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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落魄貴族的生活

2024-05-31旅遊

中國人對於法國的心態,就像過山車一樣,曾經認為法國什麽都好,浪漫、發達、文藝,但自從短視訊流行之後,法國好像被突然貶得一文不值,骯臟、危險、落後。

不過這也正常,國家和人一樣,心態的調整不是一步到位,而像一個鐘擺,從自卑到自負,經過多次左右搖擺後,才慢慢回歸常態,變得從容。

我自駕法國很多次,幾乎走遍了這個國家。其實,法國臟亂差的地方,也就在幾個大城市,比如,巴黎、馬賽等,即便在這些大城市,臟亂差也僅限於某些區域,尤其是觀光客密集的地方。

在法國,開車離開大城市,進入鄉村和小城鎮,依然能感受到老牌已開發國家的底蘊。在法國的小鄉鎮,治安相當不錯,老建築保護得非常好,在很多細節上,依然值得我們借鑒。

Fougères(富熱爾)

Fougères(富熱爾)

有一次,我在法國自駕,離開聖蜜雪兒,直奔小鎮Fougères(富熱爾),看見城堡的那一刻,感覺有點不真實,好像這是一個剛建好的迪斯尼樂園。但走近一看,每一個細節都飽經滄桑,仿佛每一塊石頭都有講不完的故事。

去旅館入住,拿出護照遞給老板娘,卻被告知「不需要」,押金也不需要,她給我們一串大門鑰匙,她說下班之後,旅館就沒人了,我們晚歸的話,必須自己開門進去。

在法國,越是地方小,民風越淳樸。

在旅館安頓下來以後,就直奔事前聯系好的當地人Hugo家做客。在GPS 裏面輸入Hugo給我們的地址,很順利地就到了他所在的村子。

Hugo的House樓高兩層,另加一層閣樓,黑色的屋頂白色的門窗,看上去十分雅致,石塊砌成的墻壁非常厚重,院子裏的大樹參天聳立,和村裏其他房子比起來,他家的房子看上去大氣而富有歷史感。

可能是聽到了我們汽車的發動機聲音,Hugo開門,出來迎接我們。

他中等個子,略胖,留著短胡須,帶著一副近視眼鏡。也許是突如其來的寒潮讓他猝不及防,他居然穿了兩件類似的運動夾克,看上去有些不得體。他的頭發淩亂,穿了一件略顯肥大的牛仔褲,腳上的那雙皮拖鞋做工精致,但卻有一個顯眼的破洞,露出了白色的襪子。Hugo第一眼給人的感覺是有些邋遢,甚至略顯落魄,和他那氣派的歐式豪宅極不相稱。

他把我們迎進屋子,客廳裏的家具很多,有些陳舊,擺設淩亂,但細看每件家具,工藝精致,用料考究。

客廳正中央有一面大鏡子,足足有一人高,邊框為金色,在這灰暗的客廳裏顯得格外醒目。Hugo說這鏡子有一百多年的歷史,由黃銅雕刻,鍍金而成。近看,鏡框雕工細膩、結構復雜,我暗自尋思,一百年前要富裕到什麽程度,才能購置這樣的裝飾性大鏡子,不得不驚嘆他祖上的輝煌。

鏡子下面有一個深黑色的大火爐,火爐上擺放著一些瓶瓶罐罐,一個水壺正在冒著蒸汽,周圍堆了一些籮筐和木柴,和那貴氣的鏡子形成了很大的反差。

角落裏有一個壁櫥,台面上隨意地擺了一些書籍、雜物,看上去很久沒有打掃了,雖然有些雜亂,但絲毫掩飾不了這壁櫥往日的貴氣,整個櫃子有深色的硬木制作而成,有很多木雕裝飾,依舊是那麽繁復、奢華,尤其是櫃門上那個帶獠牙的豬頭造像,神態逼真,讓人過目不忘。

墻上還有一個大型木質掛件,同樣,也是造型奢華,上面陳列了一些精美的裝飾性瓷器。屋內所有的大型家具都有上百年歷史,每一個細節都在述說著這大宅往日的輝煌。

同行的朋友猶如進了一座博物館,對每樣東西都非常好奇,而對Hugo來說,讓他好奇的是我們的「好奇」,他表情有些詫異,似乎想不通這些對他來說稀松平常的東西,有什麽值得「好奇」?

在「鑒定」完客廳裏每一樣家具後,Hugo故作神秘地對我說,「我帶你去樓上看看。」

我跟著他,走進他們家的樓梯,樓道內燈光灰暗,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黴味,每走一步,鞋底壓在木質的樓梯板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墻角掛著蜘蛛網,一只壁虎在日光燈附近紋絲不動,警惕地註視著我們,等我們靠近時,它就迅速鉆進一條墻縫,躲了起來。Hugo叮囑我小心慢走,他說,二樓很久沒人住了。

到了二樓,他推開一扇虛掩著的門,房間內沒有燈光。

「這就是我曾祖父年輕的時候從越南帶回來的寶貝。」Hugo用手電筒照著一個布滿灰塵的屏風,並用一條抹布擦拭著屏風表面。灰塵褪去後,在微弱燈光的照亮下,屏風看上去依舊漆色鮮亮,這是一個四聯屏風,雕功比樓下的歐式家具要更加細膩,「梅、蘭、竹、菊」四個大字清晰可辨,顯然是中國風格。

我說:「這上面都是中國漢字!」

「是嗎?」Hugo有些疑惑,「這可是從越南帶回來的!」

「是的,越南歷史上深受中國文化影響,漢字完全結束越南歷史舞台也就是最近百年的事情。」

Hugo若有所思地說:「原來如此!」

Hugo的曾祖父長期在越南當「地方官」,當時越南正是法國的殖民地,退休後,從越南帶回大量家當,就在這個大宅安度晚年。除了這個屏風,房間裏還堆放著其他寶貝,Hugo似乎意猶未盡,想讓我繼續「鑒定」其他物件。

但房間內黴味很重,我們每一次舉手投足都攪動了本已安分的灰塵,在手電筒的光柱中,灰塵顆粒密密麻麻、清晰可見,每次呼吸似乎都有千軍萬馬鉆進我的鼻孔,一股難聞的瓦斯順著氣管,彌漫到我的肺部,我想找個借口盡快離開。

「不如我們一起做頓晚餐吧,」我試著轉移話題,「我們帶來不少中國食材,你要不要試試?」

「是嗎?」顯然,中國美食對Hugo的吸重力要遠大過鑒定越南文物,他一臉的興奮,仿佛很久沒有吃過一頓像樣的晚餐,「那好,我帶你們去廚房!」

Hugo的廚房很大,同樣,也有些雜亂而破敗,竈台上有一層油膩膩的汙漬,看上去很久沒有徹底清洗了。燃氣竈雖然有些年頭,但好在依然可以使用,邊櫃上放著四個大小不一的玻璃罐,裏面盛著黃色液體,液體上浮著白色的小花,看上去有些奇怪,不知何物。桌子上擺著一塊大起司,散發著一股難聞的氣味,就是傳說中的Stinky Cheese(臭起司)。Hugo向我們解釋了廚房裏各種裝置的使用方法後,我們那勤勞的女同胞自告奮勇地包下所有家務,讓我們在客廳等著開飯。

這座大豪華的宅居然沒有暖氣系統,唯一取暖的裝置就是客廳中央的那個鐵質大火爐,爐內燃燒著木柴,火苗亂竄,發出「劈啪、劈啪」的響聲。

我泡了一壺從中國帶來的烏龍茶,大夥圍著火爐取暖。

端著功夫茶的小茶盅,Hugo好奇不已:「為什麽你們用這麽小的杯子喝茶?這一口都不夠······」他那迷惑不解的表情逗樂我在坐所有的中國人。

和一般法國人不一樣,Hugo的英語非常好,原來他讀大學的時候在美國做過一年的交換生,目前,他在附近一個小學做輔導員。

法國小城鎮的居民大多都有車,法國的車價不貴,普通人半年的收入都可以買一台新車。然而,住在這偏僻小村的Hugo卻沒有車,這裏沒有超市,他不得不每個禮拜坐鄰居的順風車去城裏采購,想必目前的收入讓他有些捉襟見肘。

「現在法國政府太無能了,」Hugo抱怨道,「小學教師的收入越來越差······」

我問:「你一個禮拜上幾節課?」

「我一個禮拜去三次,每次半天。」Hugo毫無愧疚地回答道。

他的回答讓我很吃驚,我接著問道,「為什麽上課時間這麽少?」

「我不是全職的,」他繼續抱怨,「朝九晚五的日子實在讓我痛不欲生,所以只做兼職,這樣,我才有時間去旅行。」

他接著得意地說道:「我喜歡騎自由車,已經騎遍了西歐所有國家,下一步我的目標是南美······」

當時,我只在心裏默念了兩個字:「呵呵」,除此之外,無言以對。

坐在我面前的這個「貴族後裔」,一周只工作一天半,不結婚,不生子。大部份時間裏,他騎著自由車在全世界轉悠,也沒有見他做了什麽驚天動地的舉動,卻喋喋不休地抱怨著政府的無能。

由於時間倉促,晚飯很簡單,但Hugo卻吃得津津有味,連連稱贊這是他吃過最豐盛的中國菜。

晚飯結束後,同伴想把剩余的菜倒掉。沒想到Hugo看到後,神情緊張地說:「千萬別倒了,留著!留著我明天接著吃。」

他從我們手裏「奪去」半盤殘留的番茄炒蛋,那模樣讓大夥忍俊不禁。

把那些「殘羹剩飯」放入冰箱後,Hugo提議我們去他的院子裏逛逛。他們家的這座大宅和其他普通民居最大的不同在於,有一個大約1000平米的院子,目測停下十輛大巴車,絕對沒有問題。院子裏有一棵高聳的雪松,沿著圍墻的是一排排櫸木。大門口還有一顆百年大橡樹,那橡樹的樹幹直徑大約一米,枝繁葉茂的樹冠就像一把巨大的雨傘。

而眼下,偌大的宅院,只有Hugo一個人常住於此。他在院子裏開辟了一處蔬菜地,但他顯然不是一個合格的農夫,田壟淩亂,雜草叢生。他還養了大約20只雞,它們看上去也是一副垂頭喪氣、病懨懨的樣子。在一個破敗的豬圈裏,還養了兩只豬。我問他準備什麽時候殺豬,他一臉茫然地說,還沒想好。

Hugo的整座大宅就像一個天生麗質的美女,雖然先天出眾,但卻衣冠不整、面容憔悴,一副落魄的樣子。其實,我們幾個中國人剛踏進這所大宅,得知只有Hugo一個人住的時候,就開始議論一個想法,但我一直忍住不說,就怕有些唐突,聊熟了以後,我才開口說道:

「你這座大宅真氣派,而且離聖蜜雪兒不遠,有沒有想過把這座大宅改成一個家庭旅館?我猜生意應該很好!」

「我爺爺去世的時候沒有留遺囑,所以這House的產權非常復雜,大約有20位的共同所有者,我的幾個姑姑常年住海外,我幾十年沒有見過,但她們也是所有人。」Hugo擠出一絲苦笑,聳了聳肩膀說道,「這個想法很多人跟我提過,是一個很不錯的主意,但絕對沒有可行性。」

總的來說,和Hugo接觸的時間不長,但在他家裏這段時間,我們相處的非常融洽。臨走的時候,我們送了一些中國工藝品給他作禮物,還非常熱情地邀請他有機會來中國做客。他滿懷欣喜地接受了我們的禮物。

就在我們告別的時候,一個讓我意外的小插曲發生了,他簡單地說了一聲「Good bye」之後,居然就自顧自地回屋了,關上門,留下我們一群人在院子裏。那一刻,我們幾個人面面相覷,有些不知所措。

「他怎麽也不送我們出門?」上車後,同伴嘀咕道,「這家夥真是不懂人情世故啊!」

相比其他熱情似火的法國人,Hugo雖然接受過良好的教育,卻顯得有些孤僻而不諳世事,可能也正因為如此,他才只能身守著這幢大宅,孤零零地過著清苦的日子。而且,年近四十還沒有結婚生子,這家夥將來難免晚景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