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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是三個太湖面積的丹陽湖現在已經從地圖上消失了,但在50年前

2024-02-15旅遊

曾經是三個太湖面積的丹陽湖現在已經從地圖上消失了,但在50年前,我曾經在煙波浩渺的湖裏采蓮、棹歌

「龜遊蓮葉上,鳥宿蘆花裏。」這是唐朝詩人李白【遊丹陽湖】詩中的詩句。可見唐朝時,丹陽湖裏生長著旺盛的蓮藕。宋元明清時期也是如此,這些都有翔實的史料可證。就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前,丹陽湖還沒有大規模的圍墾造田,湖裏的塗灘上仍茂盛生長著大片的蓮藕。丹陽湖為什麽與中國大多數湖泊不同,年復一年自然生長著許多的蓮藕呢?其原因是,一到仲春季節,桃花汛發,皖南山水洶湧而下,夾帶來的泥土淤積在此,形成了大片大片的塗灘。與大多數地方不同的是,皖南山區全是土山,淤積在此的泥土越積越多,塗灘面積越來越大,形成為季節性湖泊。湖水不深不淺,湖底泥土肥沃,十分適合蓮藕生長。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 每當蓮蓬成熟的夏秋季節,童年的我,就跟著姐姐去丹陽湖裏摘蓮蓬。姐姐手搖雙槳,劃條小船「吚呀,吚呀」的在河道裏迤邐而行,船上還帶了只小舴艋。渡過滄溪河,翻過三壩,就到了「湖與元氣連,風波浩難止」的丹陽湖裏。找一塊蓮葉生長特別旺盛的地方,把船停了下來,姐姐放下舴艋並坐到裏面,手裏握著一塊團扇般大小的木板,左一劃,右一劃,舴艋就如飛而去。一直「飛」到荷田中間。一簇簇的蓮蓬就輕搖曼舞展現在她的眼前,她便停下來摘取蓮蓬。摘到一定數量的蓮蓬後,又劃回來把蓮蓬放到我坐的小船上。采蓮的人,大多數是年輕的女人,有未婚的少女,有風流蘊籍的少婦。這些采蓮的女人穿紅著綠,與碧葉紅蓮相映成輝。湖面上,時而隨風飄來悠揚動人的歌聲,那是采蓮的女人一展歌喉,把高淳民歌播灑在清風之中。余音繚繞,麗音在天際雲彩之間回蕩不息。

那時的丹陽湖,就像李白的詩所描寫的那樣,碧波萬頃,波光鱗鱗。純紅荷花,如火如荼;純白菱花,片片如雪。陣陣輕風吹來,湖面到處是曲曲菱歌,悠悠荷舞。旖旎風光,美不勝收。

現在讀著李白的詩,回想起當時的情景,那湖裏風光還真是美不勝收啊。但是,那時的我怎麽就感覺不到一點兒美意呢?我想,不外乎是我年齡小不會欣賞,沒有詩人的氣質不懂得欣賞,肚裏空空如也,餓得慌,沒有興致欣賞哎。摘到了蓮蓬,匆匆地剝上幾只裝到肚子裏充饑,哪去管它什麽「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美景?湖光美景於我而言,無異於佳畫贈藝盲,美女遇眇男了。

不過,美的東西總能在人的心靈深處紮下根來,成為永恒。成年後,尤其是受文學作品薰陶後,當時的一些畫面不時從心靈深處浮現出來。讀古詩【西洲曲】「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就會恍然明白,采蓮的為什麽大多是年輕女子,而很少老翁與老嫗了。這些采蓮的年輕女人,「玉井芙蓉紅粉腮,疑是西施湖裏來」,她們是美的化身,只有她們才能夠與高潔的蓮荷天然融合。讀【詩經】,就會明白詩中描寫的男女愛情為什麽總是發生在水邊。【關雎】篇,「關關居雎,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年輕的男子在水邊遇到了美麗的姑娘,寤寐求之,寤寐思服。白天、黑夜都在想著姑娘,翻來覆去睡不著了。【澤陂】篇,初夏的時候,小夥子在荷塘邊遇到了一位美麗的姑娘,只看了一眼,就害起了相思:「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寤寐無為,涕泗滂沱。」

言歸正傳。運氣好的話,姐姐一天能摘到四五百只蓮蓬。回家時,也會撈上些一些野菱母頭帶回家做菜吃,或采上少數野菱帶回家。那野菱小而肉瘦,有些澀口,不大好吃。第二天把摘來的蓮蓬拿到街上去賣,一分錢兩只。因為是野蓮蓬麽,個頭小,買的人很少,賣不完,就拿回家自己吃或送鄰居。賣到了錢,就給我買些學習用品或在肉鋪上砍上三兩肉,改善一下家裏的生活。

留得殘荷聽雨聲,多麽美妙的詩句!不過,我想寫這詩的唐朝詩人李商隱,當時他一定是錦衣玉食,生活奢侈,如果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還有什麽興致去欣賞殘荷雨聲?小時候的我,肚子每天都是空凹凹的,盼望著殘荷快消,還我藕來,填我肚子呢!

丹陽湖是季節性湖泊,春夏之交,客水來襲,煙波浩渺,水天相接。秋未冬初,湖水退去,陸地呈現,一如草原。那灘塗上的蓮藕就成了湖邊人爭搶的美食了。我那時雖然很小,十一、二歲吧,也拖把小鍬,流著鼻涕,跟在父親後面去丹陽湖裏挖野藕。野藕不比家塘裏的藕好挖,野藕難找、難挖。挖的人很多,更不容易找到有藕的地方。野藕瘦小細弱又紮根很深,挖起來很吃力。所以,挖野藕一定要有豐富的實踐經驗。什麽地方藕多,什麽地方沒藕,我是不懂的,所以也就挖不到多少藕了。記得最多的一天我挖了二十多斤,當時高興極了。慢慢地,我也學到了一些竅門,如跟在母豬後面就有收獲。那時候,有些湖邊人家為省豬食,就把母豬趕到湖裏尋食。母豬的鼻子很靈敏,它在什麽地方嗅啊、拱啊,那地方一定有藕。跟著母豬走,一定挖到藕。我做了個「不勞而獲」者。當然,有時候母豬的主人是會吆喝罵人的,但更多的時候,他們自己要挖藕,顧不上照看母豬呢。

挖藕是與爛泥打交道,我技術又差勁,收工時,除了兩只眼睛沒有被爛泥黏住外,渾身上下全被泥巴裹住了,真真切切成了個泥娃。我父親挖藕的技術是第一流的,每天都比一般人挖得多,晚上回家時,我把我挖的為數不多的幾支藕放到我爸的篰籃裏,疲憊地跟著爸爸後面往家趕。每天到家時,滿天的星星已經眨著眼睛與我調情了。它們似乎對我說,看你那個熊樣,分明是個傻小子。

挖藕回來的當天晚上,父親還要把挖來的野藕洗凈整理出來,野藕又細又長,整理要花費很多時間。他把一支支洗凈的野藕分成三部份,最好的拿到街上賣錢或存起來充糧填饑,一般的磨成藕粉(把藕打成碎屑,用紗布包住反復加水清洗,擠出藕汁,存放到盆裏,沈澱一晚,爾後倒掉上面的水,沈澱在下面的就是藕粉了,曬幹就變成了結晶體,長年累月都可食用)。最差的「龍傷醬」,也就是藕的尾部,就留做豬食了。野藕不比家藕,是很難吃的,粗糙難以下咽。但當時糧食緊缺,不吃就要挨餓。有時加在米裏,做成藕煮飯,有時單獨燒熟當成飯吃。雖然難吃,但肚子餓得慌,不吃不行矣。清朝名儒張自超寫有【荇菜行】一詩,詩中有「祇言風土入春盤,竟作荒年人飽餐。一餐聊得堅腸腹,再餐已覺齒牙難。朝餐暮餐無半菽,西鄰饑嫗啖如肉。綿綿春雨趁春潮,還愁覓處煙波蹴」。記錄的就是我鄉民在這個季節到丹陽湖裏撈荇菜充饑的情景,描寫的何等真實貼切!食野藕的滋味何嘗不是如此?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前,高淳鄉民的生活怎是一個「苦」字道得?「四海無閑田,農夫尤餓死」、「時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帶葉燒」是那時鄉民的真實生活寫照。因為有了丹陽湖裏的蓮藕,救活了高淳「三湖」周邊多少生靈啊。有這麽個傳說,每逢荒年,丹陽湖裏的蓮藕就生長得特別茂盛,那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把她座下的蓮籽撒到了丹陽湖裏,來拯救高淳這一方鄉民的。高淳鄉民淳樸厚道,菩薩很呵愛啊。親愛的父老鄉親,請讓這種淳樸的傳統發揚光大吧,別辜負了觀世音菩薩的一片殷殷慈愛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