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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再見

2024-01-07生活

兄弟,再見

一晚上的夢,全都是年少時的面龐和影子。終於睡不著,幹脆起來,起來的第一時間,接到了陳宇的電話,說顧勇走了,一大早走了。

走了?走哪裏去了?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陳宇說,走了,就是走了。

走了啊,就是永遠不再見了啊。顧勇,沒開玩笑吧?這麽大的告別,連招呼都不打的嗎?一晚上的夢就是預兆嗎?

站在窗前,紛亂又空白,埋怨又茫然。奇怪的是,沒有悲傷。

和我同齡的顧勇,五十四歲,腦腫瘤,從入院到走,不過短短幾天。

沒有悲傷的我,想得很奇怪,那就是如今一個巴掌都能數的過來的發小和兄弟,如今真的就要開始以這種方式永遠的告別了嗎?

再想想,我們之間的情誼,已經有多少年了呢?四十年是有了,但具體的四十幾年卻已經無法確定了。

四十年,足夠發生一切事情。比如我四十歲前,不相信意外,不相信真的有生離死別,但直到七年前弟弟離開,直到今天顧勇離開,才真正體會到人生苦短,生命無常。

四十年,也足夠確定很多事情。比如四十年的友情,即便後來各自分開,各自隔著一千公裏,三千公裏,五千公裏的距離,一年見不了一面,也從沒覺得遠離和陌生。

和顧勇,我們兩人間,一直都覺得是天給的緣分。我們彼此的哥哥,同齡同班是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們兩人,也不能不是朋友,連各自的父母,都這麽認定。至今不多的發小兄弟,似乎都是這種關系。

到了什麽程度呢?那就是從小不論怎麽瘋玩,只要說和對方在一起,父母都放心。甚至從初中起,逢年過節,幾家擺席請客,我們自己在各自的家,都會有專門的一席來招待,酒菜飲料一點都不馬虎。

那時候父母都忙啊,顧勇的父母尤其如此,所以,從初中起,很多年間,他的家就成了我們的一個固定的據點。少年人在一起能幹什麽呢?很幸運,能幹的,我們都沒錯過,咖啡茶酒,煙唱歌熬夜,同齡人做過沒做過的,我們都沒錯過。就連不多的一點廚藝,也是那時候起源。

幾個人都拿手陽春面啊,也都是從顧勇那裏學來的手藝。我們的陽春面非大眾的陽春面,玩累了餓了,半夜熬餓了,吃什麽呢?所有的,無非一把掛面而已,切一點蔥,鋪一點辣椒面,上面茲拉潑一點熱油,加糖加鹽加醬油加醋,把掛面連湯帶水倒進去,一碗絕品就成了。這麽多年,這一碗面,到如今也已經成了我的不傳之秘,端出來就沒有少過贊嘆聲。

我們之間,應該已經是完全透明的關系,年少開始時所有的輕狂熱血理想遠方,懵懂初發的愛恨迷茫,無知無畏的肆意混賬,都清清楚楚的裸露在對方眼裏,肝膽相照在那時對我們就是個笑話,有什麽是我們不能為對方付出的呢?甚至在那時候,父母兄弟都不如對方重要。

醉就一起醉,傷就一起傷,錯就一起認,禍就一起闖,錢就一起花,窮就一起熬,架就一起上。這些一起,從少年,一直到貫穿我們的青春。

後來啊,就都大了,工作了,成家了,為人夫為人父了,慢慢就一個一個離開了,我離開了,顧勇離開了,幾個人沒有兩個在一起,都隔著上千公裏的距離,有時候一年也打不了一個電話了,都是在別人嘴裏和朋友圈裏知道各自的訊息。

可是淡了嗎?沒有過啊。誰喝醉了想念了半夜打電話了,只要打過去就會有人陪。只要能有見面的機會,第一時間都會約定。之後的酒啊,各自都是不問那麽多的,想說自然就說,不說自然也懂,就比如陳宇,偶爾來一次,我們可以喝到天亮,說半句就默契的酒是喝不醉的,連在晨光裏揮手告別都沒有一絲傷感。

就比如顧勇,幾年前過來,妻子說別出去了,你們在家裏喝吧,免得喝出問題。雖然我和顧勇都覺得拘束,但照樣心照不宣的接受。但妻子對於一件事至今耿耿於懷。她在喝酒時問顧勇,如果你兄弟犯了錯對不起我,你支持誰?顧勇沒一絲猶豫的說我支持我兄弟。

後來妻子很多次說,你看看你交的都是些什麽人吶!我說,就這樣才真實啊!

就在去年這個時候,我們電話裏還在約定,再等等,等幾年,都能退休了有閑了自在了,我們幾個人就一起出去走走,自由的舒展一段時間,想停就停,想喝酒就喝酒,想看哪裏的風景就看哪裏的風景,把以前的隨心所欲和簡單找回來。

說了幾次,設計了幾次,激動了幾次,而現在,不用了。

兄弟,中年難過,你到底是沒過了這中年。

其實也好,起碼心裏少了自己對於從前過往的煎熬,畢竟我們三兩年才見一次然後醉一次的經歷中,我們放不下的,都是曾經過去的少年。

其實也好,起碼我們如今都不在彼此身邊,都各自隔著遙遠的距離,所以,你這一走,我還是當和以往一樣的告別連送行都可以省略。

不過,兄弟啊,我估計這一天,那些少年的映像會填滿我所有的時間的,那些我們一起經歷的,有多少啊!

看看,我給你數數,那些春天的風,那些夏天白楊樹葉子裏的陽光,那些雨後的桑椹,學校後的杏花,從沒有去敢看望過的老師,大雪過後小城空曠的街道,明目張膽的逃課,各自喜歡的女孩,吊兒郎當挎著書包一起看的夕陽,第一次喝酒後的胡說八道,瓊瑤亦舒和金庸,以及假裝沒心沒肺的高考。額,忘了,還有你第一次上班的地方。

後來的後來,都慢慢長變了,誰的艱難都不會說,孩子怎麽大了,父母怎麽老了,生活怎麽煎熬了,自己怎麽落寞了,都不說。

但每一次聽到許巍的曾經的你,都會想起你,想起陳宇,想起其他遙遠的他們。

就當一次漫長的假期吧,兄弟,再見。

今晚,最後一次,單獨為你舉起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