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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于非闇漫记(三):非厂赏戏旧事

2024-01-05文化

北京晚报·五色土 | 作者 杨良志

编者按:于非闇,字非厂,是一位卓有成就的工笔花鸟画画家,也是联系北京画坛、文坛和收藏界的文化学者。近日,文津出版社推出了五卷本【于非闇小辑】,收录了于非闇先生关于北京风物、北京画派、北京文物收藏等的散佚文章。本报特约资深编辑杨良志先生带来一组阅读漫记。

戏韵传家

庚子事变后,于家居西四牌楼附近,诸名角大腕金秀山、刘鸿升、黄润甫均住不远,三天两头见面。非闇极迷刘鸿升,他的【探阴山】【铡判官】【二进宫】诸戏,于氏全力摹拟,垂数年逼肖。学刘鸿升之外,非闇又参之以金秀山之雄沉,黄润甫之老辣,吞吐,扬抑,顿挫,曲折,操纵,巨细诸法,一一糅练。得有场面非闇为诸亲友唱【白良关】之尉迟宝林、【双包案】之假包公等,歌未罢而四筵为愕。

辛亥之后,非闇的爸爸沉疾萦纡,常是饮酒后稍醒,【捉放曹】【铡美案】【醉打山门】引吭高歌,声洪气壮;而非闇操琴,其弟和拍,融融然父子相笑乐。西四牌楼左近住居虽是简陋,但丝竹破窗,高腔遏云,邻户与过路人每每有停伫聆赏而迈不动脚步者。

于非闇 字对 立轴

「文明单弦」的记忆

1933年的12月,【北平晨报】的【艺圃】专栏上,于非闇记:他家北边大约一二里地,著名的新街口之南有个号「五福轩」的小茶馆,那可是听「文明单弦」的好地界!

五福轩其地狼藉。小屋两间,房顶殊低,狭窗背光,再加上墙壁灰黯,而座上多一半是着灰黑色衣裳的老年人,密密匝匝地几无隙地,尤其是薄墙陋窗外还团团围上了驻足而「蹭听」的人,风雨不能透……

屋内,是离地皮才五寸高的一个木制方台,其间一小方桌,桌足残损,稍倚即欹倾,桌后置一高足凳。

「戏台」之左侧靠墙角,砖块搭出一方炉灶,蔴刀泥面,上棋布老铁皮水壶四五,咕嘟嘟低郁的沸水声伴着壶嘴处氤氲而上的水汽织成房顶下一块笼罩的云。

主角是八角鼓界尊称为「桂七爷」的桂兰友先生(生于咸丰末年,卒于20世纪40年代。满族,北京人。对岔曲、单弦、琴腔及时调杂牌诸曲等无一不精),五短身材,浓须重髯,肚肥背厚,其时已七十多岁。

他一个人,边弹,边唱,而说白,而打诨,形容所述各角色,一人应之,不稍松懈。效男歌,呜咽悲哽;作女詈,凛凛使人不寒而栗。演石秀酒楼告密杨雄醉归,则石秀之精细,杨雄之颟顸,潘氏之机变……一人一口一弦,所出皆惟妙惟肖!据说不远处恭王府的「旧王孙」溥心畬,中国话剧的奠基人熊佛西等,也都曾是厕身五福轩的听客。

于非闇还记下了这么一位:

座中一老,白髯与丹颜相耀,矍铄不群。外御鹿皮背心,玄青绒镶嵌,挺胸危坐,凛然不可犯。目长,眸子灼灼,使人不可久视。计其年,当在古稀上……

读这一系列旧记之后的下午,头顶猎猎北风,脚踏皑皑白雪,我曾在新街口南的街道旁徘徊久之,当然不会傻到再寻五福轩,只不过,静静地走,让历史的老镜头,重回眼底。

「春之曲」三阕

单弦、大鼓书、岔曲、八角鼓、子弟书……传统戏曲的这些名目,我的知识实在贫乏,混沌沌搞不清!

1931年春天,于非闇在【北平晨报】【艺圃】栏上以【岔曲】为题,说自己「近于某处获八角鼓中岔曲一巨册」,「都三百种」,他认为其中许多是「自出机杼,不落恒蹊」,「宗旨纯正,以倡以讽,尤足觇其为大国民性也」。

他在报上整理了「春之曲」十阕敬献读者。

我读书此刻东窗外漫天皆白,残雪飞卷,而于氏十阕曲子把盈盈春意送来,不觉心暖,兹选他其中较短的占行少的三阕依原序号录下,与我敬爱的读者一起表迎春之盼。

(四)桃李花放,柳絮飘扬。残红碎玉,四野馨香。短短竹篱趁草堂,郊外美景不堪常,见几家王孙公子斜站山头把风筝放。画桥西,娇滴滴一行梨花越过粉墙。

(五)一阵阵和风,一丝丝细雨蒙蒙。一湾湾绿水流过画桥东,一枝枝翠柳丛中杏花红。一处处酒家留客饮,一行行游春浪子穿芳径,一声声燕语莺呼动人情。

(九)最喜春深,春色满园林。春桃春杏,春柳垂金,春山春水衬春云。春光明媚春风暖,春莺春燕传春信。见几个赏春人,他在那春亭之内来抚春琴。

相信各位方家在目诵这浅白的曲词的时候,耳边或许有悠悠的丝竹角板乐声响起,且请您浅吟曼诵,相期以不长久将降临蔼蔼春光吧。

于非闇 【春桃鹦鹉】

再看画家的几处写景

12月11日刊【读于非闇漫记】(一)之中,最后引到了于先生写什刹海、北海、太庙的几处景色。没想到几天后,一位一直积极参加我们【北京中轴线文化游典】讲座活动的通州小读者竟写了信来,激赞于老前辈「写得太好了」,表示「让我学到了许多……」

这两日,于非闇的写景,又有跃入我眼睛几处,下面再撮抄奉上。

这是天安门前有鸟栖止:

大雪弥漫了天安门之前,在一片银装的背景下,那华表上忽然来了两只寒鸦一一这真是人间哪得几回见的妙景!

这是西望残阳的一瞬:

乌云渐渐地东去,残阳自山隙窥人,那朵乌云里忽然飞着几只白鸽,似白星般闪灼,这种衬托,使人连生死都会忘掉。

当然画家不只是观景,他更多地是打量人生:

久在街上冬日卖烤白薯,这时他又在喊着「吃杏饶核儿」的那位老翁,他那张茄皮紫带皱纹的颜面,他如果多吃了两大枚的烧酒,他色越发加重些,而他那雪般的须发,越显得白得好看。

这不就是我们在中外无数画坛巨匠的肖像作品中看过的吗。

又回到他所挚爱的北海公园:

坐在「静心斋」的石阶,或是在「须弥春」小立,望着对面的琼岛、漪澜堂、白塔的倒影,而游瞩到了西南角北平图书馆的碧瓦,长虹般的御河桥,越是夕照到白塔的金顶,或者再晚一会在晚烟初起的时候,这一切完全地道的中国风景味儿,总会使你心旷神怡……

手边正读【人生若寄:北京画院藏齐白石手稿】,老人1919年来京,夏季曾游天桥南边的「城南游艺园」,留下了【北京将晚时远观晚景】,淡宕疏旷的几笔,可以说是与弟子于非闇灵境相通的。

1919年齐白石在北京游览时「逸笔草草」所绘【北京将晚时远观晚景】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