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大漠獨行
入冬的第一場雪來臨之前，我在校園裏采集了牽牛花的種子，種在辦公室的花盆裏，很直接的想法是留住她們夏季時的「繁盛」，這樣的想法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而是今年整個夏天，她們在學校西邊柵欄上的蓬勃成了一道不錯的風景，有幾次，她們吸引了我，讓我駐足在她們盛開的花朵前，把她們燦爛的微笑裝進記憶中，那激情綻放的牽牛花，似乎也點燃了淡淡的鄉愁。
校園柵欄上的牽牛花，不是人為種植的，她們的種子是如何在柵欄下安家？應該是一個迷。那裏春季剛剛改造過，極有限的一點土地，被施工的人們無數次地踐踏，本來就很貧瘠的土地，加上人為地踩踏，幾乎成了水泥硬化地。後來種上了薔蜜花，設計者考慮的是讓薔蜜花成為第二道柵欄，確保學生們遠離柵欄，防止之前有的學生翻越柵欄到外面去，引起不必要的傷害。不錯的想法，不過那裏的土地太過貧瘠，無法讓薔蜜花枝繁葉茂，勉強是生存下來，開出的花顏色暗淡，柔柔弱弱，很是弱不禁風。後來，和小姜商量，送來一車農家肥，目的是改良薔蜜花的生存環境，由於今年春季幹旱，效果並不顯著。
也許正是那一車農家肥，把牽牛花的種子送進校園，或許是鳥們把千牛花的種子種在了柵欄下，總之，在盛夏來臨時節，兩簇牽牛花在滿是荊棘的柵欄上開花了，一簇粉紅，一簇藍紫，喇叭花中間有過渡色，細細看來，她們的花朵也是很極致的生命之美。
我能把牽牛花請進辦公室，給她們一塊生存空間，還有一個隱藏在記憶深處的「牽牛花」情結。牽牛花在農村是很普遍的草花，在野外也有她們的身影，或是她們的姐妹花——打碗花，當然野生的牽牛花（打碗花）不如牽牛花靚麗，她們一律是水粉色，但是她們的生命力更為蓬勃。剛進城裏那會兒，每天上班都要經過一處荒蕪的工廠——罐頭廠，那曾經是小城的支柱產業，不知怎麽就解體了，曾經機器轟鳴的工廠，也一年年在荒蕪中歸於寂寞。在廠房的大門口，一大片粉紅色的打碗花，每到夏季都會燦爛怒放，每次路過那裏，都會放慢車速，讓那片粉紅純凈自己的視野，撫慰鋼筋水泥給視覺的傷害。也有一次，我特意拍了打碗花特寫，並以專題發表出來，讓大家一同分享打碗花的樸素之美。
我們那一代小村人，把牽牛花都叫「爬山虎」，在農家的草花中，爬山虎（牽牛花）是少數不用人工種植的花卉，她們的種子成熟以後落到泥土上，到了第二年，有了適宜的溫度和雨水，她們就會蓬蓬勃勃生長出來，然後不停地向上攀爬，把無數個或藍或紫或粉紅的小喇叭舉起來，燦爛了農家小院的某個角落，再把無數的種子留下，讓自己再有蓬勃的機會。有時農家人嫌她們太礙事，影響了別的植物的生長，在她們還來不及蓬勃的時候，就把她們鋤掉了，但是，她們沒有因為農家人的「狠心」而放棄那片土地，有了機會，她們仍然要生長，要攀爬，要綻放……
五娘是一位愛花的人，蜀葵、大麗菊、步步高……讓她的小院可以和花園媲美。但是，五娘家的爬山虎（牽牛花）最是靚麗，五娘給了她們怒放的舞台。每到爬山虎開花的季節，五娘都會在屋檐下拉起幾十根麻線，給了爬山虎向上攀爬的機會，小村的孩子們，在爬墻虎盛開的時候，常常會站在五娘家的門前數花的顏色，更要數花的數量，幾百朵小喇叭，讓五娘家的小院喧鬧起來，喧鬧了整整一個夏天，而那段時間正是五娘生活處於寂寞的低谷……
記得小學課本裏有一篇文章——【爬山虎的腳】，只有讀到那篇文章，才知道爬山虎和牽牛花是兩種不同的植物，牽牛花也叫喇叭花，而爬山虎是一種多年生藤本植物，開出的花細若米粒，乳白色的小花遠不及牽牛花漂亮，正是她們相同的攀爬內容，讓小村裏許多人誤解了她們許多年。
在辦公室花盆裏種下的牽牛花種子，很快發芽了。看著茂密的秧苗，自己心裏犯難了，需要把她們拔下十幾棵，不然她們生長的空間太有限了，她們的植株無法粗壯、繁茂。但是，采集種子的時候，沒有分開采集，不知秧苗哪棵是藍紫，哪棵是粉紅。都是一樣的秧苗，拔下哪一棵，對於她們都是不公平的，不僅僅是剝奪了她們攀爬的機會，更是剝奪了她們的生命。猶豫再三，還是拔掉了七八棵牽牛花的幼苗，為了自己心裏有一份安慰，我給拔下的幼苗另一方生長的空間，只有兩棵幼苗活下來，由於光線不足，她們把日子經營得很是慘淡。
辦公室裏第一朵牽牛花，是小張發現的。小張的爺爺，我們是多年的朋友，小張的爺爺是農民，那時小張剛剛來到城裏，小張隨父母來城裏，為的是接受好的教育。在大家的努力下，小張進了小城最好的小學——實驗小學，今年升入初中，來到了我所在的學校。兩次考試，小張的成績不是太理想，為了讓他盡快步入正軌，我和他一起學習，這讓他有機會走進我的辦公室。
初一的孩子，來到我的辦公室有些拘謹，規規矩矩，不敢多言。時間長了，有幾分孩子氣，他會說他很累，說這話時，不像是對老師說，倒像是對爺爺奶奶說，有幾分撒嬌的成分。每每那時，我會想到我的孫女，她剛剛讀小學一年級，她似乎沒有說過累，只是一次又一次給我們當「老師」，把老師講過的知識再給我們講一次。孫女在給我們講課時，讓我覺得她超強的模仿力，也讓我覺得教師平時的言行，對於讀小學低年級的孩子有多大的影響。「為人師表」可不是說在口頭上，寫在紙上，而是要在嚴格的踐行中。
小張時不時會說自己很累，小張的話不是矯情，小升初，學生們學習任務一下子加重了很多，中考的七個學科，每個學科都要花費一定的時間，這不僅要打時間戰，還要打適應戰，每個學科的學習方法會有不同，要學好每個學科，學生要不斷探索，說累一點不過，不是小張自己累，是每一個孩子都累。
那一天，小張來到我的辦公室送作業，他放下作業，卻被牽牛花吸引了，一朵粉紅色的牽牛花開得正盛。要不是小張的目光落在牽牛花上，我還沒有註意到那朵早開的牽牛花。屋外已是白雪覆蓋，室內綠色盎然，在綠色中，一朵粉紅色的牽牛花，是很不錯的點綴。在小張專註那朵牽牛花時，我問他牽牛花一直往上攀爬累不累。開始小張沒有明白我的意思，他猶猶豫豫地說：「應該累吧。」我說他們一定很累，但是為了生存，為了生存的很好，她們要不斷地往上攀爬，這樣她們才有機會把更多的花朵舉起來，她們的生命之美，才會吸引更多的目光，她們的生命才會有更多綻放的空間。
之後，小張再沒有說累，考試成績有了很大的飛升。他的父親在外地開大車，聽到訊息後，反復說一句話：「太開心了！太開心了！」她的媽媽喜極而泣，我的心裏多了一份踏實，就像牽牛花一樣，我只是給了他一個向上攀爬的機會，綻放之美要靠她們自己經營，小張不會理解到這一點，但是他遲早會理解。
小李來到我的辦公室，來到牽牛花之前，是在多年前的學生——小徐打電話之後。
那天，多年前的學生小徐打來電話，問我校學生可不可以調班，這雖然是一個「可笑」的問題，我們需要耐心和家長解釋。我問了一下情況，學生小徐說，他的一個朋友的兒子在我校讀書，因為最近孩子有些「情緒不好」，總是和班主任發生沖突，故此家長想把孩子調換一個班，換換學習環境。調換班級不可能，我和學生小徐承諾，找孩子談談，給孩子一些鼓勵。在此之前，那個班的班主任說起這件事，說讓學生家長給「罵」了，當時並不知道事情的原委。
第二天，聽到走廊裏有人大喊我的名字，問我在哪個辦公室；接下來是砸門聲，註意不是「敲門聲」，待小李進屋後，身上系著一個馬甲……好家夥，高高大大，十分魁梧的一個男孩，顏值頗高，剛剛十六歲，黑黑的胡須彰顯男人的特征。他開門見山，直接問我找他幹什麽？我讓他坐下，他猶豫了一下，似乎堅持站著，之後還是坐了下來。我讓他回憶剛才發生的事情，有三點他做得是不是不妥。在我的提醒下，他認識到了自己的冒失，他不應該在走廊裏，大聲直呼老師的名字；他敲門時應該小聲些；他應該衣冠整齊地來見老師。
我說我理解他，他不是故意為之，只是潛意識裏的一種習慣，表明他還沒有長大。一個人的表現，代表了一個人的修養，無論是在家對父母親人，還是在學校面對同學老師，將來參加工作面對同事領導，都應該表現出一個人良好的修養，這樣才能贏得更多人的尊重，從而助推自己的學習和工作。
「一分鐘不到，你就有三處做得不妥的地方，和班主任朝夕相處，很多不妥的地方，班主任都在包容，班主任一定要批評引導，這對你來說是好事，有利於你的成長，你不要認為是老師故意找你的毛病。」
小李聽了我的話有些不好意思，漸漸把頭低下去了。接著我問他為什麽不開心，他說：「到了初三，就是不想說話，學習也有些厭倦，其實沒有什麽。」我說：「這是大多數學生共有的心理，初三課程難度大，進度快，不適應會有的，不放棄就會有奇跡，每次考試不要看名次，總結經驗最為重要，盡力就好，不留遺憾。」小李笑著離開了，離開前我們有一個大大的擁抱，他結實得像一座鐵塔。後來反饋的資訊是，他說校長教育真有方法。
這件事也許就這樣過去了，有時在走廊裏能看到小李，每一次見面，他都微笑著打招呼，很陽光的大男孩。
期中考試後，他的成績有了進步，不過離他的目標還有一段距離，他又一次走進我的辦公室，他是讓我分享他的進步。那一天，牽牛花正好開了七朵，那是她們開花以來奉獻花朵最多的一次，有六朵藍紫色的花，有一朵粉紅色的花，在我駐足牽牛花前，聽到輕輕的敲門聲，開門進來的是小李，他有幾分羞澀地說起成績，我說早看到了，為他的進步高興，他有幾分訝異，他想不到我在關註他的成績。
我問他開花的花卉叫什麽名字，他說好像叫喇叭花，說不準。聽到叫牽牛花，他恍然大悟，大聲說在課本裏見過。之後他覺得自己又失態了，把說話的聲音壓低。他看著花盆裏，牽牛花中有一個枝條高高地立著，牽牛花們沿著枝條盤旋而上，高高的枝條，似乎牽牛花們永遠也爬不上去……
「在白雪飄飄的冬季，牽牛花們都睡著了，是我早早地喚醒了她們，讓她們在泥土中早早發芽。對於牽牛花，只要生命在，她們就不會停止攀爬，她們是在尋找更多的空間，讓生命綻放極致之美。」
小李聽了我的話沒有說什麽，只是靜靜地聽我說，他的眼裏有了幾分堅定的光。
幾株反季節的牽牛花，在君子蘭、竹節海棠、蜘蛛蘭等花中顯得毫不起眼，但是，每天走進辦公室，脫掉厚厚的外衣，都會看見一個個精致的喇叭，昂揚向上，我知道，這一天，她們一定吹出了積蓄已久的好心情，而我在她們的好心情中，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文:來源於美篇 /圖:來源於網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