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120送來一個16歲的男性患者，自縊，來的時候已經沒有生命體征了。皮膚冰涼，一動不動像個木偶一般被我們匆忙地移到搶救床上，插管，呼吸機，按壓，腎上腺素都毫無反應。其實從我接到這個病人我就知道救過來機會渺茫得為零。因為他的體征已經分明是一個過世多時的人。120的大夫交接的時候也說他被發現時已經沒有氣息，他們到場也按壓了十幾分鐘，到醫院時將近半小時了，始終沒有恢復自主心跳。可面對這麽年輕的生命，我和同事實在難言放棄，大家都在一種異常壓抑和沈默的氣氛下搶救。
我有些沈重的找家屬談話，一大群人中一個失聲哭泣的中年女性被人攙扶著走到我面前，那是患者的母親。我盡可能用溫和的語氣但還是很堅決地說出了我的判斷，孩子救不回來了。女人這時候突然冷靜了起來，很認真地給我說「醫生，你再幫幫他。我跟主祈禱了，再過半小時他肯定就會復活的。」
說完，一群人居然都跪下了，在搶救室門口雙手合十，閉眼禱告起來。說實話，當時我有點嚇著了。只能退回屋裏，搶救還在繼續。不久後，又一個女人匆匆趕來，自我介紹說是孩子的姑姑。看了一眼患者後也是無聲淚流。我突然意識到一個人的缺失，問他的父親什麽時候能過來看他最後一眼。他姑姑面色有些為難地出去打了個電話。內容我不得而知。回來跟我說他父親不來了。我有些疑惑，他離得太遠嗎？孩子姑姑恨恨地說，不是，他不願意來，他有新家了。你就當他是個畜牲吧！
我的心像被蒙上了一層不透氣的塑膠，有些透不過氣來。我推門出去，叫起來他的母親，再次告知她病情。他的母親已經冷靜一些了，除了讓我再救救孩子，說了一些我早就說過，要讓他相信主，他怎麽都不肯。誤入歧途之類的話。
我心中更加莫名地煩躁，安慰了幾句，回到搶救床旁。我以前一直有個心理障礙，不敢看我心中已經確認死亡的患者的臉，害怕忘不掉。那天眼睛卻不由自主地看了男孩冰冷的臉，蒼白脖頸上一道青紫的縊痕觸目驚心。他本是一個高瘦帥氣的男孩，這會卻在絕望中離開人世。我看見他時，他就已經走了，所以我們這些陌生人的同情也對他的人生毫無意義。
在這個城市，輕生的人很多。服藥，割腕，甚至跳樓。但自縊真的很少，因為在城市裏要找到一個室內可以把自己吊起來地方挺不容易。我不知道他有多麽決絕地想要拋棄生命去隔絕命運加諸於他身上的痛苦，原本漫長的人生路他只看了一小段就不願再走，想必太難忍受其中苦楚。
我是一個俗人，並且老對人滿懷惡意地猜測。我想他的父親，一個被自己親姐稱作畜牲，不願意看自己親生兒子最後一眼的人會給過孩子什麽愛。他的母親，最後時刻還要埋怨自己去世孩子未能遵從他的信仰。恐怕也難言非常稱職。雖然我無意指責她。
父母的愛，是多少人終其一生面對苦難挫折的救命良藥。這個蒼白安靜的孩子卻服了一副毒藥。願他來世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