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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我自小便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 出生没几年就被送出了宫

2024-01-02文化

我自小便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出生没几年就被送出了宫。

后来造反的皇兄屠尽皇城迎我回了家。

如今我已贵为一人之下,却偏偏要与昔日竹马刀剑相向。

(一)

「有刺客!」

我气急,喉咙里的血腥味也跟着往上涌。

荒郊野岭的怎么还有人上赶着找死。

我着急回宫一心只顾着抄近路,谁料碰上一群自以为是的蠢蛋。

也不知是哪家的富贵少爷,带了这么多人手。

我看着一众寒光闪闪的刀剑皱紧了眉。

「我不是刺客。」守着马车的年轻侍卫又喊了声。

「刺客是不会说自己是刺客的。」

背后阵阵撕裂的疼痛让我冷汗直流。

该死,也不知道把御前令牌丢到哪里去了。

马车上下来一个男人。

「这位蒙面女侠,可是受伤了?」

他裹了裹身上的白袍,月光下显得清冽贵气。

「不嫌弃的话,在下这里有些药膏。」

我望着他,慌忙往阴影里退了退。

「不如我送女侠一程,只要进了城门,我包你安然离开。」

脚下枯枝败叶发出清脆的声响。

寒意顺着心口扩散到五脏六腑。

我艰涩地开了口,「我凭什么信你?」

他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

「我与女侠同乘一辆马车,有什么不妥,你杀了我便是。」

他拉开车帘,「请。」

男人在黑暗里幽幽出声。

「恕我直言,你这样流着血,明天一早我就可以抛尸了。」

我强撑着身子。

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与他保持着距离实在不易。

「药呢?」

他指了指方桌下的抽屉。

我迟疑地瞥了他一眼。

「你转过去。」

我费力地想将药瓶靠近后背,一番徒劳挣扎又牵扯到了伤口。

我越发懊恼。

忽然,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接了过去。

他将药粉稳准狠地撒在了我的伤处。

我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顿了顿,又想找回些面子。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着急赶路罢了。」男人背过身,让出来一片宽敞的位置。

连夜奔袭身受重伤,我确实累极了。

怪只怪厚厚的毛毯太暖和。

一觉醒来,已是破晓。

男人留了干净的衣服和银钱在车里。

整队人马不知所踪。

……

「十七,你回来晚了。」

御书房里一地狼藉。

炉鼎里噼里啪啦地燃着香料。

衣衫不整的男人丢开盖在脸上的奏折。

我垂下眼,「…受了伤走不快。」

安宸笑得一脸阴郁。

他起身揽过我,「我记得你原先在凤城过得不错。」

我隐隐约约感到后背又渗出了血。

「过几日摄政王要来,你好好养伤,好好见见你的…故人。」

我被迫抬起头与他对视。

他像条毒蛇似的盯着我,试图从我的眼里找出一丝的动容。

然后毫不留情地碾碎它。

「皇兄,臣弟该去上药了。」

我已经六年没有听到关于凤城的消息了。

我原以为年少时的感情也该到此为止了。

直到我再次看到从车里下来的白衣男人,才后知后觉地慌了神。

芝兰玉树,朗月入怀。

阳光底下我仔细地看清了他的模样,比从前更英俊。

可我不是那晚与他相遇的冒失暗卫,更不是当初与他相识的识萋公主。

如今戴上这张人皮面具,我是与他素未谋面的安王。

我慌什么呢?

他只是朝我微微一笑。

「莫南歌。」

那刻,我死去的记忆忽如枯木逢春般活了过来。

我无比真切地感受到胸膛里传来一声声久违的跳动。

我下意识地问道:「摄政王呢?」

莫南歌敛了笑,「父亲几年前已经离世了。」

我迟钝地点点头。

他把玩着玉扳指,「所以我现在才是摄政王。」

我自知失言。

他走近两步,饶有兴致地问我,「我听说安王殿下是御前最得力的红人,怎么会连这样的消息都不知道?」

我板着脸敷衍过去,「事务繁多,难免遗漏。」

「摄政王,此行…」

「舟车劳顿。」

莫南歌大言不惭地接过了我的话,「非常需要找个落脚处休息,片刻就好。」

远处的听雨楼亮起了彩灯。

门口的管事见了我马上喜笑颜开。

我递了银两,「碧姑娘。」

清秀女子已经在抚琴等候了。

「其实我是来找人的。」

没等我发问,莫南歌自己先透了底。

「你有没有一个妹妹,叫识萋。」

「她同你长得很像。」

我一口将杯中火辣的酒吞了下去。

这张脸我存了些私心,在男相的基础上留了点我原本的模样。

他接着说,「皇帝说她死了。」

我骤然就从不清不楚的遐想里醒了过来。

我听得出我的声音冷得像从冬日里结冰的湖里刚捞出来一样。

「皇兄说她死了那她便死了。」

莫南歌靠过来,似是要问个清楚。

「可我不信。」

我镇定自若地整了整我的手套。

「我从小不受待见,独自生活在寺庙里,父皇有几个孩子的事我实在不了解。」

莫南歌闻言也只是了然一笑。

「那往后在京城还得多多承蒙安小弟照顾。」

我心中一惊。

京城是什么虎穴我再清楚不过,莫南歌不在凤城当摄政王,跑来京城干什么。

他又靠得近些, 「安小弟在想什么?」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在想你早来的这几天都在打听我的消息吗?

真可怕。

南哥儿,原来我噩梦一样的六年苦修竟不敌你一个笑。

(二)

「十七,你们玩得可开心?」

「十七,记住你的身份。」

「十七,去查清楚!」

眼前烛火通明了一整夜。

我跪得腿脚早已失去知觉。

安宸把奏折扔给我,上面寥寥几笔写着户部尚书贪污受贿。

我咬着牙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就跌倒在地上。

亭子里影影绰绰的,有一个人走了过来。

「安小弟。」

我猛地抬起头。

一时间不知是该惊讶还是该不安。

莫南歌仿佛猜到我心中疑惑。

「宴席喝多了,竟在这里睡了过去。」

他扶起我。

借着月光我看清了他一双澄澈的眸子。

莫南歌这样子可一点也不像贪杯的人。

我想起那个嘴快的小侍卫,试探地问道:「你怎么连陪同的人都没有?」

「在宫里还能有什么危险。」

他揽上我的肩头,「安小弟,不是我说,你的身形也过于单薄。」

我早有一套准备好的说辞。

「我自幼长在寺庙无人问津,吃不饱穿不暖是常有的事。」

莫南歌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我们也是有缘分。」

「其实我也不受父亲喜欢,动辄就是一顿毒打…」

我一点也不想接他的话。

因为我知道他说得是真的。

我闭着眼没说话。

于是他陪我走了一段安静的路。

尽管我早就摸清宫里的每一块砖瓦。

可这样令人昏昏欲睡的黑暗我只享受过两次,一次是现在,一次是城郊那晚。

「生在哪里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事情,好好活着就行了。」

我目视前方。

天边露出了光。

「摄政王,可以松手了。」

我掀翻了抱着碧姑娘不撒手的男人。

碧云连忙躲到我身后。

莫南歌身边的小侍卫英雄救美不成,这会儿也眼巴巴地回头找着自己家主子。

惹事的男人失了面子很不服气。

「你…你得意什么,你信不信我让我爹去皇上那告你的状!」

我面不改色地抽出佩剑。

寻衅滋事者,我有权处决。

莫南歌一把拦住了我,他同我紧贴着半边身子,「你不是真的要杀他吧?」

这倒是把我问住了。

杀伐果断的王爷当得久了,跟他站在一起竟也觉得自己不干净。

「摄政王以为我是什么大善人?」

我强忍酸涩收了剑,「多这一条人命不多,少这一条不少罢了。」

莫南歌靠在窗边,玉扳指抵着下巴。

他额前的碎发被冷风吹得些许凌乱。

我从前来听曲是为了解乏,可不是看着他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给自己找气受的。

莫南歌出声叫住我。

「好不容易得来的美人,安小弟这就走了?」

我冷笑一声,「那你走?」

他不急不恼地披上外袍,「追风,我们走。」

碧云停了琴。

「您向来都是一个人的。」

我回过神,「他是客人。」

她浅浅一笑。

眉眼低垂自有一番韵味。

「那您到底想不想好好招待他呢?」

琴声应景地响了起来。

我这才发现其实也不怪莫南歌。

是这绕梁之音太过伤春悲秋。

在这京城我与碧云也算相熟。

她向来琴不离手,眼界又极高,说起来我从没见她上台献唱过。

我倚在美人肩头。

「你今日为何跟人起冲突?」

碧云顺势拉我倒在她的怀里。

「您又不愿疼爱我,碧云总要为自己争一争。」

我的手指划过她白嫩的下巴。

「…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在户部尚书的院子里看见莫南歌时,差点没咬碎一口银牙。

「女侠,我们见过一面的。」

莫南歌喝着热茶朝我打招呼。

我思忖着要不要转身就走。

「你要的东西。」

他晃了晃手中的书册,「下来坐坐?」

偌大的府邸通火通明却一片死寂。

空气里飘来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我夺了账本,没按捺住疑问,「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他伸手请我落座,桌上的茶水还冒着气。

「秘密。」

我靠在亭子外,心里又气又急。

莫南歌来京城没几日,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了不少。

我努力压着火气。

「隐藏行踪欺瞒陛下已是大忌,你知道我为宫里办事就不怕我告发你?」

「只是身为臣子,为君分忧而已。」

莫南歌风轻云淡地接住了我的诘问。

这话说得轻巧。

可君心最难测。

莫南歌如同在自家庭院般自在地笑了笑。

「我听说暗卫见多识广,所以专程来向你打听一个人。」

「你知不知道皇室有一位公主…」

我果断回绝了他。

「没有。我在京城多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她大概早就死了。」

莫南歌握住茶杯很久。

像一座没有生气的清瘦雕塑,任月光欺凌。

我移开了眼。

纵然心中苦楚,却不能流露出分毫。

「皇宫远比你想象得可怕,我劝你早点离开。」

「不找到她,我是不会走的。」

他的声音里裹挟着来自胸腔的寒气。

一字一句,仿佛把他的心肝都揉碎了吐出来。

我一怔,抬头呆呆地问他,「你为什么非要找到她不可?」

「我答应她。」他望着我。

不懂事的月光再次挡在中央。

他一人就独占了天上地下所有的风光。

「下次见面就像书里的侠客那样互道一声别来无恙,然后八抬大轿娶她回家。」

身体里那股没头没脑的酸涩拼命地想从眼里跑出来。

我只好先落荒而逃。

「等一下。」

他的手里握着一方木盒,「玉肌膏,涂上之后伤口不会留疤。」

我知道我离他近一分,我要受得罚就刻骨一寸。

可我太贪恋这短暂的温暖了。

像溺水的人临死前看见了光,眼都不敢多眨一下。

(三)

「摄政王实乃后起之秀。」

几个散朝出宫的大臣与我擦肩而过。

安宸一巴掌扇开了我。

我脸上的人皮面具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他一脚踩在上面,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散下的头发挡住了我大半张脸。

淡淡的血味从喉咙里弥漫出来。

「我让你清剿藩王余孽,你把令牌落在那。」

「我要你调查户部贪污,尚书府一门无端惨死。」

他蹲下来,直勾勾地与我对视,眼神淬了毒似的往人心里钻。

「十七,现在外面的人都说我是暴君啊。」

我吞了口血沫,「对皇兄有二心的,我杀了就是。」

「哈哈哈,十七,好一个忠心耿耿。」

安宸疯狂大笑起来。

俊美的脸庞也变得扭曲可怖。

「摄政王来了你就变蠢了吗?」

「嗯?十七,你们关系很好吗?」

「好到你做事都留下把柄让他抓了吗?」

他着了魔般死死嵌住我的肩膀。

「十七,说话,朕让你说话!」

下一秒安宸不由分说地掐住我的脖子,愤怒地将我拖到铜镜跟前。

「看清楚,安识萋,你早就不是什么公主了,我想让你当谁你就得当谁!」

镜子里的人螓首蛾眉,如花似玉。

总之,比我美丽许多。

因为这张脸,这张已经溶于我骨血的脸,是仿着我母亲的脸制作的。

我排行十七,是唯一的公主。

父皇老来得子,却十分讨厌我。

我亲眼看着母妃被宠妃娘娘打死之后,他把我送到了远在凤城的摄政王府里寄养。

那时我四岁。

莫南歌与我同岁。

我管摄政王叫莫伯伯,追着莫南歌喊他南哥儿。

莫伯伯十分疼爱我。

高高大大的男人一言一行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我碎在跟前。

「囡囡,去庙会玩好不好?」

我坐在门口,眼巴巴地等着莫南歌洗好他的衣服。

莫伯伯抱起我,只说南哥还有他的事。

「这个啊很灵的,能保佑囡囡平平安安。」

莫伯伯把护身符妥帖地戴在我的脖子上。

可南哥儿没有。

我好心借给了莫南歌戴。

他却因此被狠狠揍了一顿。

明明从前的吃食玩具都可以分给他。

我害怕极了,捂着脸哭起来。

莫伯伯轻声细语地哄着我,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莫南歌。

真奇怪。

莫南歌生得比宫里的哥哥们还好看。

莫伯伯却十分厌恶南哥,甚至远胜过父皇无视我。

莫南歌从小总有做不完的苦工,学不完的功课和挨不完的打。

大家都说是因为南哥是一个婢女的私生子。

他母亲大着肚子才回来认亲。

我坐在秋千上,很不忿地晃着腿。

「婢女又怎么了?」

沉默的少年初具俊逸模样。

他生涩地开了口,「就是不被人喜欢。」

我仰头问他,「那我母妃也是婢女了?」

「我们不一样,识萋。」

他从树上跳下来,模糊到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你是公主,你永远是尊贵的。」

我在凤城锦衣玉食逍遥自在,可过再好的日子也会有想念母妃的时候。

莫伯伯便拿出镜子来哄我。

他看着我又像是看着别人。

他说我眼睛像极了我母妃。

十四岁那年,兵临城下。

我收到了请公主回宫的消息。

莫伯伯苦苦支撑,头发一夜之间白了好多。

莫南歌带我躲在暗室里。

我低低地呼唤他,「南哥,南哥,南…」

「我在。」

我忍不住带了哭腔,「我害怕。」

少年伸出暖和的手让我抓着。

他清脆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识萋,你是公主,你到哪里都会有人对你好的。」

「我走了,莫伯伯会对你好吗?」

这些年我再傻,也看得出他的落差。

「会的。」

「你会来找我吗?」

我紧紧捏着他的手。

他说,「会的。」

我不知道我对那位造反的皇兄有什么用。

可只要我回去,对莫伯伯好,对南哥好,对凤城好。

临行前我给莫伯伯磕了三个头。

府里一直照顾我的嬷嬷说这是待父亲的礼节。

但我觉得我父皇是永远不能像莫伯伯这样待我的。

离开的时候好像所有人都在哭,只有我没哭。

不,南哥也没哭。

我们约好了,有一天他会来找我。

再见面,就像话本里分别已久的侠客那样。

我们相视一笑,互道一声,「别来无恙。」

所以天真的公主以为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坐在高位上的男人浑身是血。

他笑容狰狞又癫狂地看着我。

幻想戛然而止。

他掐着我的脖子,让我数数小山似的人堆里一共有几个死人。

我声嘶力竭地挣开他,跪在地上干呕。

「十七,这世上只有皇兄能保护你。」

我惊恐地点头。

他呢喃着,一遍又一遍地抚摸过我颤抖的眼睛。

安宸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待我完全像是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可他非要折磨我。

上一秒还贴在我耳边温柔地捋过我的碎发。

然后就猝不及防地把我推进满是毒虫野兽的深林。

我步履维艰地活在对他的恐惧里。

一如他所说。

我得变成一把锋利的刀才行。

「十七,你为什么长得不像你母亲?!」

黑暗里他猛地捏起我的脸。

欲裂的瞳孔里满是令人难以琢磨的情愫。

我漠然地同桌上的镜子一起被他甩开。

我不像父皇也不像母妃。

我长得越来越像另一个人。

「你必须像她。」

于是他找来了天底下最好的画皮师。

当他贪恋的目光再次炽热地投向我。

我终于明白了他非要我回宫的执着。

安宸喜欢我的母亲。

一个处处被人欺负的缺爱皇子在承蒙关照后爱上了一位妃子。

后来他厚积薄发,杀了所有比他受宠的皇子和看不上他的老皇帝。

我断断续续理出这个故事。

我对他的恨意又胜一分,磨得刀也更亮一点。

倘若不是你,我母亲又怎会得罪宠妃。

倘若不是你父亲,我母亲又怎么会进宫。

(四)

「嘶啦」一声,我回过神。

我麻木地提醒他,「皇兄,我身上有伤。」

大概是当年淋够了,安宸这些年越发讨厌鲜血。

我提前去领了鞭罚,他果然是不愿意碰我的。

他站起身,眼底一片猩红。

「杀了摄政王。」

「我要他死,我要天底下的人再无异议,我要永无后患。」

从大周建立起,为了制衡权力江山一直分两半。

北方归皇室管理,南边由摄政王镇守。

皇室的暗卫负责监管百姓和保护皇帝,摄政王的影卫拥有最庞大的情报系统。

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随着皇权过分膨胀,事情有了变故。

据说先皇南下时摄政王的影卫令丢失,从此摄政王彻底没了实权。

影卫的效忠对象也开始变得混乱。

彼时隐忍不发的安宸放弃皇子身份,甘愿为奴,出生入死,终于拿到了暗卫令。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钻了影卫缺失的空子,联手姜国,杀尽血亲。

他当上皇帝后,十分忌惮自己残暴不仁上位不正为人诟病,于是便让我像他当初一样学着接手暗卫。

一个被赶出宫外的公主既不能继承皇位又没有后台,是最好的人选。

明面上他有情有义留了皇嗣,背地里做尽见不得光的事。

莫南歌给的玉肌膏我拿在手上把玩。

碧云在给我上药。

她笑话道:「这东西光看可不能消疤。」

我闷哼一声,「没人知道你来吧。」

「谁会在乎我一个歌姬呢?」

她下手轻了几分。

我许久不受这么重的伤。

碧云的手法都有些生疏了。

从前碍于身份,受了伤总是硬捱。

直到有一次我晕在听雨楼。

后来就由她照顾我了。

我叹了口气,那些苦日子明明已经过去了,可我又生出些更悲哀的思绪。

户部尚书的宅子烧得惨烈。

这摆明了我前脚刚走就有人放了火。

男人一身白衣从灰蒙蒙的废墟里走出来。

他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

「摄政王调查得如何了?」

那份行贿名单完美且经不起推敲。

任何人都完全没必要因为几十两白银或者几匹罗缎下狠手。

除非…

莫南歌招招手。

我一愣。

他神秘地贴在我耳边。

「杀人灭口是隐藏秘密最好的方法。」

「干脆利落,像极了皇室暗卫的手段…」

我厉声打断了他。

「放肆!陛下仁心宅厚,体恤官民,从不行暴虐之事。」

莫南歌后退两步。

除了洁白的衣角,整个人都藏在了另一片阴影里。

「那你的伤还疼吗?」

我的心头沉重了几分。

莫南歌摩挲着玉扳指不再言语。

这些天他在不断地试探我,试探我的爱是不是让我一点点倒向他。

兵部尚书府又死了人。

火势太凶,人已经面目全非了。

不过从伤口上大概能判断出一刀致命。

大理寺说不敢确实是否与前几日的是同一人所为。

因为他们赶到时,那边的尸体都已经烧成焦炭了。

我想起男人刚刚说的话。

「手法干脆利落…」

莫南歌。

你知道吧,毁尸灭迹才能隐藏秘密。

追风从热闹的街里风风火火地冲出来。

「大人,大人,摄政王出事了!」

枝丫横错的秃林仿佛四处都是打斗声。

我闻声把追风拽到身后,抬剑挡住黑衣人的攻势。

追风指着深处喊了一声。

「在那边!」

好在莫南歌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我放下了心,可总觉得不对劲。

这个节骨眼,朝前朝后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尽职尽责的摄政王一旦出事,引起恐慌不说,连案子都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莫南歌的身形消失在了黑黢黢的林子里。

宫里摆起了宴席。

一众大臣正襟危坐。

我实在摸不清安宸的意思。

接二连三的命案毫无头绪,他应该忙着安抚人心才对。

安宸笑眯眯地拍拍他旁边的位置。

我迎着莫南歌同样疑虑的眼神坐了下来。

「朕今日叫诸位爱卿小聚,一是所谓凶案有了定论。」

「摄政王查到了他们私吞国库,偷卖情报,实在胆大包天。」

「朕特许摄政王先斩后奏以儆效尤。」

我皱了皱眉,顾不得思虑又听见他说话。

「另外还有一件大喜事。」

「朕找回了失踪多年的公主。」

「朕决定将她许配给摄政王,不日完婚。」

我如遭雷劈般地抬起头。

我死死盯着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女子。

她同我长得一模一样。

不,应该说,和从前的识萋公主一模一样。

她看向我,又略过我,只朝着莫南歌浅浅一笑。

「南哥儿,别来无恙。」

我的胃里翻江倒海。

我浑身战栗,紧咬牙关才没让自己吐出来。

碧云。

只有她知道我女扮男装。

只有她熟悉我的一颦一笑。

我坐在一旁,格外认真地听着莫南歌对她嘘寒问暖。

他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吃了许多苦。

那些话本应该是对我说的。

而我只能忍着泪扬笑祝他。

「恭喜摄政王。」

安宸痛快极了。

他怜悯又残忍地抚过我的脸。

「十七,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我教过你,暗卫最忌讳信任和心软。」

「如果你当年把她杀了,她就不会反咬你一口,不过她现在很有用处。」

「摄政王那个蠢货自以为多聪明,还不是随便一个女人就把他打发了。」

是啊,皇兄。

我差不多也该收网了。

(五)

安宸为了给我换脸找了天底下最好的画皮师。

那位画皮师是姜国的公主。

她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被自己的国家当做筹码送给了安宸。

后来与姜国有隙,安宸把她折磨致死。

那对姐弟我于心不忍,偷偷放走了他们。

姐姐就是碧云。

「摄政王不和佳人相伴,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窗外的冷风吹得我头疼。

「她明明是你的妹妹,怎么讲得如此生疏。」

莫南歌替我关上了窗。

「我知道了,又是那一套不受待见不与其他兄弟亲近。」

他撑着桌子顷身俯视我。

「这就是皇帝把你留下来的理由吗?」

我酒醒了大半。

莫南歌伸手探向我的脸。

我正想躲,身子却一僵。

脸上的人皮面具不偏不倚地掉下来。

我扬起这张美丽的脸,眼里溢满了苦涩。

「是你要找的人吗?」

莫南歌眉眼间是意想不到的错愕。

「追风善用香气标记人。」

「那个公主明明是听雨楼的碧姑娘。」

我站起来,「那又怎样,皇上说她是她就是。」

他的声音里有藏不住的愠怒,「那你是谁?」

我定定地看着他。

此刻,他深邃的眸子里只有我的样子。

「只要能保住你的命,我是谁都行。」

莫南歌拉住我,「识萋,我已经能保护好你了。」

我冷静得像一块无法被融化的冰。

连他的怀抱也不行。

莫南歌擅闯皇宫也好,在京城做些小动作也罢。

我统统让暗卫瞒下了消息。

在安宸眼底下,一举一动如履薄冰。

一旦稍有不慎,我不敢也不愿设想后果。

所以我只好远远地推开他。

如同他那番真心告白一般,一字一句告诉他。

「莫南歌,我不需要你来淌这趟浑水,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整栋新宅里都贴上了鲜艳刺目的喜字。

女人低头染着指甲。

「识萋,你知道他用什么换你自由吗?」

「姜国的密探。」

安宸与姜国做了笔交易。

姜国地处北境,常年天寒地冻。

安宸造反时以每年三成物资为代价获得了姜国的帮助。

而他要一个姜国公主也只是多加点价给姜国。

可姜国贪心不足,在朝廷悄悄安插了探子,因此安宸的心里始终扎了根刺。

那份贪污名单实则是间谍的明细。

「他对你可真好。」

「我杀了他,你皇兄就助我回姜国。」

我看着镜子里女人野心勃勃的模样皱了皱眉。

「碧云,你这幅样子回姜国有什么用?」

她倒在我眼前。

莫南歌大约是为了替我隐瞒。

他一直大费周章地对外宣称身受重伤,一时半会儿无法成婚。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

安宸不在意过程,只看结果。

他想杀莫南歌是因为摄政王的影响力动摇了他本就岌岌可危的威信,

我趁夜去找了莫南歌。

「回凤城吧南哥。」

离开已经刻不容缓了。

「哪怕你不成亲,哪怕你忤逆皇命,我都可以解决。」

他固执地摇摇头。

「不,识萋,我没办法全身而退了。」

我焦急万分,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看。

「南哥,你信我。只要你回头,我担上一切保你无忧无虑地当摄政王。」

「识萋,既然这样,我有十足的把握扳倒他。」

莫南歌就站在我面前。

可我好像又看见了我当年离开凤城的那一幕。

我们两两相望。

而他如今终于不必再隐瞒他的快意和野心。

「那些出事的官员其实是安宸勾结姜国的证据,他们没死,人证具在。」

莫南歌早早打通了朝中大臣的关系。

他说有影卫相助,还有舆论造势。

如今民心涣散确实是最好的时候。

他看向我。

那双澄澈眸子里满是炽热和志在必得。

「识萋,我只需要你帮我搞定暗卫令。」

我松了手,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所以…莫南歌。」

「你来这里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的皇位?」

我十几岁时长得越来越像莫伯伯。

我开始意识到这件事的蹊跷。

先皇南下意在打压摄政王势力,却看上了摄政王夫人。

他阴差阳错下与夫人的婢女同了房,自以为夫人恰好有喜是他的孩子。

先皇借此羞辱摄政王。

他想知道摄政王的影卫令是不是真的丢失了,是不是真的无能与皇室抗衡。

夫人不愿王爷为难,便承认孩子是先皇的。

摄政王心灰意冷,也不做挣扎,任凭先皇带走自己的妻子。

那婢女不敢声张,悄悄逃了出去。

直到临盆之际才告诉摄政王真相。

摄政王追悔莫及,无奈留下了这个孩子,取名为莫南歌。

而这些都是我在护身符里发现影卫令才知道的。

「莫南歌,你知道我这六年是怎么过得吗?」

我的声音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

字字泣血。

起初我每天都在害怕。

每一个难熬的时刻我都在默念他的名字。

我希望他能来救我,更希望我能活着再见到他。

六年,我学易容会变声。

我从死里爬出来又不敢停歇地奔向另一场死亡。

我当冷面果断的掌权王爷,也是清理垃圾的冷血杀手。

我在阴暗滋生的血泊和惨无人道的磨难里忍气吞声,无所不能。

男人哑口无声。

明晃晃的月光撒下来。

我依旧看不清他阴霾的脸上有没有一种叫愧疚的情绪。

「你知道我手上沾了多少血吗?」

「你知道我身上有多少条疤吗?」

「莫南歌,时至今日。我父亲欠你的,我还清了么?」

我看着他,低低地笑起来。

整个人因为激动而压抑不住地颤抖。

「你欠我的呢?」

莫南歌震惊地抬起头。

他身上每一寸衣鲜亮丽如今都写着狼狈不堪。

我费了好大劲才活下来,也费了好大劲才让他以为他精打细算,步步为赢,只差一步便可登天。

如果没有我,莫南歌怎么能干干净净地走到这里?

姜国密探是我递给他的线索。

调查贪污受贿也是我交上去的奏折。

「我就是要让你以为皇上实则要清理勾结他国的证据。」

「你处理得很好,演得这场疑似皇上恼羞成怒要杀重臣的戏足够动人。」

我贴到他耳边低喃,「你放心,我会好好利用的。」

我挥挥手。

暗卫从每一个角落里露出身形。

「摄政王意欲谋反。奉皇命,缉拿叛贼。」

(六)

也许爱不能让人在多年折磨里坚持下来。

但恨可以。

莫南歌。

这六年里你不是没来过。

我唯一一次出逃是被我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亲手扼杀的。

那年冬天很冷。

安宸骑着马把我丢到了雪地里。

他拉紧弓,锋利的箭头无情地对准了我。

「十七,跑快点吧。」

我刚一转身,箭簇擦着我的肩膀射了出去。

火辣辣的疼痛刺激着我的神经。

马匹的喘息,弓弦的紧绷,还有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利箭。

噩梦一般如影随形附在身后。

我在厚重的积雪上连滚带爬,拼了命地向前跑。

这座山崖旁边是官道。

倘若我能搭上一辆车呢?

对,只要我能搭上车,我就有机会逃离这里。

我心一横,从陡峭的山坡上滚了下去。

好像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被摔断了。

我麻木地躺在地上。

忽然。

我听到了马车经过的声音。

「公子,前面有个人。」

马夫走到我身边,探了探鼻息。

「晕过去了。」

我努力地想发出点声音。

可是我太冷了,身体已经被冻僵了。

明明机会触手可及,却始终说不出一句求救的话。

「公子!这女孩…好像是王爷要找的人!」

那双温暖的手。

我做梦都不敢奢望能再见一面的那个人,就这样奇迹一样地出现。

我想呐喊,想流泪。

我以为我用尽全力了。

可惜到头来,只有心在徒劳地跳。

少年擦掉我脸上残留的秽物,然后仔细地翻了翻我的衣领。

他最终一无所获地站了起来。

那一刻。

少年天籁似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

他说。

「回吧。记住,公主在京城过得很好。」

下雪了。

那应该是好大的一场雪吧。

雪花在我的脸上化成一摊摊水渍。

凉意顺着我的嘴巴我的耳朵,我的一呼一吸渗进我的身体。

万籁俱寂。

唯有心口洪流决堤。

直至彻底淹没了我。

走到这一步我也算帮安宸解决掉了心腹大患。

他想要不安分的摄政王和蛰伏的姜国密探一网打尽。

我便如他的愿。

所以安宸十分信任我。

况且我一向让他明明白白地监视我的一言一行。

只不过,他知道的都是我想让他知道的罢了。

如今我和莫南歌的过节,他也没必要知晓了。

安宸在宫里大肆设宴。

我趁机建议他借此机会出兵攻打姜国,让那位被关押的摄政王尽最后一份力。

安宸睁开浑浊的眼,他猛然掐住我的脖子。

「十七,你不是想留他一条活路吧?」

眼下安宸最在乎的圣誉受损,勾结他国残害兄弟流言不止。

朝中官员被恶意报复一事又未平,就连街头百姓也觉得惴惴不安。

我循循善诱般握住他的手。

「如果陛下反而希望叛贼能去前线戴罪立功,大家还要夸陛下宽厚待人。」

殿内燃起沁人心脾的异香。

安宸的瞳孔里明晃晃地映着我这张蛊惑人心的脸。

「陛下放心,成不成,摄政王都会战死沙场。」

男人只着单薄白衣,看起来已经不堪重负。

我站到他身边,语气疏松平常,如同老友聊天一般。

「我让追风为你调制了一种毒药。」

莫南歌僵硬的脸上略有动容。

我笑了笑。

相比于香,追风更擅长制毒。

我轻声细语地为莫南歌解释了好一会儿。

「一开始你只会感觉冷。随着血液流动慢慢麻痹身体,你开始变得行动迟缓,直到再也动不了。」

「你的意识始终保持清醒,它强迫你好好品味身体里的疼痛被放大,麻木,然后死掉。」

我搓了搓手。

从前白天当安王,为了掩人耳目一直戴着厚重的手套。

这双手见了光,一时竟有些不适应。

这毒药我做了很多实验,耽误了我不少时间。

「很有趣吧?」

「我可以保证,你倒下的几十秒里,刚好够你忏悔这一生。」

莫南歌嘶哑着嗓音开了口。

「你真的这么恨我?」

你可以不承诺我,不来找我,不说娶我。

我抬眼看着他,想这样质问他。

话到嘴边索然无趣。

我淡漠地收回目光,转身望着远方升起曙光的皇城。

「哪怕你选择我一次呢,莫南歌。」

可惜他这样八面玲珑的人,只有一颗心。

那里面装满了他的父亲他的权力他的皇位。

于是,我总也没等来少年郎那一句「别来无恙」。

有个人追了过来。

是追风。

他解下他的披风替我系上。

当年他与他姐姐碧云分离的时候,还是个孩子。

现在已经比我高半头了。

「识萋姐…」

我问道:「害怕吗?」

他欲言又止地摇摇头,「不。」

这场战争我们一定会赢。

我许诺过,只要追风活下来,姜国就是他的。

战场上连连传来捷报,安宸多少有点醉生梦死了。

拿下姜国都城那天,我特意换了件白色衫裙,学着我母亲的样子跳了一支舞。

其实我跳得不怎么好看,多年没有迈动的舞步十分生涩。

但唯一的观众并不介意。

安宸盯着我的脸陷入了某种回忆。

我轻飘飘地落在他眼前。

曼妙佳人巧笑盼兮,然后把刀子狠狠地送进了他的心窝。

原来美梦戛然而止的表情是这样痛苦啊。

我淡淡擦掉了溅到手上的血。

这把刀我磨了六年。

从前它只是我在死牢里防身的一块废铁。

如今它削发如泥。

安宸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我。

我看着他死不瞑目的样子只觉得可笑。

我想了想,要说这天地间还有谁比我更恨他。

那只有被他残杀的先皇和其他皇子了。

所以,皇兄。我送你去见他们。

我要你在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长长的石阶上走来一个人。

兜帽之下赫然是碧云的脸。

皇帝遇害,又无子嗣,理应由公主继位。

这是我答应她的。

她浅浅一笑。「你做到了。」

我放走碧云和追风是有条件的。

我需要他们帮我的忙。

碧云恨死了安宸,也恨死了姜国皇室。

她张口就要把姜国踩在脚下。

那时我就想到了这个主意。

动手前我还是提醒了她一句。

「你想好了?这张脸换上可就拿不下来了。」

镜子里的女孩一脸坚韧。

我送追风去凤城。

他以姜国的落难贵族为引子待在莫南歌的身边。

碧云曾问我如果莫南歌不来怎么办。

我凝了一个冷笑,「他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

我在护身符里发现了影卫令,才知道当时莫南歌想找什么。

我把前路铺好,让他眼睁睁看着唾手可及的皇位,他怎么可能不想来争一争?

「安王殿下虽去了姜国,但怎能让公主继位,这没有先例啊…」

高高在上的女人睥睨众人,「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我悄悄从大殿里退了出去。

积雪开始消融了。

我踏上了回凤城的路。

我再一次经过那条官道时,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我。

「识萋姐,等等我…」

(正文完)

番外:莫南歌篇

其实我比一切先来。

可我生下来就失去了一切。

我的母亲生我时难产,失血过多而死。

而父亲,自我记事起,就从没正眼瞧过我。

下人说我的母亲原是夫人的婢女。

可那位正牌夫人去哪了。

所有人都闭口不提,只说是死了。

四岁那年,府里来了一个小女孩。

大家众星捧月般围了过去。

我第一次见父亲露出了笑脸。

这座乌云压顶的宅子就像雨过天晴,从天上透进来了光。

他迫不及待地抱起她。

他会哄她开心,还会特意摘掉他的玉扳指,生怕咯疼了她。

可我只有嬷嬷抱。

我还没能适应父亲不愿与我亲近,就要接受他其实更喜欢别人家的孩子。

那本该是属于我。

嬷嬷笑着说,「小公子以后要好好照顾公主呀。」

安识萋轮不到我来照顾,多半的时间里父亲都亲力亲为。

父亲不在时,她才有功夫找我说话。

女孩清甜的声音追在身后连成一串单调的名字。

「南哥儿,南哥…」

我总挑些理由晾着她。

我在屋里看书写字,她就在屋外等了一下午。

直到我出来,她扬起头眼巴巴地问我,「南哥儿,你好了吗?」

我便告诉她,「识萋,太阳下山了,卖糖人的摊子也回家了。」

孩童时,我执拗地以为讨厌一个人的方式就是不跟她玩。

尽管她是唯一一个愿意在我枯燥乏味的生活里为我浪费时间的人。

识萋生得天真活泼,实在不似一国端庄的公主。

父亲拿来珍贵吃食,她要同我分享。

父亲给她修了秋千,她要和我一起荡。

倘若她顽皮,不慎跌倒了,我是免不了一顿打的。

每次我因为她遭殃,她都会趴在窗户口乞求我原谅。

镂空的雕花格子把她泪水盈盈的小脸分成一块块的光影。

我随便看一眼也猜到哪里是担忧,哪里是自责,哪里是害怕。

「南哥儿,你好些了吗?」

我翻了个身,「识萋,你挡着外面的光了。」

我常常想父亲并不是讨厌我,他也许是有他的苦心。

我该学着像父亲那样,器宇不凡仪表堂堂。

我和识萋就这样长大了。

她不比我好看,不比我聪慧,也不比我勇敢。

她只是有那么点可爱,让人想靠近又觉得不安心。

后来那位造反的皇子要接识萋回宫。

父亲拼死不愿。

我想为父亲担一份忧,他却只是让我保护好识萋。

女孩瑟缩在我身边。

「南哥儿,你会来找我吗?」

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我只看得见她明亮又闪烁的眼睛。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我握住了光。

可是我想,她回去当公主也没什么不好。

反正她不喜欢的父皇也不在了,而被分走的父亲也能还给我。

「识萋,我一定会的。」

识萋走后,杳无音信。

我的心里空落落的。

父亲整个人像垮了一样。

日子又变成了死气沉沉的日子。

我这才知道,他确实从来没有把我当成过自己的孩子。

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他的孩子。

父亲躺在床上,身子已经很差了。

他希望我能去看看识萋,回来告诉他她过得好不好。

我答应了他。

我看到识萋被遗弃般躺在雪地上时。

一路上压抑在心头的痛苦忽然间有了释放。

这世上总得有一个人也尝尝我受过的苦才行。

如果是你的话,识萋,那就更好了。

我冷静地翻开她的衣领。

我知道那张平安符里藏了东西。

很有可能是那个据说已经丢失的影卫令。

我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回吧。」

父亲没撑到我回来。

他留给我的东西比我想象得还要丰厚。

一批忠心耿耿的影卫和连通京城的关系网。

我披着大氅,戴上他的玉扳指,成为新的摄政王。

我仍不甘心。

我的位置不该止步于此。

我捡到了一个小乞丐,叫追风。

他挥挥手放倒了一群围着他的混混。

他满不在乎地狼吞虎咽着说,「我们姜国人是有制香的天赋的,我擅长迷香…」

「姜国人?」

我顺藤摸瓜地知道了躲在朝廷背后的姜国探子。

我让人在京城不断煽动民心,甚至提前试探好了大臣们的意向。

我做了十全的准备。

除了那位识萋公主消失后出现的安王殿下。

我知道她明里是王爷暗里是暗卫。

那个晚上我猝不及防地认出了她。

因为心中愧疚隐隐作祟,我始终忘不掉她的眼睛。

那双在漫无边际的等待里一次次充满希望地看向我的眼睛。

我甚至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我来这里,只做一件事,就是把她一步步推向我。

我以为一切都来得及。

可我没想到,挤在马车里的短暂相处已经算得上我们一生中最温馨的时光。

「追风,带一批人去查查她来的方向有什么蹊跷。」

我收到消息,皇帝要查户部尚书贪污。

可户部尚书是姜国的探子。

如果被查出个一二,我就功亏一篑了。

所以我提前翻了翻其他官员的底子,拟了一份无关紧要的名单。

等她一走就调包了户部尚书宅子里的人,然后放了一把人心惶惶的大火。

我借着这个由头,把其他探子也囚禁了起来。

在她的眼皮底下让追风配合我演了一场君要臣死的戏。

东风吹得刚好。

我已经买通了朝堂上的重臣。

我等不及她慢吞吞地靠向我了。

于是干脆向皇帝用姜国密探已死的消息换了一份婚约。

皇帝实在自负。

他甚至不觉得姜国密探这事有第三个人知道。

这又让我添了几笔忠臣的形象。

虽然他给了我一个假公主,但是我不在意。

我知道识萋一定在意。

如她预料一般。

我挨个进了套,把自己捆起来,毫无抵抗地送到她眼前。

我无话可说。

因为我幡然醒悟过来。

这些所谓的我失去的东西,其实从来未曾真正地属于过我。

冷风阵阵。

识萋搓了搓手。

我很想给她点什么取暖的物件。

可如今我连这双手也伸不出去了。

识萋。

这场博弈里我们投入的爱都不比对方少。

越往北走雪下得越大。

我知道,她是想让我体会一下当年她的感受。

追风送了我最后一程。

「你知道吗,爱从来都不是博弈,是坚定,是坦诚相待,所以你不配爱她。」

我倒在雪地里。

她说的几十秒还是太长。

在雪花落下来的几秒钟里,我想,我终于做了件让她高兴的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