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染嫁衣
时至阳春,羽鸣山。
漫天红绸四散而落,原本一派喜庆的山寨却被浸在血色之中。
柳沁窈身着一袭陈旧的红色喜服立在堂外,怔怔地望着面前淌着如同溪流般的鲜血。
而躺在血河之上的,是她手底下所有的弟兄。
「沁窈,萧皓年是……六扇门的人,我们被……骗了!」
重伤的二当家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未闭上的双眼直直看向立于几丈外的萧皓年。
望着那同身披红色长衫的欣长背影,柳沁窈失神呢喃一声:「阿年……」
萧皓年转过身,眉目如冰。
几滴血溅在他俊朗的脸上,衬出极具摄人的压迫感。
「羽鸣山山贼头目柳沁窈。」
柳沁窈心一窒。
她竟不知道这些日子一直温润如玉的萧皓年有如此冷酷的一面。
震惊的目光缓缓下落,停在了萧皓年手中正滴着鲜血的剑上。
「你杀了他们?」
柳沁窈声音发颤,眼底翻滚着深深的痛意。
萧皓年眸色微暗:「六扇门总捕头,奉命剿杀所有贼人。」
闻言,柳沁窈心猛地一沉。
她怎么也无法相信眼前满手她弟兄鲜血的人就是一月前立誓要娶她的人。
萧皓年是六扇门的人,那这一月只是他为今天而做的一场戏!
柳沁窈看着满堂曾为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心如刀绞。
下一刻,十几个装束一样的男子涌入堂内,目光警惕地看着她。
望着面如冰霜的萧皓年,柳沁窈心紧缩着:「你可还记得一月前对我说的话?」
月余前,她救下误落陷阱的萧皓年。
不知情为何物的她忽然明白了「一见倾心」的意思。
但她是贼,萧皓年是要走仕途的书生,两人根本不是一路人。
可柳沁窈舍不得,向来洒脱不羁的她面对萧皓年竟小心翼翼起来。
直到他说:「你虽为贼,但做的却是劫富济贫的义举,我有心与你结秦晋之好,不知你可愿意?」
自五岁之后,柳沁窈从未哭过,然却因为这番话哭的像个孩子。
她从来不敢想世间会有个男子为她抛弃世俗眼光,与她长相厮守。
更何况还是她心仪之人。
「贼就是贼,何须多言。」
萧皓年眼神冷厉,每个字仿佛都带着刻骨的寒意。
短短八字却像那沾血的长剑刺穿柳沁窈的心脏,也斩断了那些回忆。
她身形颤抖,最后一丝力气仿佛都被抽离:「成王败寇,任凭你们处置。」
萧皓年紧抿着唇,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他抬了抬手,几个男子便上前用镣铐锁住柳沁窈的手脚。
柳沁窈没有任何反抗,只是望着那满地的鲜血。
那片片血泊似是染红了她的眼,连同心都被自责和懊悔占满。
如果不是她把萧皓年带回来,不是她要尽快成亲,他们又怎么会惨死在萧皓年的剑下。
是她引狼入室,害了他们……
柳沁窈被押送下山,在被推上囚车后,她一眼望见了面前坐于马上的萧皓年。
他褪下了红色喜服,一袭玄色束腰皮甲,暗金线穿梭于衣隙,腰间佩一绣春刀。
星目如冰,墨眉似剑,连唇角都带着丝冷傲。
柳沁窈眼眸微怔。
明明是同一张脸,可眼前的人却有那样陌生。
囚车慢慢前行,萧皓年御马随行在侧。
柳沁窈指腹摩挲着裙角,心中泛起阵阵酸苦。
这是她娘当年穿过的,但是娘是爹抢来的新娘子。
她五岁那年,她娘便独自一人离开了羽鸣山。
走之前还对柳沁窈说,只要折完五千只纸鹤,她就会回来接她。
忽然间,柳沁窈眸色一闪,慌忙抬头望向萧皓年:「让我回去拿样东西好不好?」
萧皓年目光复杂,并未作答。
柳沁窈抓住囚车木栏,声音嘶哑:「若你疑我想逃,那就和我一同去。」
闻言,萧皓年眼底一凛,转头看着柳沁窈。
那双聚着雾气泛红的眸子让他心头有了丝莫名的烦躁。
他强移开视线,掩去了心中那抹情绪。
「除被劫之物外,不留山寨一草一木!」
第二章 严加看管
柳沁窈一愣,下意识地转过头望向山寨的方向。
阴沉的天下,翠绿之间隐约可见一团火光,浓浓的黑烟冉冉升起,飘入空中被风吹散。
「萧皓年,你连最后一丝念想都不留给我吗?」柳沁窈只觉双眸灼痛,心似刀割。
萧皓年微扬侧颜,眼神冷凛:「将死之人何须念想。」
柳沁窈呼吸微窒,自嘲一笑:「说的极是,更何况是死在你手里。」
萧皓年紧了紧手中的缰绳,神色又冷了几分。
柳沁窈缓缓松开手,语气落寞:「你可带了纸?」
闻言,萧皓年蹙眉,并未作答。
他知道她要纸是为了折纸鹤,但不知道是为什么。
柳沁窈沉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一张满是褶皱的草纸低头认真地翻折起来。
她黯淡的眸中浸着点点泪水,声音细小:「娘,其实我还差一百只纸鹤了,你还会回来接我吗……」
耳力过人的萧皓年自是听见了她的低喃,而这一句话却莫名拨动了他心底的弦。
他紧抿着唇,再不去看囚车中人。
京城,天牢。
柳沁窈倚靠在墙边,呆愣地看着脚边的干草。
她已经被关在这里七天了。
原以为已被押送进京就会被砍头,不想是被关在这儿暗无天日的地方。
「吱」的一声,牢房大门忽然开了。
柳沁窈抬头望去,倏然一怔。
萧皓年?
仍旧是一袭玄色衣袍的萧皓年缓缓走上前,见牢中之人比几日前多了几分狼狈,眸色渐深。
柳沁窈眼眶微涩,喉间发紧:「你是来告诉我要被秋后问斩了吗?」
谁知牢头上前开了锁,将牢门敞开后朝萧皓年行了个礼便出去了。
萧皓年踩着地上的干草,居高临下看着面带诧异地柳沁窈:「跟我走。」
闻言,柳沁窈愣了愣。
见她没有动作,萧皓年眉一拧:「别让我说第二遍。」
柳沁窈垂眸,强撑着无力的身子站起来。
她被心仪之人背叛,沦为阶下囚,无亲无故的只剩下一条命,还怕什么呢?
萧皓年瞥了眼那单薄微颤的身子,沉默不言地走在了前面。
今日日头正好,但久未踏出过牢房的柳沁窈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
一辆马车停在了大牢外,在萧皓年冷冷的眼神示意下,柳沁窈犹豫了一会儿踏了上去。
马车一路前行,离开大牢,穿过熙攘的街道,再踏入一条寂静的巷中。
「下来。」
清冷的声音带着命令的口吻在马车外响起。
直到看见面前偌大的宅院,柳沁窈原本平静的心却忐忑了起来。
她看着面前的萧皓年,哽声问道:「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可是话音刚落,萧皓年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狠狠一拧。
「啊——!」
柳沁窈痛呼一声,然腕上的疼痛还未褪去,膝窝处的锥痛让她一下跪在了地上。
本就苍白的脸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而更显死色。
冷汗一滴滴从她额头滑落,连同呼吸都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扼制着。
柳沁窈强忍着痛瞪着居高临下睨着自己的萧皓年。
他不杀了她,却把她带到这里折断她的手脚,不解伴着惧意在她心中漫延。
「如果你不想死,就安分地在这儿待着。」
萧皓年冷硬开口,吩咐小厮关上后院门,似是要把她困在这儿。
柳沁窈心一震,又刹那忘记了疼痛,满心只有因他这般绝情的酸楚。
她想死,但萧皓年却给了她一条比死更痛苦的活路。
「你不杀我,不怕我……来日寻你报仇吗?」柳沁窈颤抖着喘着粗气,眼尾染上丝丝红意。
萧皓年缓缓蹲下身,一双如墨的眸子如鹰爪禁锢着眼前如同猎物的柳沁窈。
「柳沁窈,若不是你动情,我又怎会有可乘之机呢。」
闻言,柳沁窈眼神一怔,心好似都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击垮。
萧皓年见她如遭雷击的模样,冷然起身。
「来人,把她带下去严加看管。」
第三章 赐婚
清晨的微风吹进房内,床幔上的流苏随风晃动着。
柳沁窈靠在床上躲避面前的药勺,一再拒绝丫鬟采菱的喂药。
见药汁都沾湿了她下巴,采菱忙用手帕替她擦净,连声劝道:「姑娘,你不喝药这伤怎么能好呢?」
柳沁窈却充耳不闻,倔强地偏过头望着窗外。
采菱叹了口气,只能将药碗放下,倒了杯清水来给她。
柳沁窈这才喝了一口,哑着声音问道:「这是哪儿?」
「萧府。」
柳沁窈眼神微微一暗。
萧皓年把她带出天牢,折断了她的手脚却又让大夫来给她医治。
而现在又命人看着她,她实在不知道萧皓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见柳沁窈目光怔怔,采菱又劝了句:「姑娘,万事莫与自己身体过不去,何况大人也不是心狠之人。」
听了这话,柳沁窈不由嗤笑道:「他还要多绝情才算心狠。」
比起在这儿受萧皓年和自责的折磨,她宁愿一死了之。
但她还是没能等到娘来接她,连娘的模样都快忘记了……
夜阑。
因为手腕和膝盖的疼痛,柳沁窈辗转难眠。
「吱」的一声,房门忽然开了。
她转过头,在橙黄色的烛光中,一袭墨色长衫的萧皓年缓缓靠近。
柳沁窈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你,你又想干什么?」
萧皓年睨了眼早已凉透却纹丝未动的药,眉不由紧拧:「我若想对你不利,你还能安然无恙地躺在这儿?」
闻言,柳沁窈心头一窒:「我倒盼着你给我个痛快。」
她望着映着烛光的脸,点点苦涩从心底涌上。
在萧皓年还是「书生」的日子,会萧柔地叫她阿容,会教她识字念书,更会和她一起折纸鹤。
萧皓年看着那道似是想从他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目光,眼底一冷:「冥顽不灵。」
说罢,他挥袖而去,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夜渐深,柳沁窈睁着干涩的双眼望着床幔,心恍若正被银针刺着。
她扯开唇角,低吟着萧皓年教她诗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夜风卷起地上片片落叶,吹动着门外之人的衣角和发梢。
等房内的低吟渐渐消失,变成了均匀的呼吸声,萧皓年才转身离去。
又过了几日,柳沁窈的手勉强能动了,只是这几日她再未见过萧皓年。
「采菱,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她望着院内盛开的桃花,有些失神地问了一句。
采菱正捡着掉落在地上的花瓣,头也不抬地回道:「二月二十三了。」
闻言,柳沁窈低头看着手中在囚车上折好的纸鹤,心绪飘远。
十二年前的今日,羽鸣山的桃花也开的这般好,娘也是在这个满山桃色的日子离开了她。
谁成想十二年后,她不仅没等到娘,反而遭心仪之人灭了山寨。
采菱捧着一手干净的桃花瓣走了过来:「这些花瓣洗净可以做成桃花酥,姑娘可喜欢?」
柳沁窈无心思及其他,只是点点头。
突然,院外嘈杂起来,像是有很多人走来走去。
「什么事?」柳沁窈皱了皱眉。
采菱看了一眼,将花瓣放置桌上:「奴婢去看看。」
说着,她跑了出去。
柳沁窈看着紧闭的院门,心中一片沉闷。
萧皓年不许她踏出院门一步,可现在的她寸步难行,能出房门都已经很好了。
不一会儿,院门再次打开,采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姑娘,是赐婚圣旨,皇上把光禄寺卿的独女许配给大人了!」
第四章 私藏重犯
柳沁窈霎时怔住,手不觉一松,纸鹤掉落在地。
「赐婚……」她呢喃了一句。
赐婚的意思她懂,萧皓年要和别的女子成亲了。
采菱见柳沁窈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由关心地唤了一声:「姑娘?」
柳沁窈没应,只是艰难地俯下身将纸鹤捡起来捏在手里。
赐婚圣旨命萧皓年与光禄寺卿沐熹之女沐婉仪于三月初九完婚,短短半月,整个萧府都被一派喜庆的红意包围。
听着院外喧嚣,再看眼前冷清的院子,柳沁窈心中只觉沉闷非常。
这些日子她再没见过萧皓年,她似乎彻底被他忘了。
「采菱,萧皓年平日很忙吗?」
柳沁窈仰望着四四方方的天,不由想起曾经在山中肆意洒脱的日子。
采菱将外衫轻轻披在她背上:「刑部的案子多,大人自然是脱不开身来看姑娘。」
闻言,柳沁窈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落寞的笑容。
脱不开身是假,不愿见是真。
喝了半个月的药,柳沁窈的手和腿好了许多,虽能行走,但不能久站。
直至三月初九这日,府门外的喜乐渐渐传到了院子里。
柳沁窈踉跄着走到院门口,不想见院门未上锁。
她犹豫了一会儿,推门走了出去。
陌生的宅院柳沁窈无法找到正确的路,只能顺着那喜乐声跌跌撞撞地寻至前厅。
红绸漫天,鞭炮喧嚣。
柳沁窈站在宾客间,怔怔地看着那被精心布置过的喜堂。
「萧大人俊朗不凡,沐小姐知书识礼,二人可正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听说小大人剿灭羽鸣山山贼有功,沐小姐又早对他芳心暗许,皇上才赐婚成全这段好姻缘的。」
宾客之间的话让柳沁窈浑身一颤,心似是都被这些话刺伤。
萧皓年这段姻缘,是用她所有弟兄们的命换来的。
而她又因他成婚而暗自神伤,又如何对得起因她而死的人。
正当柳沁窈自愧伤心之时,府门外一阵吵闹。
她转头望去,瞳眸一震。
一身大红金线喜服的萧皓年手握牵红缓缓走来。
牵红的另一端是身姿袅袅的新娘子:沐婉仪。
不知为何,柳沁窈眼眶一热,面前的红色尽化作一团,如同那日的鲜血。
新人入喜堂,立于一旁的司礼高声扯开嗓子喊了起来。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柳沁窈看着萧皓年和沐婉仪对高坐于上的父母行着礼,本就不稳地身子更觉无力。
她不愿再看,转身准备离开。
可不知谁推了她一下,整个人都往前一扑,「嘭」的一声摔到萧皓年面前。
方才还热闹的喜堂因这一出而鸦雀无声。
这一摔似是伤到了柳沁窈的痛处,让她难以起身,只能狼狈地趴在地上。
见此,萧皓年脸色倏然一黑。
柳沁窈抬起头,正撞上那如同深渊般的双眸。
她泛白的唇颤了颤,一字也说不出来。
哗然一片,萧王氏皱眉瞪了眼柳沁窈,僵着脸笑道:「好个丫头,要喜糖要到跟前儿来了。」
因这一句话,众人笑作一团。
柳沁窈喉间一紧,他人的喧笑和萧皓年阴沉的脸让她更觉自己不堪。
她紧咬着牙,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见柳沁窈身子似是一阵风就能吹跑,萧皓年眼底掠过一丝烦意,却始终不言。
柳沁窈深深看着萧皓年,缓缓退离。
只是在身体又要倒下之时,一双手忽然握住了她的双肩。
「没事吧?」
萧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柳沁窈转头望去,见是一个面如冠玉的年轻男子。
萧皓年眉一拧,骤冷的目光落在柳沁窈身后之人的脸上。
柳沁窈怔了怔,还未挣开男子,一群官兵竟涌了进来。
众人愣住了,萧皓年奉皇上旨意完婚,哪个不要命的官儿敢如此大胆。
萧皓年面色一凝,扔开手中的牵红。
他跨上前,不留声色地将柳沁窈挡在身后,冷声质问:「这是作甚?」
「接到密报,六扇门总捕头萧皓年私藏朝廷重犯,我等奉命搜查!」
第五章 安分守己
此言一出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柳沁窈心不觉一沉,眼带诧异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萧皓年。
他所私藏的朝廷重犯莫不是她?
领头的官兵板着一张脸拱了拱手:「萧大人,得罪了。」
「慢着!」
萧皓年呵斥一声,面不改色地扫了眼准备大肆搜查的官兵。
面对此景,原本来喝喜酒的大小官员大气不敢出,甚至有几个恨不能退出去,生怕惹上麻烦。
萧皓年微微侧了身,握住柳沁窈的手腕:「送夫人回房。」
闻言,柳沁窈眼眸一怔。
让她送新娘子回房?
还未反应过来,她已被萧皓年推至沐婉仪身边。
见状,搀扶柳沁窈的年轻男子眸色微变:「萧大人说的是,总不能让新娘子在此受惊。」
领头皱眉细思了一会儿,才道:「少傅大人在理。」
萧皓年拧着眉,墨眸紧锁着柳沁窈。
那冷硬眼神像是银针缓缓刺入柳沁窈的心。
在大脑几乎空白的间隙,她扶着沐婉仪和另一个丫鬟走出了喜堂。
直至薄暮,官兵们除了新房,把萧府搜了个遍才离去。
萧皓年一身喜服走进新房。
柳沁窈抬眸望去,干裂的嘴唇张了张,嘴中的话似是怎么也说不出。
「出去。」
萧皓年睨了她一眼,本就清冷的声音在此刻又多了分愠怒。
闻言,柳沁窈心底一颤,却终是迈开了千斤重般的腿踏了出去。
不想才走出房,膝处的剧痛如浪潮袭来,她脸色一白,直直地跪倒在地。
萧皓年眸色一紧,紧绷着唇线移开了视线。
柳沁窈喘了几口粗气,强撑起身子站起身,颤颤巍巍地离开了。
将黑的天忽然下起了雨,等柳沁窈寻回院子,身上早已湿透。
刚走进去,便见采菱跪在院内。
柳沁窈眼眸微暗,紧握了握拳,踉跄着走过去跪在了采菱身边。
又是一阵刀刺般的痛意直冲伤处,不断沁出的冷汗被雨水冲刷着。
「姑娘,你有伤在身,快起来啊!」
采菱扶着她,心急如焚。
柳沁窈拂去她的手,倔强道:「我知道是我连累了你,这是我该受着的。」
采菱也不由红了眼:「姑娘……」
疼痛间,柳沁窈却不断地回想这两月中发生的剧变,也越来越看不透萧皓年。
「采菱。」她强抬着沉重的眼皮,无力地扯着唇角,「是不是每个女子做新娘子的时候都会笑很开心?」
采菱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道:「嫁给心仪之人,自然是笑得开心。」
柳沁窈眼眶一涩,声音嘶哑:「是吗?可我怎么记得我那天好像哭了……」
夜幕降临,雨却未停,柳沁窈终是支撑不住晕倒在地。
等醒来时已是次日晌午。
采菱见人醒了,立刻将热了两遍的药端了过来:「姑娘,快喝些药吧,这腿好不容易才好些,如今又伤了。」
柳沁窈将药喝尽,抬起微红的眸子:「你可知我是谁?」
「大人让奴婢把姑娘当主子,姑娘自然就是主子。」采菱笑了笑,却不减丝毫恭敬。
闻言,柳沁窈不言,却难掩眼中的落寞。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是主子,是朝廷重犯,还是萧皓年的阶下囚?
恍然间,柳沁窈忽然想起昨日官兵来搜查一事,忍不住问:「昨日官兵……」
话未说完,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话。
萧皓年一袭玄青色飞鱼服,腰间绣春刀,俨然是要去办案的模样。
采菱无声地退了出去,将门关上。
柳沁窈望向他,攥紧了衣角:「私藏朝廷重犯,可是死罪。」
萧皓年冷厉的目光落在她被细布缠绕的双膝上:「你安分守己,我们都能活。」
这话却让柳沁窈心中泛了苦,她嗤笑问了句:「我若不想活,你会和我一起死吗?」
第六章 孑然一身
萧皓年并未作答,而是冷声嘱咐道:「我需离京办案,你若不想活,别带累我。」
说完便转身离去。
待脚步声渐渐远去,柳沁窈紧绷的心才松了松,沉沉吐出一口浊气。
采菱小跑着过来扶她躺下,轻声道:「姑娘还是歇会儿吧。」
柳沁窈却摇摇头,指了指案上以裁好的纸:「帮我把它拿过来。」
闻言,采菱叹了口气,伸手将纸拿过。
见柳沁窈一言不发地折着纸鹤,她欲帮忙,却被阻止。
「我自己来。」
柳沁窈有些疲惫地深吸了口气,翻折着手中的纸。
她一直认为只有自己折的纸鹤把娘带回来,但是碰到萧皓年,她觉得他折的也可以。
因为她曾觉得萧皓年是她命定之人。
但那不过是黄粱一梦,遇上他,她真正孑然一身。
三日后。
柳沁窈坐在檐下,将今日的最后一只纸鹤放于匣内。
采菱把才做好的桃花酥端了来:「姑娘,快尝尝。」
柳沁窈拈起一块儿吃了一口,甜味在嘴中肆散,然而她心中仍旧是一片苦涩。
「甜。」她强颜欢笑地点点头,却再没有吃第二口。
「嘭——!」
一声巨响,两人愣了愣,不约而同地望向被踢开的院门。
几个小厮丫鬟簇拥着一位华服夫人走了进来。
采菱一惊,慌忙上前行礼:「老夫人。」
萧王氏睨了她一眼,直接走至柳沁窈面前,眉眼冷冽:「那日在喜堂上摔倒的人就是你?」
柳沁窈一怔,没有回答。
不知为何,眼前这个风韵犹存的老夫人让她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采菱见状,立刻过来解释道:「老夫人,姑娘她……」
「住口!」萧王氏厉声斥责道,「主子说话,哪有奴才多嘴的份,掌嘴!」
不等采菱反应,一个丫鬟扬起了手,巴掌重重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采菱!」
柳沁窈焦急地唤了声,却又无法站立去阻止。
萧王氏嫌恶地扫了她一眼:「去报官,就说抓到疑似朝廷重犯的人。」
「是。」小厮应了声便跑了。
柳沁窈心霎时一沉,可见采菱唇角已淌出了血,她也顾不得许多,强站起身要去阻止。
「砰」的一声,桌上的桃花酥和匣子掉落在地,几十只纸鹤从匣内散了出来。
萧王氏见状,面色莫名一怔。
她突然躬下身,捏住柳沁窈的下巴细细看着,眼神渐渐复杂。
下巴的疼痛让柳沁窈忍不住紧皱起眉,此刻更有些恨自己的手无缚鸡之力。
「你叫什么名字?」
萧王氏突然问,语气中带了丝微不可察的忐忑。
柳沁窈抬起微红的双眼,一字字道:「柳沁窈。」
既然萧王氏已差人去报官,她难逃一死。
也好,她无缘再见亲娘,苟活着也终对不起死去的弟兄。
下巴的力道忽然一松,萧王氏紧缩的眸子微颤着,一副如受雷击的模样。
良久,她才怔怔后退了几步:「去把人叫回来,等萧皓年回来再做商议。」
说完,萧王氏快步离开了院子。
柳沁窈无暇顾及萧王氏的异样,忙查看采菱的脸。
见她脸红肿一片,心疼不已:「对不起,又是我害了你……」
采菱强忍痛扯出一抹笑意:「姑娘别担心,等大人回来了,老夫人就不会为难您了。」
闻言,柳沁窈心一窒。
她能等到萧皓年回来吗?
他回来又能如何,她此刻所承受的伤痛哪一件不是他给的。
但并没有官府之人来抓她,只是院门外多了两个小厮看守。
这回连采菱都不能出去了,每日的饭都由下人送来。
直至十三天后,萧皓年风尘仆仆地回了府。
他还未卸下武器,脚步便往柳沁窈的院子去了。
「萧皓年!」
萧王氏忽然叫住他,神情忐忑而小心。
萧皓年蹙眉:「姨娘有何事?」
对于这个称呼,萧王氏早已习惯,可心中总有些不舒服。
萧皓年虽说是萧父的养子,但十几年来她也掏心掏肺的对他了,然而仍旧换不来他一声「娘」。
她掩去眼中的情绪,生硬开口:「把柳沁窈送去尼姑庵吧。」
第七章 耻辱
萧皓年听了这话,不耐的眼底略过一丝诧异。
她是怎么知道柳沁窈的事?
「姨娘若无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萧皓年冷着脸,抬脚便要走。
「等等!」萧王氏忙再次叫住,走至他身前劝道,「她是朝廷重犯,如若是被查出来是满门抄斩的死罪,况且你留下她,让婉仪怎么想?」
闻言,萧皓年面色一沉,却也没有再理,头也不回地去了。
「你……!」
萧王氏忧心忡忡地看着那渐远的背影,愁眉深锁地绞着手帕。
刚踏进院内,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房内传来。
萧皓年心不由一紧,步伐也随之变快。
房内。
采菱将帕子轻轻覆在柳沁窈额上,看着她通红的脸,急的眼眶都红了。
萧皓年一进房便瞧见躺在床上的柳沁窈。
不过半月,那身子竟瘦了这么许多。
他紧绷着脸,心头却不觉多了丝沉闷。
采菱闻声转头,眼眸一亮,忙跪了过去:「大人,您终于回来了,姑娘前几日身感风寒,但门外小厮不让奴婢出去请大夫,奴婢……」
她话还未说完,萧皓年便跨到了床榻边。
榻上的柳沁窈双眼紧闭,眉头紧缩,泛白的唇嚅动着。
「娘……不要走,娘……」
听清柳沁窈的呢喃,萧皓年眸色微沉:「去叫大夫来。」
采菱不敢耽搁,站起身就跑了出去。
萧皓年眼底扫过一丝挣扎后,缓缓伸出手抚向那滚烫的脸颊。
只是在一寸外听见脚步声后猛然收回,连同眼中的情绪也一并掩去。
「萧皓年。」
一袭刺绣妆花裙的沐婉仪轻轻走了进来。
萧皓年应了声,见她将手里捧着的几件衣裳放在桌上,不由有些疑惑。
沐婉仪看着昏睡的柳沁窈,萧声道:「这几件夏衣是我特意命人去成衣铺买的。」
迷迷糊糊中,柳沁窈总觉有人在耳畔说话。
然而在意识清醒后竟发现自己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娘说她是山贼,你为何要救她?」
一个萧柔的女子声音在身旁响起,柳沁窈一愣,久未反应过来。
这声音是萧皓年的新夫人沐婉仪吗?
面对这个问题,萧皓年未作答,只是目光复杂的望着柳沁窈紧闭的双眼。
而柳沁窈的心也跟着这句话悬了起来。
她也想知道萧皓年为什么要救她。
然而终究没有等到他的答案。
沐婉仪垂眸道:「你是官,她是贼,莫惹祸上身才好。」
说完,她转身离去。
萧皓年望着柳沁窈,眼底复杂的难以让人琢磨。
不一会儿,采菱将大夫带了来,恰巧刑部又派人来请萧皓年。
他目光深深地看了眼柳沁窈后匆匆而去。
次日薄暮。
柳沁窈坐在檐下,遥望了会儿羽鸣山的方向,目光落在手边装满纸鹤的匣上。
回想昨日沐婉仪的话,滚烫的泪水渐渐布满她苍白的脸。
官,贼,向来是势不两立。
况萧皓年已经杀了她尽了她的弟兄……
「吱——!」
远门被推开,几个小厮走了进来。
采菱下意识地挡在柳沁窈身前,紧张地看着缓缓走来的萧王氏。
萧王氏绷着脸,见柳沁窈呆愣地看着手中的纸鹤,嘴里那些尖刻的话竟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然而几番狠了心肠后,她一把抢过那纸鹤,攥成了一团。
「柳沁窈,我绝对不会让你害了萧家。」
说完,她一抬手,两个小厮上前推开采菱,一把将匣子抢了过来。
柳沁窈心一颤:「你们要干什么?」
在她惊恐的目光下,萧王氏将火折子扔进匣内,纸鹤顷刻间成为一个火团。
「不要!」
柳沁窈挣扎着站起身,却狠狠地摔倒在地。
那火似是烧红了她的眼,她一边爬一边颤声叫着:「不要……不要烧!」
这是要把娘带回来的纸鹤,怎么可以!
柳沁窈含着泪,紧咬着牙朝火团伸出手,在灼烧中的剧痛中抓出一个还未被烧毁的纸鹤。
「姑娘!」采菱哭着跪在萧王氏面前,哀求道,「老夫人,您放过姑娘吧……」
两个丫鬟将柳沁窈粗暴地拉起。
「咔嚓」一声轻响,柳沁窈眼见着自己的一缕青丝被萧王氏剪下,扔进火中。
她眼眸一怔,连同疼痛都忘却了。
「你……」柳沁窈浑身颤抖,唇齿发寒,「为什么!」
面对她哀戚的质问,萧王氏紧攥着手中的剪子,狠心斥责一句:「因为你是耻辱!」
第八章 罪孽深重
「耻辱」二字如同响雷在柳沁窈混乱的脑子里炸开。
她不禁去想娘当年为什么抛下她。
因为爹是山贼,所以她是耻辱吗?
她知道,娘永远不会来接她的,但她还是继续折纸鹤,把念想留在心中。
可萧王氏这一句话却彻底撕碎了她所有的期盼。
见柳沁窈似遭雷击般的模样,萧王氏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把她带出去。」
慈悲庵。
庵主看了眼狼狈倒在地上的柳沁窈,摇头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红尘未了,与我佛无缘。」
萧王氏抑着心头的微痛,一字字道:「她罪孽深重,皈依佛门也是为了赎罪。」
柳沁窈那泛红的双眼紧紧看着她,却因无力而只能忍受。
她不明白,萧王氏为何要这般对她。
她虽是山贼,却从不曾打家劫舍,更不曾害人性命,何来罪孽深重。
而庵主说什么都不肯为柳沁窈剃发,萧王氏神色一狞,想自己动手。
「住手!」
一声怒喝,萧王氏身形一颤,震惊地转过身。
萧皓年阴沉着脸跨进殿内,一身戾气如同巨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冷冷扫了眼萧王氏手中的剪刀,而后目光落在柳沁窈身上。
见她惨白着脸,泪水还在满是血丝的眼中打转,心不觉微微发紧。
萧王氏头一遭见萧皓年如此冷厉,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解释。
但看他将柳沁窈扶了起来,似是要带她走,她忙叫住:「萧皓年,你不能沾染柳沁窈这样的人,她会害了你的!」
不等萧皓年回应,柳沁窈强撑着一丝力气挣开他的手。
受伤的手不断颤抖着,她抬起头,怔怔望着眼前巨大的佛像。
我佛不是慈悲吗,为何就不能对她慈悲呢?
萧皓年再次握住柳沁窈的手腕,一个眼神都没给萧王氏,带着她就离开了慈悲庵。
见他油米不进,萧王氏又气又无奈地扔掉手中的剪刀。
萧府。
萧皓年手倏然一松,柳沁窈踉跄着摔倒在地。
见她被灼伤的右手死死攥着一只纸鹤,萧皓年心头不觉一窒,然那颓废的模样却让他更为不悦。
「你从前不屈不挠的傲骨去哪儿了?」萧皓年冷硬着嗓音嗤问着。
柳沁窈惨淡笑道:「我就算是铁骨铮铮,又怎扛得过你们的暗箭伤人。」
闻言,萧皓年眉头一拧:「柳沁窈,你非要执迷不悟吗?」
柳沁窈忍着咳嗽,哑声反问:「我执迷什么?我又该悟什么?」
每个字似是都倾注了她所有的委屈和愤恨。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当初掉入陷阱的不是萧皓年,而是她。
那泪眼迷蒙的双眸似是刺痛了萧皓年心的某一处,他紧了紧拳头,毅然甩袖而去。
待那脚步声消失,柳沁窈才咳嗽出来。
她喘着气,看着手中沾了血的纸鹤,终是落下泪来。
不一会儿,一个身影忽然站在她面前。
柳沁窈抬头望去,不由一愣。
眼前挽着妇人髻的女子面容秀美,举手投足都很萧婉贤淑。
她知道,这女子就是沐婉仪。
沐婉仪见柳沁窈这般模样,心中不由生了丝同情。
她俯身将人扶到榻上,安慰道:「姑娘看着不像别人说的那样十恶不赦。」
说着,沐婉仪从腰间抽出一块手帕,将柳沁窈的受伤的手轻轻包住。
柳沁窈不言,心中一直在想着萧王氏烧掉她所有纸鹤的事。
沐婉仪叹了口气:「姑娘可别记恨老夫人,她有她的苦衷。」
闻言,柳沁窈微滞的眸色一暗:「为什么?」
沐婉仪回道:「十八年前,她就在羽鸣山被山贼所劫,在山上被困多年,逃出来时遇上了萧老爷才得以脱离苦海。」
第九章 兄妹
听了沐婉仪的话,柳沁窈愣了。
十八年前被山贼所劫,又被困了几年逃下山。
瞬间,她心头猛地一震。
自她记事起,山上只有娘一个女子。
二当家说自从娘有了她以后,爹就不许他们把女人带上山。
如此说来,萧王氏其实是她亲娘,那她和萧皓年岂不是亲手足!
再想起萧王氏这些日子对她的恶语,说她是耻辱,说她罪孽深重,甚至要她常伴青灯古佛赎罪……
柳沁窈恍觉心都在此刻崩塌了,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支离破碎。
沐婉仪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微叹了口气后离开了。
整整一夜,柳沁窈都没有合眼。
她靠在床榻边,怔怔看着手中最后一只纸鹤。
直至次日的深夜,她仍旧那样看着。
「阿容乖,等你折完五千只纸鹤,娘就来接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娘和萧皓年的声音在耳畔不断回荡,柳沁窈压着心头的钝痛无声落泪。
「吱——!」
一声轻轻的推门声,身着常服的萧皓年走了进来。
柳沁窈目光一转,却未回头。
坐在榻上的人双眼红肿,眼神黯淡无光,萧皓年心底划过一丝闷疼。
他抬手一扬,一件红色的喜服砸在了柳沁窈的身上。
柳沁窈眸色一紧,似是被这片喜红刺伤了双眼。
这是她娘当年穿过的,也是她穿过的。
十多年来,她一直视若珍宝,可如今再看却仿佛看见娘在被爹强娶之时有多抗拒厌恶。
可娘又怎知爹临终前还一直想着她。
柳沁窈眼神一凛,起身抽过桌上的剪刀,拿起喜服就要剪。
萧皓年一愣,飞快地抓住剪刀。
「你干什么?」玛?丽?
愠怒的声音伴随着鲜血的滴落,如同细针缓缓刺进人心。
柳沁窈抬眸,嘶声道:「你杀了我吧。」
闻言,萧皓年神情一滞。
「像杀了他们那样,一剑杀了我。」
柳沁窈又道,然而这般云淡风轻的语气却难掩眼中的落寞。
望着那双无神的眸子,萧皓年呼吸微窒:「你的命是我的,杀不杀由我说了算。」
寒凉的一句话换来柳沁窈凄然一笑。
见她慢慢地放下了手,萧皓年也放开了手。
谁知下一刻,柳沁窈举起剪刀,直往自己胸口刺去。
萧皓年一惊,扼住她的手腕将剪刀夺过,怒不可遏:「你是不是疯了!」
柳沁窈满眼哀戚:「疯了,我疯了才会喜欢你。」
萧皓年眼眸一沉,冷声问:「你后悔了?」
「悔。」柳沁窈忍着心中翻涌的悲痛,继续道,「更恨!」
悔的是不该救萧皓年,而恨的却是如同废物般的自己。
当得知萧王氏是自己亲娘时,她早不知该如何面对现在的一切。
短短三字竟让萧皓年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慌意,他下颚一紧,倾身将柳沁窈按在榻上。
「晚了。」
似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回应就像刀刃划在柳沁窈的身上。
她惊慌失措地推着身上疯狂撕扯她衣裳的人:「不可以!我们是……」
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解释被尽数堵在嘴中。
一次次带着报复的侵占让柳沁窈几欲昏厥,她噙泪望着地上的喜服,心如刀割。
侵晨。
淡青色的光线从窗户照进房内,映着一片混乱的床榻。
身上之人早已离去,柳沁窈看着榻间那堪比喜服还要刺眼的落红,万念俱灰。
刚亮的天再次陷入阴沉,远处的闷雷开始渐渐靠近。
萧王氏一人跨入房内,见柳沁窈木偶般坐在脚踏上,心不由多了丝不忍。
然再看见榻上那梅花瓣似的血色,她脸色一变,不忍顷刻变为嫌恶。
「嘭」的一声,一个沉重的钱袋砸在柳沁窈身上。
「里面有十两黄金和三十万两银票,你走吧,永远都不要出现在萧家人面前。」
第十章 吞金
柳沁窈黯淡的眸光闪了闪。
她望着一脸冷漠的萧王氏,枯木般的心更如刀绞。
她想质问她为什么不认她,可那句「因为你是耻辱」犹在耳畔。
或许从一开始,娘就不想生下她。
柳沁窈咽下满心酸苦,默默将地上的喜服和纸鹤收好,跟着被萧王氏叫来的丫鬟从后门走了。
马车一路驶出京城五里外后,她便被赶下了车。
茫茫黄土,细雨绵绵,柳沁窈看着马车远去,颤颤巍巍地转身往羽鸣山方向去了。
雨渐渐变大,雨水淅沥沥地落在山寨的断壁残垣上。
一片焦黑的废墟前,柳沁窈「咚」的一声跪了下来,失声痛哭。
「爹,对不起……」
她紧抓着手中的纸鹤,眼泪伴着雨水不断滑落。
然再想起昨夜萧皓年对她的掠夺,一种难以启齿的羞愤占据了她的心。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似是震碎了柳沁窈最后求生的心。
她穿上沾了血的喜服,一步步走向已经成为平地的大堂。
将食指放在齿间狠狠一咬,尖锐的疼痛却没有让柳沁窈感到丝毫痛苦。
她将指尖的血轻轻抹在苍白的唇上,竭尽全力勾起一抹笑容。
坐于台阶,柳沁窈看着手中已经湿透的纸鹤,唇角的笑意渐渐凝结。
她颤抖着深吸了口气,从钱袋中拿出一块金子。
透过这金光灿灿的财富,她却看见了自己曾经在林中御马飞奔的样子。
她收紧了手,将那金子死死攥了一会儿后塞进嘴中,恨命吞下。
声声雷鸣伴随着体内巨大的痛苦阵阵而起。
柳沁窈只觉五脏六腑都被烈火焚烧着,痛的她在地翻滚。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之子于归,宜其……」
不知过了多久,那回荡于残垣中的声音渐渐消失。
柳沁窈半睁着眼,望着越发刺眼的天,紧攥衣襟的手陡然一松,砸落在满是雨水的地上。
刑部。
一声惊雷,震得萧皓年心头莫名一慌,屋外的雨声都觉得异常刺耳。
他皱眉往向窗外,缓缓放下手中的案卷。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柳沁窈。
她身体本就不好,昨晚他又那样对待她……
萧皓年紧绷着脸,心中不觉多了些许懊恼和不忍。
这时,一个拿着密函的捕快走了进来:「头儿,何大人说临州一带马贼猖獗,当地官府束手无策,让咱们……」
然他话还未说完,萧皓年忽然越过他走了出去。
雾雨迷蒙中,一匹骏马穿过京城街道,离城踏入黄土大路。
泥水飞溅,萧皓年攥着缰绳,目光落在不远处羽鸣山的方向。
他想起在押送柳沁窈回来之前,自己将装满纸鹤的木箱藏在了后山。
虽不知道那些东西对柳沁窈有什么意义,但若是她看见了,应该会开心一点吧。
入了寨,萧皓年勒紧缰绳,翻身下马。
然而才刚踏出一步,一种莫名的不安在心底渐渐漫延。
正当萧皓年准备绕路去后山时,不远处的一抹红色身影让他脚步一滞。
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不想侧倒在台阶上的人是柳沁窈。
萧皓年心猛地一窒,跨上前将她抱进怀中。
冰冷的触感似是透进了心底,他眼眸一震,连同呼吸都不由放轻了。
不等他开口,怀中毫无声息的人手中松松握着的纸鹤掉落在地。
刺眼的鲜血从那微扬的唇角淌出,在惨白的面颊上划出一痕血线。
萧皓年瞳孔骤然紧缩,心恍如都停止了跳动。
「阿容——!」
第十一章 动真情
萧皓年微颤的手捧着柳沁窈的脸,红着眼又唤了几声。
然怀中人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抓住她的右手。
似有若无的脉搏就像火药炸碎了压在他心头上的一块巨石。
萧皓年轻轻将柳沁窈扶起,盘坐于她身后。
将内力聚于掌心后,他深吸了口气阖上眼。
不多时,柳沁窈身形颤了颤,忽地吐出一口血。
「嘭」的一声,一块沾血的金子随之掉落在地。
「阿容!」
萧皓年揽住无力倒下的柳沁窈,眼中浸满了慌乱。
可那紧闭的双眼仍旧没有睁开,连同那缥缈的脉搏仿佛都要在下一刻消失。
雨如瀑而下,泥泞的黄土路被飞快的马蹄踏出道道深印。
「驾——!」
萧皓年抱着被披风裹住的柳沁窈,夹紧马肚子,恨不能立刻飞至京城。
「阿容!阿容!」
仓惶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所掩盖,萧皓年一声声叫着,企图唤回柳沁窈的意识。
人来人往的城门,行人在听到马蹄声后下意识的避让。
济世堂。
捣药的学徒见萧皓年抱了个女子进来,忙迎了上去:「萧大人,您……」
「去叫李大夫来!」
萧皓年直接打断他,将柳沁窈抱进了医室。
学徒不敢怠慢,立刻去了后院把李忠请了出来。
李忠听是萧皓年来了,便知是有什么重要之事,快步走进了医室。
未等他开口,萧皓年疾声道:「医好她!」
李忠鲜少见他这般急切,却也没有任何迟疑走上前,为榻上的女子把脉。
微弱的脉搏让李忠眉头一皱。
好一会儿,他才站起身,缓声道:「大人莫急,这位姑娘许是伤及气道,一会儿我替她扎几针,用药调养些日子,她便能恢复了。」
听了这话,萧皓年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头儿!」
忽然,一袭飞鱼服的捕快陆炎跑了进来,急匆匆道:「可算找着你了,何大人命你赶快回去!」
萧皓年淡声回了一句后走至榻边,心中仍旧放心不下。
「李大夫。」他转过身,沉声道,「这些日子你帮我好好照看她,不许任何人接近她。」
李忠也没多嘴,点了点头:「大人放心。」
萧皓年转头深深望了一眼后才转身离去。
雨已停了,天仍旧像是盖着一层灰蒙蒙的绒布。
陆炎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见萧皓年上了马,立刻走上前:「头儿,那女子不是……」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萧皓年一个眼神给吓得住了嘴。
「你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萧皓年半提醒半威胁地说了句。
陆炎后背一凉:「知道,知道……」
直到萧皓年率先御马远去,他才松了口气,却又不住的为萧皓年担心。
躲了上次有心人的检举,但下一次又该怎么躲。
陆炎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叹这铁血无情的六扇门总捕头动了真情。
因临州马贼劫盗杀人的案子越来越多,萧皓年奉命前去处理。
过了几日,萧府内。
萧王氏又一次放下手中的茶,倚在罗汉榻上,一脸心不在焉。
「娘。」
沐婉仪走上前,行礼唤了声。
问她来了,萧王氏眉眼才稍稍展开:「快坐吧。」
等人坐下,她再露愁容,低声问道:「婉仪,你和萧皓年圆房了吗?」
第十二章 人贩子
沐婉仪眼神一暗,低头晃了晃。
萧皓年不愿碰她,她又怎么能自己贴上去,她做不到。
而且她也看得出萧皓年对柳沁窈有意,她又如何去争。
可沐婉仪这样的回应却让萧王氏更为担心。
想起那日看见柳沁窈衣衫不整的模样,还有榻上那落红,她更多了丝恼意。
萧王氏握住沐婉仪的手,语气萧和:「好孩子,等萧皓年回来我会好好说他的。」
在她看来,萧皓年已经对不起沐婉仪了。
沐婉仪是他的发妻,可他却连她的院子都不进,还跟别的女子有了肌肤之亲,简直荒唐!
「娘……」沐婉仪欲言又止,微蹙着眉的模样似是有些顾虑。
她不能反驳萧王氏,可又不愿因为这事让他母子二人再生嫌隙。
「好了,等萧皓年回来再说吧,我让下人按太医给的方子给你抓药去了,你身子弱,得好好调理。」萧王氏轻拍了拍沐婉仪的手背,一脸心疼。
济世堂。
萧府小厮等药间和捣药的学徒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你家大人是不是要纳妾了?」
小厮一愣:「什么意思?」
学徒停下动作,压低了声音:「前几日我看萧大人抱了位姑娘过来让师父医治。」
闻言,小厮脸色一变:「姑娘?是何模样?」
学徒啧了一声,笨拙地形容着:「听俊俏的,就是有点瘦……」
他干脆指了指医室的方向:「你自己去看,我瞧着挺配萧大人的。」
小厮皱着眉头走到医室门口,透过门缝瞧见了躺在榻上的女子。
那分明是柳沁窈!
小厮心一惊,连药也来不及拿就跑回了府。
当听见柳沁窈不仅被萧皓年带回城,还被安置在了济世堂,萧王氏又惊又气。
「糊涂,糊涂啊!」
她来回踱着步,俨然是被这一消息扰乱了心。
小厮眼珠子一转,凑上前低声道:「老夫人,奴才倒有一主意,可把那姑娘弄走。」
萧王氏脚步一顿:「快说。」
「济世堂有个学徒是我本家兄弟,若是给他点好处,他一定会把人带出来。」
看着萧王氏思索的脸,小厮继续道:「到时候再雇辆马车,把人送去离京城千里的陈州,任大人也难以找到。」
萧王氏眸光微闪,攥着手帕的手松了又紧。
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坐下,怅然道:「去账房拿一百两银子,按照你说的办吧。」
小厮眼睛一亮:「是。」
「等等。」萧王氏叫住他,眼底划过一丝挣扎,「一定要确保她平安无事。」
她还是狠不下心,终究是身上掉下来的肉。
但想起那几年在羽鸣山的日子,萧王氏眼神又冷硬了几分。
小厮拿了钱,立刻跑去了济世堂。
一听有五十两的银子可以拿,学徒一口答应了,连夜把还在昏迷的柳沁窈套上麻袋背了出去。
月挂枝头,空无一人的街道,只能听见远远地打更的锣声。
一辆马车停在巷口,小厮提着灯笼伸头望着街角,见人来了,忙对身后的人贩子道:「来了来了!」
将人放在马车上后,小厮打开麻袋,灯笼照在柳沁窈的脸上:「怎么样,模样不错吧?是个花魁的苗子。」
人贩子眉一挑:「的确不错。」
他从怀中掏出一包沉甸甸的银子扔了过去。
小厮喜滋滋地接了过来,看了眼天色:「等丑时一到,你就可以出城了。」
主角:柳沁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