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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淌在記憶中的神山河

2024-02-18旅遊

神山,這個依山傍水的村落,是巍巍的「石人懷」為她冠的名,是撚線成仙的外孫女為她添了神,就是那條清淩淩的神山河,據老人們講,也是線娘娘撚下的一根又粗又長的繩索落在地上,才蜿蜒成了一條會操琴吟唱的神山河。

神山河源不遠,流不長,她的源頭主要是西營溝、蘆溪溝、澗敞溝、石人溝、黑老溝、小水溝、大水溝,還有河床上幾眼汩汩不竭的泉水,匯聚成了一條清圪淩淩的神山河。

神山河在小泉坪村西拐彎朝北,穿越北同蒲鐵路的五號橋與幹河匯合後,途經東西石封、西鎮、文殊莊等村莊後,註入滹沱河,全長頂多20公裏。

神山河,神山人不叫它「神山河」,而是喚它的昵稱,叫「河兒」。這種稱呼顯得既親昵,又近乎,給人一種相依為命、不離不棄的感覺。

神山河由西向東,流到神山的下莊就開始分岔,神山人喚她為前河、後河。前後河中間夾一個小島,形狀像祖國地形圖上的台灣島,東西顯長,南北較窄,總共面積近百畝。

冬去萬物醒,春來柳先知。當第一縷春風呵開那冰封的河面,島上的柳樹就嗅到了春天的氣息。那柔嫩的柳梢婀娜多姿,獻媚吐芽,玩童們也不失時機地開始扭咪咪,大咪咪、小咪咪、長咪咪,短咪咪輪換著吹,吹得臉紅脖子粗,直到吹下腫脖才肯罷休。民間用研墨畫腫脖是一種治療腫脖的土辦法,街上透著稚氣的玩童畫療腫脖的挺多,這恐怕是神山村一道並不靚麗的風景。

島上除了有柳樹林,還有桃杏園、葦子地、菜園和金針、亞麻、玉米、高粱等農作物,它們各展風姿來裝扮這個世界,杏花白,桃花紅,金針花開直挺挺,鶯歌燕舞迎春鬧,河水叮咚樂奏琴。

由於有河水的滋潤,土地肥沃,河島上的春天來得愈外早,可謂獨領風騷。此時農民忙那春耕下種的農活,能歌的小鳥也盡情地唱它們的歌,善舞的燕子也忙碌地在河裏銜泥壘窩,此時的河裏人煙海鬧,鶯歌燕舞,可謂生機勃勃。

媽媽們洗衣服更是一道靚麗的風景。臟舊的衣服、被褥需要拆洗和縫補,於是媽媽們抱著大包小包的衣物,成群結隊地來到河裏,各自找一塊自己中意的河刮石槌洗。神山河的石頭盡管顏色有別,形狀各異,不過那瓷實、光滑、圓潤是完美統一的。黑青石、花崗巖石、馬牙石、石英石等,赤裸裸地橫躺豎臥在河床上,特別是那石英石,把那太陽光折射得五彩繽紛,讓這雜亂的河床光鮮亮麗,煞是迷人。

媽媽們先把那臟舊的衣物浸泡在河水中,再到河地裏刮一些土堿,撒在那經河水浸泡過的衣服上捶打。汙垢由於土堿的驅趕、槌敲的拍打,瞬間就被攆了出來,汙垢順流而下。不過河水並不會因它的汙染而混濁,流一段距離就又變得清澈見底。我佩服媽媽們的聰明,也神服河水的神奇。媽媽們的說笑聲、拍打衣物的槌敲聲、野聲怪氣的信天遊歌聲、各種鳥兒嘰嘰喳喳的鳴叫聲,還有那嘩啦啦的流水聲,這些混雜的聲音和諧地揉合在一起,組成了一組完美無缺、天然渾成的「神山河交響曲」。那種動聽醉人的樂章會在你耳畔久久縈繞。

亂石滾滾的河床上晾曬著那洗凈的衣服,各色五樣,破破爛爛,但色澤還十分顯眼,也算是一道獨特靚麗的風景。

媽媽們是操家過日子的主角,整天為一日三餐而愁眉不展,但一到河裏洗衣服就像換了個人,個個笑聲朗朗,人人妙語連珠,把家裏那些愁腸事也拋到了九霄雲外。我仿佛感覺到,神山河水不但能洗汙滌垢,還能洗腦清神,真是妙不可言。

神山河水澆灌的小白菜也長得愈外水靈,能在春季早早上市。那時,各生產隊都有一個菜園子,各隊都能選拔出一個能說會道、善於促銷的能人賣菜,他們走村串巷唱賣神山的小白菜。那年頭,「神山小白菜」是個名牌,價格也合理,在周邊村社頗有名氣,甚至在大林、薛孤、原平等鄉鎮也享有盛譽,它那水靈鮮嫩的長相、柔軟綿和的口感,儼然成了老百姓餐桌上不可或缺的鮮菜。有些外鄉的妙齡女子,甚至是名門閨秀,由於神山河的誘惑,她們最終選擇了神山村作為自己一生一世安身立命的家。神山河既有錢脈,也有人脈,可謂是神山這個千年老村的命根子。

到了盛夏,河裏的青蛙、疥蛤蟆隨處可見,菜花蛇、小青蛇,甚至那吐著長信子的黑烏蛇也在草叢中出沒。由於「十一十二狗也嫌」的頑童們在河裏玩耍有所收斂,給那些個小生命營造了一個絕佳的生育環境。傍晚分時,河裏蛙聲咯咯,十分喧鬧,那疥蛤蟆的鳴叫盡管老聲哇氣,但還是十分賣力。特別是在暴雨來臨的前夕,河裏蛙鼓齊鳴,此起彼伏,沸騰了那沈寂的河床,顛覆了那夜晚的寧靜。神山河給蛙們提供了展現歌喉的歡樂大舞台,也給那盼雨、怕雨的莊戶人精準地預報著老天爺的喜怒哀樂、陰晴涼熱。

一到伏天,河裏光屁股的孩子們成群結夥耍水,河水仿佛也通人性,在河床上量身打造了幾個深淺各異的坑,潺潺流水匯聚那裏積水成潭,供娃娃們戲水洗澡。伏天的中午,盡管驕陽似火,暑熱難耐,但娃娃們不理那一套,他們在水坑裏打水仗、學遊泳,什麽狗刨、側泳也像模像樣,有些人還學會了仰式,不過老百姓對仰式的稱謂不雅,叫「死人浮水」。盡管「死人浮水」不雅,但那種泳姿難度大,技藝高,一些會仰式的佼佼者成了泳娃們的崇拜者,有的還收了徒弟。

秋天算是收獲的季節,但也是一個多事之秋,老天時不時地變臉,讓你捉摸不透,特別是傍河的神山村更是堪喜堪憂。清圪淩淩的河水有時也一改昔日的溫順,甚至還咆哮,水頭卷著泥沙、石頭、莊稼、樹木、椽檁杠欄呼嘯而至,讓人驚心動魄。

據老人們說,土改那年(1947年)的陰歷八月十四下午,一場突如其來的洪水洶湧而至,浪頭席卷雜物足有一人多高,洪峰像脫韁的野馬呼嘯奔突,人們眼巴巴地看著那臨河的牌樓院,馬道口以西的先中宅、王利宅、殿後宅,被洪水吞噬卻絲毫沒有辦法。那場洪水後,牌樓院的邢玉生家尋房客居,邢玉來家選了一處地勢較高的地段搭建了一所簡陋的房屋勉強棲身,而邢先中的前院被洪水奪走後,只能在後院蝸居。先中是一個傲調人,鐵骨錚錚,不信邪。據人們說,在過大年的時候寫了一副對聯:河神爺真無眼見,水刮了先中前院。橫批:再奪來。繼後一年,又一場洪水款款把他的後院也奪了個幹幹凈凈。此事傳為笑談,但水火無情那是真言實語,在自然災害面前人類總是顯得有些無奈。

「小雪流淩大雪冰」。在冬天裏,河水無形,漫延成冰,幾天的工夫就能把那裸露的河床捂罩得嚴嚴實實,昔日的河床像披了一身晶瑩剔透的鎧甲,煞是壯觀。

一年一度的冰封河面又是頑童們期盼的溜冰場。農村的學校也隨農人吃兩頓飯,下午放學後,狼吞虎咽地吃完飯就拿著冰車往河裏奔。冰車結構極其簡單,找一塊一尺多見方的厚木板,底部兩端再固定兩根結實的方木,在方木底部鑲嵌兩根粗鐵絲或細鋼筋即成。冰車在冰上滑行還需動力怎麽辦?這個問題更簡單,在兩根鋒利的大釘上安兩根尺余長的細木棒作為把手,人坐在冰車上,手握把手在冰面用力撐,冰車就在冰上飛馳起來。

冰上賽冰車極其壯觀,也很誘人,可惜我連自己的冰車也沒有,要想滑冰車得借別人的滑。好歹我有個長我一歲的表親哥哥他有冰車,表親哥哥的父親是木匠,冰車和把手做得都很漂亮,品質可謂上乘。於是我就成了這位哥哥形影不離的玩伴,哥哥玩膩了我也能盡興地玩,過把冰車癮。

河裏更多的娃娃們是在玩打滑擦比賽,看誰滑得遠,看誰姿勢美,爭相效仿,熱火朝天。打滑擦摔倒那叫一個展,後腦勺碰在冰面上那叫一個疼,盡管腦袋生疼,生淚兩眼,但滑擦照打不誤,可謂玩興不泯。

數九寒天的夜晚賊冷,娃娃們燃起堆堆篝火取暖照明,眼看夜深人靜,河裏的娃娃們還是玩得熱火朝天,直到爹吼娘喚,眼看就要挨打才肯收場。

回到家後,我奶奶已經在小火爐上把窩窩頭烤得虎圪噌噌,我烤窩窩的吃相更是狼吞虎咽。奶奶笑著說:「看來你還得吃三頓飯,這打滑擦比念書苦大得多!」我憨憨地點頭傻笑,無語作答。

1965年「四清」運動結束時,工作隊親自策劃、組織、領導了浩大的改河工程。此工程是神山村有史以來人所想、民所願、重新安排舊山河的偉大創舉。改河工程重點是四大隊,工程規劃是:在貼近南梁的地段,開挖一道寬約20公尺、長約幾百米的河床。開挖的土要在河床的北面壘起一條高2公尺、頂寬5公尺、長約500公尺的河堤。在落差較緩的西宏梁邊砌一處寬約3公尺的引洪閘以備引洪淤地。在正河的落差處,用石頭砌一個長約3公尺、落差為1公尺、坡度為45度的石頭坡。

在落差較大的小水溝門口砌一處寬約20公尺、落差近3公尺、緩坡長近6公尺、坡度45度的緩沖石坡,在河堤上再砌一個口闊3公尺的分洪閘。整個改河工程砌築石料近千方,開挖河道、攏河堤動土近兩萬方。砌石工程由神山村四個大隊均攤出料、出工,河道的開挖全靠四大隊的社員來完成。那時沒有什麽機械,全靠人工鍬挖、鐝刨、肩擔、臂舁。那年我在原平中學讀初中,星期日回家也和姐姐舁土壘堤,加入到轟轟烈烈的改河大軍當中,享受那種重新安排山河的豪邁。

「人心齊,泰山移。」經過一冬一春的苦戰,河水乖乖改道,那條既讓人愛、又叫人怕的神山河只能另辟蹊徑了。

改河後,用了幾年的時間,又在寬窄近百米、長約兩千米的舊河床裏,攏起了條條沙壩,砌了退水夾口引洪淤地。1968年冬,我初中畢業後,加入了村裏組織的青年突擊隊,在神山河的下遊打沙壩,當時我還負責村裏黑板報的編輯與書寫。那年頭「書生意氣,揮斥方遒」,狂妄地填寫了一首水調歌頭的詞:【改河】。這首歪詞盡管不堪入目,我還是將它塗鴉在當街的黑板上。也許是青春年少,時至今日這首歪詞也還記憶猶新:「歌聲震寰宇,雄文指航程,火紅戰旗凜風,鏖戰繪圖雄。河心置放大壩,扼控肆虐洪峰,令其緩緩行。大禹治水訣,謫傳神山人。宏圖展,戰鼓擂,旌旗奮,勒令亂石河灘,來年燦黃金。鍬舞隆冬乖逃,鐝刨嚴寒土遁,三九艷陽烘。大禹倘健在,當驚新愚公。」

改河後,昔日亂石滾滾的河床隱形匿跡不見了,可耕地面積大振幅增加了,那幾處汩汩不竭的自流泉被淤了,河床裏那大片的柳樹林也被砍光了,神山河也幹涸斷流了,此是喜是悲我也弄不清了。只是那清淩淩的神山河水,還經常在我的記憶中潺潺流淌。(邢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