人,劉豐經常來我的出租屋購買郵票;因為這裏的房租只要幾十元,1996年12月他成了6號房租客、租金是60元/月。6號房也是王老師的,我的房租此時是400元/年,從這裏可以看出王老師的叔叔從中是有提成的。

與我的「家——校」兩點一線、規規矩矩做生意不同, 劉豐成天都不在家,海闊天空信馬由韁滿世界轉,無論什麽,只要能賺錢,他都要去嘗試。 當發現郵票生意賺不了大錢時,他去玩紀念幣,紀念幣不行,又去玩電話磁卡。郵票雖然不好賺錢,但半年下來他還是賺了四五千,紀念幣他賠了時間卻玩虧了,電話磁卡則虧大了。1997年5月25日,他花2700元買了兩套黃山,一套展開放在磁卡冊子裏,另一套完整地插在空格裏,不到十分鐘就被兩個學生偷了,發現的時候為時已晚。6月1日他想用釣魚的方法讓偷兒吐出吞進肚子裏的肉,他假裝不在意地和別人東拉西扯、眼角緊緊盯著偷兒,結果卻百密一疏,黃山最珍貴的第五枚丟了,捎帶著還丟了一枚乙亥金豬。兩次被盜算下來最低虧了4000元,那番捶足頓胸遠遠勝過如喪考妣,尤其是每每面對著誘人的美食而囊中羞澀時,他就會嘆息「有那四五千元,買什麽吃沒有啊」。吃一塹長一智,經歷了卡市的兇險,他逐漸遠離了郵市。

位於海口、府城交界處的五公祠景區

劉豐是1992年國慶日上島的,一直幫他表哥看店,他表哥在海南各景點大門處租店賣旅遊品,目前有五公祠、瓊台書院、海瑞墓三家店,從他離家到與表哥分道揚鑣總共三年一個多月。說起分道揚鑣,劉豐一肚子怨憤:第一,三年來每一天他都兢兢業業「幫表哥賺了無計其數的錢財,那些鐲子字畫啥的拉拉雜雜進價一兩元我給他推銷賣幾百元」,你算算三年給他賺了多少錢?第二,來的時候表哥說「幹滿三年就分(你)股份」,94年底他們分股份,三個(投資)人每人一股,我要求分半股,他不僅不理睬還罵我不識好歹,我說「當初你咋說的,為什麽現在不做數」,表哥拒不承認還問我要「白紙黑字的合約」。第三,借手機矛盾,這一條是我總結的。劉豐1994年底交了個湛江女朋友,二人信來筆往就想著約會,為了一身好行頭,1995年12月往湛江赴約就想借表哥的手機充門面,遭到表哥的奚落挖苦,導致約會落空,因為他在信裏給姑娘說「已經買了手機」,此事的結果令他姻緣成空。 劉豐與表哥是姑舅關系,表哥家住汕頭市,劉豐則是汕頭農村的, 最重要的是表哥是舅舅而不是姑媽的兒子,舅媽一直要兒女疏遠農村親戚,更要命的是舅舅過世已經十多年、舅媽早已為他人婦!雖然劉豐的父母每年春節都帶著農產品進城「走親戚」,但舅媽根本不領情,不止一次地對劉豐說「這個親戚不要走也算了」。想當初來海南幫表哥也並非一帆風順,是母親親自去舅媽家找表哥哀求來的「面子」,難怪表哥在他「要股份」的時候會斥責他不知好歹。

中山路、文莊路都是府城最熱鬧的街區

1997年7月初,我離開海南回四川,8月底返回的時候,在中山街和文莊路口撞見劉豐穿著白大褂行色匆匆準備「上班」,我問他在哪裏高就,他說在「回春醫院」,工作就是在大街上「義診拉客」,包治百病,以性病為主。工作的地址沒有固定性,大致在五公祠到瓊山縣醫院附近,收入以提成為主。他還告訴我一個好訊息:戀愛了,已經和女方生活在一起,女方是廣東大埔縣人,他要我給他保密:不能透露他家住農村,他給女方說的是家住汕頭市,當天晚上他對我說了自己的計劃:結婚前最多回一趟汕頭,打算把表哥家當作自己家、把那個看他們不起的舅媽當「親媽」喊,糊弄過了就萬事大吉。我讓他斷了這個危險的念想以免場面難堪,他淡淡而鄙夷地說:「你不懂!」
劉豐的女朋友個子不高,偏瘦長發皮膚較白,臉上有較多粉刺。我回到租處時她慵懶地站在門口、仿佛剛剛起床,看見我即轉身回屋。兩個小時後我下樓出門做生意,見她在井旁洗衣服,頭發濕漉漉的、可能是剛洗過。
有了同居女友,劉豐閑暇時間少有來我屋裏,但兩個人幾乎沒有出雙入對,女的看上去情緒低落,我從沒見過她的笑顏,她每天主要是呆在屋子裏,吃飯則主要是劉豐從外面帶回來。說到這個女友的來歷,劉豐說「很簡單」:把自己的10000元存折拿給她看一眼,就成功了。我沒有問細節,估計姑娘是來海南找工作無果、他吹牛加拉呱而來的乘人之危。

10月底,劉豐離開了回春醫院,他和女友商量「賣彩票(萬字彩)」。私人賣彩票是海南的特色生意,這個生意說來非常容易:在街上擺一張桌子,一個人守著,只要賣出去,十有八九都是利潤。彩票是在海口市大同路附近彩票市場買的,5元錢一本,一本100張500個號可賣1000元,出售的時候蓋上自己的印證,開獎步驟是跟著公家「萬字彩」同步搖號。私彩之所以能賣出去,是因為一二等獎金都比公家高,至於多高由個人定,獎金越高越能吸引到買主,於是就有人最高喊到1.88萬元,這個獎金按照機率學鐵定虧本,敢這麽做的人都是抱著「若有人中了一等獎就卷鋪蓋跑路」思想,於是私彩老板跑路經常發生,但無論有多少跑路的,私彩還是大有市場,為了高額獎金大家甘願上當受騙。

一字排開的私彩攤位

風靡海南的萬字彩

當年海南私彩總據點位於大同路,各種取經與各種販賣加批發

府城本地人賣私彩頭獎通常在1.3萬,這個額度若有人中頭獎可以保持微利,但也有慘虧的,傳得最邪乎的是某期頭獎號碼為9990,一個無業婦女夜夢幻一棵大樹下一汪清泉、醒來就去買了9990四註,因為攤主是本地商鋪老板無法跑路,這一期他足足凈虧4萬。

海南私彩根深蒂固、文化精深

劉豐不是本地人,他可以跑路,為了吸引人氣決定取個折中吉祥的1.58萬元,他認為「不會有人中」,萬一有人中了怎麽辦?劉豐的回答很幹脆「36計走為上」。劉豐的彩票名字叫「豐華彩票」、攤位位於瓊台師範對面的巷口,由女友守攤。也許是女友人畜無害的外表也許是她與世無爭的姿態,她的彩票居然賣得比左鄰右舍高好幾倍:11月初第一期,賣了1000多元,扣除幾個小獎利潤尚有700多,接著第二期凈利潤2400多、第三期4000多,但第四期出問題了,女友被公安局抓了,私彩的泛濫嚴重地幹擾了國家生意,所以政府打擊私彩一直在緊鑼密鼓,被抓住了最好的解決方法是交罰款,否則就拘留,劉豐咬著牙交了一萬元罰款贖回了女友。算了算去虧了至少一千元,他感嘆「還不如有人中了頭獎跑路」。

官方一直在打擊私彩,但根本沒有效果

12月21日,女友不辭而別,留下一張紙寫著「劉豐,你從來沒有讓我的心情愉悅過」。對女友的這個結論,劉豐很委屈很迷惑,他覺得自己每天努力地賺錢養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麽就讓你痛苦了呢?找遍了海府地區每一個可能的角落無果以後,劉豐立馬動身去梅州大埔縣翻山越嶺找女友的家。元月10日,他帶來了女友的父親,試圖用這個方法「逼女友現身」,老父親是女友唯一的親人,但即便如此,女友也是蹤跡皆無,元月22日遭遇查夜,老父親因為沒有暫住證被罰款100元,次日,失去耐心的劉豐掏錢讓女友的父親回大陸、彼此鬧得很不愉快。女友離開的時候留下一套內衣褲,他一直沒舍得丟。
1998年2月底,我和劉豐幾乎同一天從大陸返回海南,他說又交了個女朋友,廣東廉江的,一直在家裏種、賣紅江橙,很想來海南找工作,劉豐決定托表哥安排在店裏做工,結果被表哥拒絕了,這嚴重地打擊了劉豐的親情觀,他給女友寫信解釋說店鋪正在裝修、緩一兩個月再說。原來他給女友說自己是店老板、在幾個景區開了三個店子,這個謊撒得太大,讓女友對他的誠信產生了懷疑,女友堅持馬上「去海南看你」。為了穩住女友的心,他買了新式數位手機,號碼是139開頭,但他主要還是用BB機接收資訊用公共電話回機,手機話費太貴了,即便手機接聽話費也比撥打座機電話貴五六倍,對於不用手機接電話劉豐給女友的解釋是「為你省話費」,偶爾為之的做法是接通了立即斷線、要麽說四五十秒借口「太忙」掛斷,立即斷線的目的是他認為「三秒內不會收費」,接幾十秒斷開是他「限定一分鐘時長」、爾後再找公話給女友說「手機沒電了」。3月20日趁我回四川的機會,他借了我的相機、買了400多元海南特產往茂名。4月15日我把照片洗印出來,只有女友的三個側影,我猜他是偷拍或者女友不情願下拍的,我給他說「沒有指望」了,他不甘不願也不相信,說兩個人親過嘴、她「接受禮物時歡天喜地」,五月,劉豐放棄了這段感情,因為他寫了五封掛號信往茂名,女方一個字都沒有回復。
沒有女友以後,劉豐重新開始 「逛妓院」,在和我認識以前,他就有這個習慣,他對妓女很大方而且「專一」,幾次生出想讓妓女從良娶妓女為妻念頭,最終「一個貴州女孩」讓他死了心,這個女孩接錢時扭扭捏捏讓劉豐很是感動,為此他殫精竭慮「失精失銀」兩個月照顧她生意,但某天大街上相遇打招呼,對方不僅不理、還對同伴說「不認識這個瘋子」。劉豐還對一個河南女的有好感,那個女的各方面都好,唯一不足是比較胖,他把想法給對方說了,遭到對方一聲河東獅吼。

海南師大東門外是兩排密集的私人店鋪

劉豐在1999 年初離開了塘圮巷11號,他接來了弟弟妹妹,在海南師大東門外租了一間店鋪做手機卡電話卡和各種錢幣生意,我給了他一些通訊郵票代售,2000年元月我最後一次去他店鋪,弟弟妹妹在看守,劉豐坐在隔壁的店鋪聊天。2000年春節後我決定留在宜賓,給劉豐代售的900多元通訊郵票他沒有給我結算,我多次寫信打電話,開始時他都是說「還沒賣,不好賣」,後來是「賣不了,你來拿回去吧」,再後來是「搬家了,不知道丟哪裏了,找不到了」,2005年以前通訊郵票都是比較暢銷的,1999年他每個月都從我手裏進400~1000元信郵郵票出售,這900多元的貨頂多三個月就能出清,歸根結底是他認定我不可能為了900元跑海南島,最後我只能不了了之、斷了他的聯系。

三、湖南攸縣扒手

1994年4月底,我將朋友劉陳作彥(我喊他「老劉」)介紹來隔壁7號房,7號房只有一張床,而老劉新婚不久,妻子是他湖南攸縣酒埠江的老鄉、名叫虞蓮娥,大家都喊她阿蓮。阿蓮高高的個子熱情善良樣貌隨和,待人接物樸素厚道。6月初,阿蓮把她的一個親戚王中喬介紹在他們夫妻的隔壁5號房,——5號房長年閑置,這是7年內的唯一租客。

王中喬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和他一起的除了女朋友、還有他曹姓好友及其「女朋友」。王、曹二人的外貌都中等偏上,與王中喬的文弱不同,曹姓青年粗野毛糙臉長嘴尖、看著就是個狠角兒;兩個女的模樣都不錯、身材也好,王中喬的女友內向恬靜,姓曹的女朋友則外向粗獷,阿蓮說,這個女的已婚且有孩子,受曹姓男人迷惑拋棄了丈夫和孩子,兩個人已經海誓山盟「非你不娶(嫁)」,女的說曹姓男人待她「非常好,不可能再回去(回老公身邊)」。

5號房除了地面墻壁屋頂,就是滿屋子空氣,連一張床都沒有,更別說桌椅板凳,但四個人有愛飲水飽、完全沒在意,他們買了兩張草席和枕頭被褥毛毯,並排地搭了兩個地鋪,草席直接鋪在水泥地上,縱然是夏天,我還是感覺很涼、非常擔心他們睡壞了身體。

這地鋪非常像當年的「5號房」

我原以為這四個人在哪個工廠上班,不料想兩個男的居然是職業扒手,他們白天睡覺晚上上班,幾乎每天都是淩晨五六點歸來。男的結伴外出時,兩個女人要麽是在房間內捂覺,要麽是結伴外出閑逛,她們和阿蓮雖然是老鄉但也少有往來,因為不是一路人說不上話聊不起天。

每當男的得手,四個人就會鶯歌燕舞歡天喜地,這種情形我撞見過多次,從兩個男的來無影去無蹤和兩個女的經常歡天喜地看,海南的扒手日子還是很好過的。6月16日以後,兩個男的連續多天不見蹤影;6月21日上午9點,我看見四個人興高采烈出門,阿蓮說,他們搞了一票大的!

6月28日,我因為自由車遺失只能乘公交車往海口,在府城~龍華路的1路車上,瓊山中學站我看見了王、曹二人夾在人堆裏,王手裏提了個黑色空包,曹甩著一雙手,我坐在後門視窗,剛準備和他們打招呼,發現曹對我使了個眼色,我明白他們是不想和我相識,以免發生意外連累我。二人站在車子中間,哪裏人多往哪裏擠,作案過程中,他們是有配合的,盯準了目標,王中喬站在受害人的前側面、用空提包遮擋視線,曹的手裏有刀片,也不知道他們有什麽特異功能,被他們盯上的人要麽衣褲兜、要麽提挎包十有八九裏面都有錢。這一天他們很快就得手了,剛入海府路、在海口汽車東站附近他們下車了,被偷的是個女子,過了差不多十個站才發現,她亮著半尺長的挎包豁口叫了一陣子,爾後情緒抑郁,任誰問她丟了多少錢她都不置一詞,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估計至少得有三五百元。車上的乘客對小偷表現出了足夠的義憤填膺,好幾個人說「抓住了就地打死」。海南人對小偷通常的處理就是「狠狠地打」,我見過幾次小偷被抓,都是被打得鼻青臉腫一身泥灰但都沒有打死。

7月學生放假,我也就回大陸了。8月底回去時見老劉房間裏除了老劉阿蓮、王中橋和曹姓男子,還有一個40來歲看著較瘦的男人,老劉調侃地給我介紹:「這是老葉,我們酒埠江X村的一把手、大隊書記」,到底是當過幹部,老葉看著就有文化氣質,但他一直坐著沒起身,我這才發現他身邊有一個拐杖。原來老葉7月底出了事故、在工地屬於工傷,住院就醫費用老板都付清了,他們正圍繞著後續賠償商討方案,據老劉說老板也是攸縣人,長期在海口包工程,和老葉有點沾親帶故,老葉放棄村支書職位來海南帶工人也是因為這一層關系;7月底工地的樓上掉下了一根梁砸中了老葉的右側腰部導致盆骨碎裂,老板當即把他送到醫院,住院一個月,由於老葉喪失了勞動能力,老板決定補償他6000元讓他回湖南,對此老葉覺得不好計較,畢竟老板當初讓他來工地做管理也是為了他好想讓他掙大錢、出了事故也不是老板造成的,但老劉和王中橋、曹姓男子對此不滿意,他們阻止了老葉,打算讓老板「拿10萬,最可憐也得出5萬」,眼下4個人就是為了此事做商量。老劉和曹姓男子一直在勸老葉「千萬不能了結,今天你離開了工地,明天再找他就不好使了」,老葉木偶一般默默地聽著、嘴裏念叨著「他也不容易,出了這事他也屬於無妄之災」「都鄉裏鄉親的,低頭不見擡頭見」,我看得出他是個善良的人。9月6日中午,我見曹姓男子對著老劉憤憤不平罵罵咧咧,打聽之下,方知老葉和建築老板已達成和解,老板補償了老葉一萬元、老葉拿了錢於昨日返回湖南、沒有告知老劉他們中的任何人,老劉他們今天專程去「善後」才知道老葉「叛變了」。曹姓男子不斷地重復「(老葉)沒見過錢,一萬元就輕易地打發了」,估計他也是心裏有怨恨:差不多一個半月來來去去,最終全是白跑、一分錢酬勞都沒撈到。

王中喬四人在5號房住了三個月,9月10日離去,去了哪裏,阿蓮也不知道。都說女怕嫁錯郎,這兩個女的如果不是昏了頭,就是她們的品質有問題,跟了這種沒有上進心的雞鳴狗盜之徒,一輩子提心吊膽不說,後代的未來怎麽辦?

跟著痞帥的男人不是好歸宿

阿蓮有個外甥女叫婉兒,來海南找事做一直無果、寄居在老劉的屋檐下一兩個月,據阿蓮後來說,曹姓男子的女友曾經想拉婉兒下水,她們打算把婉兒弄到「洗臉房」,好在婉兒及時通知了阿蓮,四人的匆匆離去或許與此事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