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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欣平:我与汪国真的二三事

2024-02-19国风

作为在中国诗史乃至中国文学史占有一席之地的著名诗人,汪国真无疑是一位聚光灯下的人物。他多才多艺,不仅是成功的诗人,还成功地成为了书法家、画家和作曲家。但生活中的汪国真,却优雅而质朴,待人真诚而热情,因此有着好人缘。因为缘分,我有幸结识他、熟悉他,特别是在他不幸离世后,创作出版了他的个人传记【遇见·汪国真】,使我越发对我们交往中的点滴无法忘怀。

我们相识在2003年年底,当时我在新华社某期刊担任执行主编,正在为杂志筹划的一场论坛邀请嘉宾。我的好友,亦是我主管领导的张宝瑞向我推荐了汪国真。汪国真的名字我当然知道。我在上中学的时候就读过他的诗,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年代,著名诗人是个遥远的存在,我甚至有一种错觉,诗人这么有名,一定是已经作古了。这种想法很可笑,可它应该是因为我心底的那种崇拜与对神坛上的诗人产生的距离感而产生的。如今,张宝瑞说起了这个名字,自然令我十分兴奋,而后又听宝瑞先生娓娓讲述了他在汪国真当红时遇见他、志趣相投成为好友的故事,更是对与他的相见充满向往。就在那一年的冬季,在我策划组织的论坛上,第一次见到了久闻大名的诗人,他的儒雅、淡定与平和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很快,我们又有了交集。2004年8月,北岳文艺出版社推出了「京城四大怪才」丛书,分别是汪国真的【国真私语】、张宝瑞的【宝瑞真言】、司马南的【司马白话】和吴欢的【吴欢酷论】。新书发行后不久,于2005年1月16日下午,在北京中关村书城举行了一次签售会。这四本书中,只有【宝瑞真言】是一本传记,因为我是这本传记的作者之一,便与四位名家一同参加了活动。我的位置是在最左边,右侧挨着的就是汪国真。活动开始前的间隙,我们一直在交流。他翻看着放在面前的四本书,忽然拿起【宝瑞真言】对我说:「传记写得好看不容易,【宝瑞真言】我已经看了,你写的不错。」这四本书在签售会之前早已送到作者手中,汪国真所言不是假话,他一定是读了。听他这样说,我心里非常高兴。其实,口述史的写作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无论是哪位大家的口述史,如果成书,采写者的二度创作都十分关键。此时,听汪国真如是对我说,心顿时暖暖的,他读了书,也对作者的辛苦有感知、有评价,虽然只是只言片语,却足以令人感到满足。我想,汪国真是经历过多年退稿的煎熬后才迎来成功的,所以他懂得写作的艰辛,更愿意鼓励年轻作者,这一点是作为名人的他极为难得的品质。此时,一个可爱的青年读者忽然找到了我。他请我签名的书并不是【宝瑞真言】,而是我在不久前刚刚出版的影星周星驰的传记【周星驰外传】。坐在一旁的汪国真看到了,问:「这是你的书?」我点头。他又说:「回头送我一本。」我以为诗人是在开玩笑,我便笑了。

那次签售活动之后,我经常会在宝瑞先生组织的金蔷薇文化沙龙的活动中看到他。每次见面,我们寒暄之后并没有过多交流。这种不交流是有原因的。虽然我也行走在文学路上,但我并不写诗,面对一位神坛之上的诗人,我很担心会在谈诗中暴露出我的不足;而除了诗,我在当时却又找不出可以和诗人交流的其他话题。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客观原因。每一次,汪国真只要出现在活动的现场,就会有很多人围拢上来。他的朋友非常多,他会和大家一一寒暄,寒暄过后也不会清闲,老朋友们又会把慕名等候在一旁的新朋友介绍给他,所以他总是被众人拥在中心里,不得空闲。于是,我恢复了做记者时养成的习惯,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在他与别人的交流中去感知他。

不久之后,我们有了一次偶遇。

那是2007年春季的一天,我应邀前往琉璃厂参加一位朋友的画展,没想到,我在那里见到了同样出席开展仪式的汪国真。我们打过招呼,一起参加活动。活动结束后,我便准备离开,恰好那天汪国真没有开车,我们住的小区又不远,他便搭上我的车一道返回。在路上,我们有了独处的机会,也便有了畅谈。

我告诉他说:「我在上中学的时候,同学之间有谈恋爱的,就会把您的诗写进情书里,成功率挺高的。」

汪国真显然对这样的现象很了解:「这样的事情确实非常多。有的人呢,可能就因为我的这些诗结合了,可有的人就没那么幸运,反而因为这些诗分了手。」说完,他便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我很好奇:「因为诗分了手?」

汪国真边点头边解释说:「比如【河南日报】的一个记者,曾经跟我讲过他自己的一段经历。他当时跟他的女朋友正在谈恋爱,就觉得我的诗特别能表达他的心声,所以他就抄了我的一首诗送给女朋友,只不过他把诗署上了他自己的名字,结果女朋友一看就火了,说你拿汪国真的诗署上你的名字来骗我。」

我也笑了,问:「她知道是您写的诗吗?」

汪国真说:「对,她知道,那时候我的诗集还没出版,但已经有很多人在私下里抄我的诗,她很可能就是其中一个,所以对我的诗很熟悉。那个记者没想到这个女孩子读过这首诗,竟然知道诗的作者是我,所以就适得其反,女孩子认为他不真诚,两个人就吹了。」

我把车开得很慢,就是想借着这样难得的机会和他多聊聊。

我问他:「诗歌给您带来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是名气吗?」

汪国真想了想,说:「最开始写诗时并没有想到会因此出这么大的名,只是想把我的思想、感情通过诗宣泄出来、表达出来。可能我所表达的内容跟很多读者产生了共鸣,所以会给我带来这么大的名气。就像我搞书法一样,开始练只是因为我的字不好,没想到后来大家喜欢我的书法。我不是特意为之,只是想改变某种状况,但这种状况改变之后,得到了大家的认可,这是出乎我意料的。」

我又问:「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回过头去看,您又如何看待您的诗产生的影响呢?」

汪国真先是露出了微笑,忽然又神情严肃,回答说:「虽然从我成名到现在已经过了快20年,可是我觉得,不管是在当时还是现在看,我的诗歌之所以能够产生比较大的影响,还是因为诗的本身是具有生命力的。你看,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诗集还是不断在出版、再版,而且还有盗版,一些诗也在2000年以后陆续被选入了中学语文课本。诗集能够被盗版,是因为在民间有读者。我的诗集连续被盗版17年,在大陆我没听说过有第二个诗人。在我印象中,别的诗人的书就根本没出现过盗版。至于我的诗被选入了课本,如果不是有积极意义的优秀作品,是不可能进入教材的,说明已经得到了官方的认可。我现在还经常会参加一些公众节目,每次到了活动现场,主持人把我的名字一报出来,往往掌声一下子就起来了,而且非常热烈。所以我很高兴,我觉得我的诗并没有被遗忘。」

车还是很快到了他家的楼下,我和诗人的谈话意犹未尽,可也只能就此别过。没想到,汪国真却问:「你下午有事吗?如果没事,就到家里坐坐。」

那是第一次去他的家,装修很简单,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多书。比书更明显的是书法,墙上挂着他的字,书房里除了笔墨纸砚之外,最有意思的就是改装之后的墙。为了适应书法创作的需要,他把一面墙装置成了他的桌案,由几大块木板组成,顶端固定在墙上,底端有支架,挥毫创作时,便不再是伏案写字,而是垂直于地面写字。汪国真指着墙上的木架,十分自豪地说:「在这上面写字,可是需要功力的。」的确,在墙上写字的功力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练成,汪国真这样做,只能说明他已经把书法当成了他的事业。事实上,对于将书画作为主要发展方向的汪国真来说,这面墙就如同他当年的书桌一般重要,已经成为他近年来使用最多的一块创作园地。

不过,我们的话题还是没有离开他的诗。我说:「当年的那些读者,喜欢您的诗喜欢到了十分狂热的地步,可是,竟然也有一些人在批评您的诗?」

汪国真眼望着窗外,神情是淡然的,他说:「当时的确有另外一种声音,应该是说汪国真的诗俗、肤浅,没有深度,而且这个声音还不小,是有相当一部分人看不惯我的这些诗。」

我追问:「您那时也就30几岁,听到这种声音是什么样的想法?」

汪国真回答说:「我是一个很顺其自然的人,而且心态一直很平和,我觉得,如果我按那些批评我的人的那个思路、那种写法、那种追求去创作的话,那我的结局肯定跟他们是一样的。我觉得他们为什么没有走出来?就是因为他们自认为是深刻的、崇高的、有深度的作品,读者却并不买账。如果读者不买账,事实上这些作品也就没有意义了。」

那一天,一杯清茶,时光飞逝。诗人的话语如同我们相识时他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朴实得就像个普通人,但朴实中却让我看到了深邃。正是这种思想上的深邃,才使他的诗拥有两个与众不同,其一是通俗上口,其二是富含哲理。这些都是我在这一天所领悟的,可以说,相识几年时间,唯有那一天的谈话让我真正了解了他。

那次畅谈之后,我们交往更多。比如2007年4月25日,我为新华出版社出版的一本新书担任策划,在北京大学百周年纪念讲堂举办了一场以青年成才为主题的交流会,汪国真作为主讲嘉宾莅临现场,不仅与北大学子们分享了他的诗歌之路,还讲述了他的散文【熟悉的地方没有景色】的创作过程,以此劝慰大学生养成善于观察、懂得发现的能力。比如2008年7月,作家出版社为家父的一部长篇小说举办研讨会时,汪国真因为将赴外地参加既定的活动不能参会,便在临行前将特意写下的书法「风华妙笔」送给我转交家父。当他日后获知这部小说由郭宝昌导演改编为电视连续剧【翻手为云覆手雨】时,他还特意给我发来短信,表示祝贺。再比如2012年4月13日,我第一次申请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他便是推荐人之一。我将我出版过的近十本书籍送去他家时,他还特意问:「有【周星驰外传】吧?」我才意识到,当年在中关村书城签售时,他索书的话并不是玩笑,不由得心生歉意,急忙把手中的书递过去。他把那些书拿在手中,一边翻看着,一边说:「我这几天有时间,正好都看看。」很多人都说过汪国真细致认真,那次我当真感觉到了,他那么忙,还抽出时间看我的几本拙作,的确难得,读过后,他才在中国作家协会报名表的介绍人意见一栏郑重写下了推荐语:「欣平先生出版过许多著作和文章,其书其文都很有文采,产生较大影响,我愿意推荐他入会。」虽然那一年我未能如愿入会,但国真先生手书的推荐语,已然成为激励我在文学路上努力向前的箴言。

近年来,我能够感觉到他越来越忙,在北京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有几次我和宝瑞先生趁他在京的间隙同去拜访,他总是带着兴奋告诉我们一些他当时正在忙的事,比如他的书画签约了经纪公司,他可以安心投入创作;比如他在各地的工作室正在或即将建立;再比如他开始在电视台担任主持人……总之,言语之中,可以感受到他的欣喜。或许,这种欣喜寄托的应该是他对再创辉煌的渴望。

不过,汪国真并不会因为忙碌而忘记朋友。听说我近两年转向编剧、导演的方向发展,他经常询问、鼓励,在看过我执导的一部公益题材微电影后,还特意在微信上发来评语:「形式很新颖,主题很深刻。」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这样一位精力充沛、对生活充满激情的诗人、书画家、作曲家、主持人,竟然英年早逝,意外地离开了我们。

宝瑞先生是我和国真先生共同的好友,获悉噩耗之后,他第一时间打来电话,谈到的一件重要事情,就是建议我为国真先生写一部传记。他的建议里含着深情——我记得,春节刚过的时候,宝瑞先生就曾给我打来一个电话,告诉我汪国真病重住院的消息。我能感觉得到,他当时十分担心,很想去医院看一看,可是他也很清楚家属并不想外界过多打扰的想法,因为汪国真患病的消息当时还对外封锁着,而张宝瑞也是从医院的朋友那里意外获知的。无奈,去医院探望的想法只能作罢。可是,已经获知消息的张宝瑞却无法当作不知道,虽然无法去看望,却先后给几个关系密切的朋友都打去了电话,告诉大家做两手准备——如果康复了,便组织大家去医院探望,欢欢喜喜地去,给诗人一些惊喜,祝他早日出院;如果不幸走了,那便要尽最大力量组织起沙龙的朋友们前去送行,让诗人一路走好。为此,张宝瑞通过医院的朋友密切关注着汪国真病情的变化,甚至延后了去河南参加笔会的计划。俗话说,患难见真情。汪国真溘然长逝之后,张宝瑞一直在为汪国真的诗坛成就鼓与呼,不断在金蔷薇沙龙的朋友群内转发有关汪国真的消息,并在追悼会之际积极组织沙龙朋友前往送行。如今,他希望能有一部汪国真传记问世的建议,寄托的是他对老友的无限深情,而我,又何尝不是呢?!于是,在得到家属的授权后,我便着手采访和收集资料,终于在2017年9月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推出了【遇见·汪国真】一书。

斯人已逝,点滴回忆弥足珍贵。

2023年4月6日于京西御庐

作者简介

窦欣平,导演、编剧。中国戏剧文学学会副秘书长、戏剧影视转化创作专业委员会主任。中国作家协会、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曾执导【止罪海】【梅花谍影】【春回樱桃沟】【最远的重逢】等剧情片及【北京师父】【神奇的嫦娥五号】【中华鲟的故事】等纪录片。出版【北京古迹史话】等著作十余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