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候出版界有一个比较普遍的现象，就是跳槽去创业，或者说「另就高枝」去就业。这「跳」与「就」有两种类型，一种是比较主动的跳槽，一种是比较被动地跳槽。
1 先说主动跳槽创业
这一方面最为有名的事例，是陆费逵离开商务印书馆创办中华书局。陆费逵1908年入商务印书馆，不久就得到重用，一直是商务看重的人才，曾担任编译所的出版部长。因为有关编辑新教科书的建议，没有得到商务当局的重视，而他又不愿放弃心中的理想，更看到了新的发展机会，于是自创中华书局，1912年元旦开张，推出新教科书。他不光自己跳槽，还拉动其他一些同事加入跳槽的行列。他的跳槽打了商务一个措手不及，对商务造成营业上的一定冲击，也让看重他并把他招赘到兄弟家的商务元老高梦旦极为尴尬。所以对他的这次跳槽向来也是毁誉参半的，不过从历史的长远看，他的这一跳还是有功于中国出版的。
沈知方是商务最早引进的一批人才中的一员，比陆费逵入馆时间还早上五六年。他是商务的发行骨干。离开商务后，他先与陆费逵一起办中华，任过中华书局历史上唯一的副局长职务。在中华书局的「民六危机」（1917年）后又离开中华，离开的当年他创办了世界书局。
伍联德也在商务的图画股工作了三年。图画股不在编译所，而在印刷所。1925年他与另一位同人离开商务，创办【少年良友】杂志。由于有在商务印刷所和图画股的经历，他跳槽后选择的就是办画刊办印刷，最后创办了良友图书公司。
不光是商务印书馆成为近代出版人才与劳动力的基地，成为近代以来出版的工作母机，就是其他出版机构也有类似情况。
泰东书局里也有好几个人出来后即创办新的出版机构。方东亮1923年从泰东出来创办了群众图书公司，黄济惠开设梁溪图书馆，这两人是泰东的营业员。最为有名的是张静庐和沈松泉，1925年从泰东出来后创办了光华书局。这两人是编辑员，手上的资源比营业员多，新事业自然发展得更好一些。还有一个张一渠，1929年应聘到泰东书局任经理，不到一年的次年春便独资创办儿童书局。他和陆费逵一样先是秘密动作，待大局底定便脱离泰东。据说这是中国第一家儿童书局,生意做得也不错，名气一度可埒于王云五。还有一个叫邹企鲁的，30年代也从泰东出来办了一家国际书报公司。所以有人说泰东也是中小书局里的孵化器。这倒是一个有趣的现象，从商务出版来的人创办的出版机构，多为后来有名的大出版机构。从中小书局泰东出来的人多创办中小书局。这似乎是一种前定，实则是受到原就职之所的影响与塑造。
还可说一例，【良友画报】的第三任主编梁得所，也在1933年从良友跳出，创办了与【良友】画报同质的【大众】画报。
2 再说被迫跳槽
章锡琛要算被迫离开的类型，起因是与商务编译所所长王云五有隙。章锡琛主编【妇女杂志】策划了「新性道德专号」，引起社会强烈反响，也引起编译所所长王云五的不满而遭解职。他创办【新女性】杂志，又与商务规则有冲突被辞退，不得已脱离商务，不到8个月便创办开明书店。
胡愈之也有类似情况，因与王云五就【东方杂志】办刊产生分歧而离职。
发表鲁迅【阿Q正传】的孙伏园，在【晨报附刊】刊出鲁迅的打油诗【我的失恋】，被代理总编抽掉，他提出抗议。因而被迫去职，后在鲁迅帮助下办了【语丝】。鲁迅写有【我和<语丝>的始末】一文，记录了这件事情。
3 主动与被动两者之间
除了上述两种类型以外，还有一种跳槽既是主动的也是被动的，也并不一定是创业而是一种就业。
前面提到的张静庐、沈松泉曾是泰东书局的骨干人员，后与泰东经理赵南公貌合神离，赵南公转而不太重视，推荐张去一家报纸兼职，这是否是一种暗示不好说，张无奈离开泰东。沈泉在泰东时就有心自办一家出版社。两人离开泰东一段时间后，张静庐、沈松泉、卢芳三人合计创办光华书店，其实他们最初的创业资本只有区区25元，他们最大的优势就是泰东积攒下来的各种资源，凭借这一点开始自有新天地。
4 跳槽就业
主动跳槽就业的如叶圣陶在1931年2月从商务跳到开明。叶在商务工作近10年，离开时任商务名刊【妇女杂志】主编，两个原因让他离开商务到开明，一是叶觉得与商务当局在办刊理念上不合，商务当局认为叶过于开放，叶感到很难共事。二是如他自己说的「因为开明老朋友多，共同做事，兴趣好些。」有离开的理由，有离开的去向，跳槽便是当然的了。开明确实更适合叶圣陶，叶圣陶的加入标志着一个新的文化共同体在开明最后形成。他是这个团队的核心成员之一，在战后还做过开明的总编辑。
被动跳槽的王伯祥算一个。商务印书馆在1932年初的「一二八」遭遇日军炮火摧毁，编译所解散。王伯祥实际上是失业了。好在开明向他伸出了橄榄枝，开明早就有意让他过去。王伯祥与叶圣陶本是少时好友，在开明他很快融入这个团队，并成为开明书店的台柱编辑。商务印书馆编译所里和王伯祥一样命运的，还有两三百人，在「一二八」事件后被解聘，商务经过半后努力重新开业，但编译所给撤销了，编译所原有的几百号人都得被迫「跳槽」重新就业。
王伯祥之子王湜华著【王伯祥传】
前面提到的梁得所，后因经营出现问题失败，转头做了邵洵美的【时代】画报的主编。
5 跳槽的社会原因
跳槽各有各的个人原因，一般来说，造成跳槽创业和就业的社会原因，大致有三：一是资本主义的发展为出版业提供了许多新的空间，新的劳动关系的形成为劳动力提供了就业机会，也为个人发展提供了多种可能的新途径。二是有比较成熟的出版业和出版机构，为跳槽人员提供了最初的职业训练，使跳槽者具有了一定的跳槽技能、资历和资源。三是一个没有太多资历的年轻人才，难得在一家比较成熟的企业中有斩露头角的发展机会，跳槽不失为一种新的选择。
因为有跳槽的进行曲，才有民国出版的丰富性和多样性。本文未涉及跳槽到别的行业的情况，如出版与高校的相互流通，那是同样的多彩而丰富，可留待日后再来说说。
【 作者附识】 跳槽可能是一个当代才有的职业术语，反观民国出版业，跳槽也是行业的重要现象，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是行业发展与人才流动的一个动因。从这个角度来看民国出版，或许是一个新的角度。
【责任编辑：张迎春】
作
者
简
介
王建辉，出版人，编审，出版韬奋奖获得者，华中师范大学文化传播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曾著有【人在书旅】【荆楚文化】【读书人生】【新编辑观的追求】【书评散论】【思想的背影——王建辉书评文录】【名流随笔】【王建辉自选集】【出版：商务与文化】【文化的商务】（王云五专题研究）【教育与出版】（陆费逵专题研究）【老出版人肖像】【出版与近代文明】等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