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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24年為孩子找出路!大齡孤獨癥孩子家庭的自救和共救

2024-04-04育兒

記者 王小蒙 攝影 路董萌 嶽致呈

「等我們都老了,孩子該怎麽辦?」

當一個家庭開始接納他的孩子與眾不同的事即時,通常要走過漫長的康復之路。孤獨癥的孩子們終身沒有獨立生活的能力,隨著父母逐漸老去,最大的擔心就是,如果有一天自己離開了,那大齡的孤獨癥孩子們又該如何面對這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

花半年的時間教會他們坐公交車,「來自星星」的孩子們開始有了走向外面世界的可能;透過「十八魔術方塊陣」的考核上手洗車,大齡孩子們也「贏」得了工作的機會……「憨兜家園」的創始人李彤讓大齡孤獨癥孩子們有了地方可去,有了事情可幹。

教孩子學習非洲鼓,組建成一支特殊的藝術團,偶爾商演孩子還會賺得200元「薪資」;組織家庭帶著孩子爬上長城當一次「好漢」,讓孩子走進校園體驗成為普通人的一天……濟南市慧愛殘疾人服務中心創始人龍源,讓大齡孤獨癥家庭守望相助、彼此慰藉。

孩子的未來在哪裏,是以李彤和龍源為代表的大齡孤獨癥家庭,終其一生在探索和待解答的課題。

「憨兜家園」正在上課。

走過康復訓練的漫漫長路

24年前,當龍源3歲的孩子廣振被確診為孤獨癥時,她甚至不了解這意味著什麽。

「孩子三歲了還不會開口叫爸媽,沒有目光對視,一開始以為是說話晚,後來才意識到不對勁。」在醫院經過一番檢查,當醫生斷定孩子是孤獨癥時,龍源甚至還覺得有些好笑。「這麽小的孩子還會孤獨?孩子這麽小,大不了多治上幾年,還能看不好嗎?」龍源心想。

「這是終生殘疾!」當龍源聽到醫生說這是一種無法治愈的疾病時,頓時懵了。

「始終抱著一絲希望,孩子有可能不是這個病。」 龍源和丈夫帶著孩子全國各地四處求醫,卻始終沒有繞開「孤獨癥」這三個字。這對一個家庭來說無疑是一場災難,「有一次飯盒摔到了地上,飯菜湯灑了一地,小廣振趴在地上,用手指蘸著地上的湯水就往嘴裏送」 。

看著地上的孩子,那一幕讓她痛苦異常,絕望的龍源甚至想到了卻此生。

驚慌失措之後是慌忙地應對。龍源和丈夫開始帶著孩子到處進行康復訓練,幾乎把整個家都掏空了,但廣振卻連小學也進不去……

李彤的兒子毛毛短暫地進入過幼稚園,卻因亂跑亂動、不聽指令,有時還會傷到老師和同學,在無數次道歉和溝通求情之後,毛毛還是被幼稚園退了學。從北京到青島、青島到濟南,李彤帶著兒子不斷輾轉各地做康復訓練,她不再勉強孩子進入普通學校進行融合教育,轉而希望孩子能有生活自理的能力。

從確診之後,孤獨癥家庭一般都要走過8-10年的康復之路,想要熬過這漫漫時光並不容易。「孩子小的時候,家長都會抱著一線希望,做康復訓練也都比較積極,希望孩子將來能有一定的自理能力。」龍源說,幾乎每一個孤獨癥家庭,都經歷了從生向死卻又死而復生的心路歷程,而真正從心底接納孩子無法像個普通人一樣,需要很大的勇氣。

大齡孤獨癥家庭的自謀出路

「二十多年來,我所見到的所有孤獨癥家庭,自孩子被診斷為孤獨癥時起,整個家庭便開始永無安寧之日。 」拉著孩子一路走來,跌跌撞撞歷經磨難,龍源說,他們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時時刻刻變換著方式來考驗你,磨煉你的耐心,考驗你的愛心。

有孤獨癥孩子的家庭,需得熬得過痛苦糾結,生活才能繼續。

進入青春期以後,廣振的情緒開始出現大的波動,不僅會摔東西,還不時自傷。廣振會把手塞進嘴裏使勁咬,有一次龍源看到後趕緊上前阻攔,廣振順勢把媽媽的手放進嘴裏。「疼得我大叫,傷口幾乎深可見骨。」至今,龍源的手上還有一個清晰可見的傷疤。

照顧尚且懵懂的女兒和不時狂躁搞破壞的孤獨癥兒子,過度勞累讓龍源的身體迅速垮了下去,她感覺心跳加速撞擊得胸口疼,天旋地轉就要暈倒。「萬一哪天撐不住倒下,整個家就沒了。」一家人經過痛苦抉擇,含著眼淚將13歲的廣振送入托養機構。

孤獨癥的孩子小的時候,可以去做康復訓練,可以進特教學校,那孩子成年以後呢?以龍源和李彤為代表的大齡孤獨癥患者家庭,都面臨這樣的難題。

龍源說,一開始,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們這群人未來的出路在哪,甚至沒人知道還有這樣一群人的存在。在經歷了從絕望到瘋狂再到絕望之後,反而開始平靜,開始理性地接受眼前的一切,「我們準備開始自謀出路了」。

「他們從特校畢業以後步入成年,基本上也就是一個處於居家狀態,因為沒有單位會接受他們去工作,他們也找不到工作,也不可能結婚,總要為他們尋找一個去處。」為此,龍源花了24年的時間來尋找答案。2019年3月,她與另外四位境況類似的家長,互相鼓勵扶持,創立了一個專門幫助大齡孤獨癥患者的組織——濟南市慧愛殘疾人服務中心,他們希望能為不同情況的孤獨癥孩子,提供庇護性就業或支持性就業。

「想讓孩子活得有尊嚴」

2007年,時年8歲的毛毛被李彤送入淄川區特教中心就讀,十年後孩子畢業,同樣面臨去向的問題。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孩子長大後怎樣融入社會?能不能給像他一樣的孩子探索一條自食其力的保障之道?」作為媽媽,又是家委會主任和學校的家長助教,李彤一直在思考這些問題。2017年,她與有著同樣擔憂的家長們一起商量,決定建起一個互助家園,於是當年10月,「憨兜家園」成立了。「憨」指的是憨憨的孩子們,「兜」指的是包容接納,為孩子們兜底。

在李彤看來,只有當家長從心裏真正接納了孩子,才是孩子正常生活的開始。「憨兜家園的孩子們大都是特教學校畢業後過來的,這裏有著可以工作賺錢的機會。」經過慢慢摸索,李彤發現洗車很適合這些孩子們,經過前期培訓考核,以及各種評估後,2018年5月,「憨兜洗車房」正式開門營業。

「憨兜洗車房」在淄川一家醫院旁邊,一條普通的小路盡頭有一個占地六畝的院子,院子裏種著各種蔬菜和鮮花,有車輛不時進進出出洗車房……

「憨兜洗車」一天可以洗40輛車。

「洗車房最初主要是靠家長和誌願者為主,經過這六年,現在有了專職的工作人員,還有很多誌願者在輔助著。」李彤告訴記者,患有心智障礙的孩子們學習洗車付出的努力要遠大於普通孩子,根據孩子們接受能力強弱,平均需要兩到三個月的學習時間。但是透過洗車,每名孩子每月能收入一千多元。

「為了讓孩子們更好理解學習,我們建立了一套專業的教育和評估方法。根據學員們的特點,將完整的洗車步驟細分成十八個模組,每一塊都有標識,告訴學員們該豎擦、斜擦、圓擦等等,學員們只有透過這個‘十八魔術方塊陣’的考核,才能真正上手洗車。」李彤說,現在洗車有了固定的客源,也開了幾家分店,盡管大多數來這洗車的人都理解並支持這群特殊的孩子,有時也不免收到一些投訴。

「這其實是非常讓人高興的事,因為客人把這裏當作一家普通的洗車行,也把我們的孩子當作普通人來要求,他們並沒有因為我們的‘特殊’而同情我們,相反,他們也是希望孩子們能越來越好。」李彤說,這也是她創立憨兜家園的初衷一一讓孩子們真正地融入社會,有意義有尊嚴的生活。

給自己一點時間看到未來

盡管坐公交車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可能都要花上半年的時間才能教會孩子們,但他們總歸是能夠走出家門了。

「憨兜家園現在有20個孩子能坐公交車了,這意味著他們有了可以走出家門的一雙‘腿’,能夠出去工作,可以說,整個社會都是孩子們的影子老師。」李彤感覺,現在社會大環境、整體的包容度和認知度都有了提升,讓她有一種感覺,「原來我們可以是一樣的,我們沒有與眾不同」。

現在,李彤與孩子騎自由車走在路上,頻頻側目的人越來越少了,她也常常能感受到社會上來自四面八方的暖意和善意。「毛毛的自由車壞了去修車,修車師傅都不要錢,去買炸肉常常會獲贈一小兜,這些都是一份溫暖。」

龍源還組織幾個家庭一起,帶著孩子們去了山海關和長城。「現在這個社會的包容度比以前要強了,不會拒絕孩子們上火車上飛機,我們去旅遊爬了長城,這些孩子們也是好漢了。」說到這些,龍源臉上不禁露出了微笑,這些都給原本陰暗的生活增加了很多明媚的色彩,這些美好的時刻,讓人覺得生活好像也沒有那麽糟糕。

「我們星工房可以教孩子們做手工,手工作品義賣之後還可以給孩子獎勵;我們教孩子表演節目,組建成藝術團會接演出,有掌聲孩子們就很開心,當然如果能接到商演,那就更高興了。」 3月31日,濟南萬達廣場,人聲鼎沸中,龍源帶著藝術團進行了非洲鼓表演,台下一臉期盼的家長朝台上揮手,孩子們臉上露出了笑容。

如今,「憨兜家園」不僅有洗車房,還有愛心超市、陶藝工坊、花饃工坊等公益事業,為40多位心智障礙患者提供了工作崗位。說到未來,李彤希望能夠將「憨兜洗車房」建成規範化體制,能夠在各個省份進行推廣,為更多的心智障礙患者提供工作崗位。

龍源也希望,將來能有更多的托養或照護機構建成,可以接納大齡孩子們,進一步減輕家庭的負擔。「有時候我就想,可能在我有生之年,見不到所盼望的那種理想狀態,但是我依然還要努力,每努力一步就離那個目標近一步,就像這些年一直不斷在倡導,我們確實看得到政策的進步,要給自己一點時間,也要給別人一點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