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山深处，黑水河源头。奇峰竞秀，林海茫茫，云遮雾绕。奇花异草争相怒放，河水从峡谷流出，初出无声，在百余丈高的平处汇集，势如即将冲锋陷阵的千军万马，顺着峡谷咆哮而下。只见薄雾朦胧，激石拍岸。两边苍松翠柏郁郁葱葱，凉风扑面，真是个避暑休闲的好去处。
来到这里已经三天了，我顺着河沿散步。河岸有一排三间小屋，我从门前路过，总看见一个人坐在门前，望着青山若有所思。他的身体很消瘦，又穿着一件宽大的体恤衫，就显得更加瘦弱了。稀疏花白的头发，略略弯曲的脊背和那满脸的千沟万壑都在告诉我，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山里人。是寂寞还是猎奇，我借着讨水喝的由头和他聊了起来。一来二去的，我们熟悉了，我知道他是山里退休了的小学老师，也是山里人称呼【王先生】的人物。
这一天，我和王先生坐在小河边。燃上一支烟，看着潺潺流水，婆娑的柳条给我们遮住了不怎么温柔的阳光，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我怎么感觉不像故事，倒像一段令人心碎的往事。他讲的中心人物就是荷花。
荷花，名字好听，可惜命不好。三岁死了娘，五岁死了爹。要不是王家收养她，说不定早就被狼吃了。她，长得俊俏，可惜是个哑巴，还疯疯癫癫的是个傻子，整天嘟嘟囔囔的谁也不知道她说得什么。洗碗她能把碗打了，浇菜能把菜苗淹死，锄草能把包谷苗锄了。婆婆责骂她，她还咿咿呀呀的反抗。这样的媳妇，婆婆能不抽她几下吗？
荷花从来不哭，就是婆婆打她，最多也就是哼唧哼唧。荷花五岁之前是会说话的，而且长得聪明可人。娘死后不几天和爹去山坡地里干活，五岁的孩子懂什么呀！她就在地里乱跑打滚，看见地边长了一种草，绿叶白花，就吃了。为什么不吃，那么好看，而且也没人告诉她这草不能吃，她吃了，甜甜的还有点辛辣味，于是她连根带叶拔了一棵给爹尝尝。爹看见了，像发威的老虎一般，脱了鞋子就在荷花身上抽。荷花哭了，娘死的时候都没哭成那样，她把眼泪攒到一块了！五岁的孩子，懂得了什么叫疼。
爹边抽边说：「谁让你吃这个东西，你娘走了，你就不能听点话，那东西不能吃，有毒，吃了会变哑巴的。你说，你说呀！，你到底吃了多少？」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用手抠荷花的喉咙，让她把吃的东西吐出来。可是荷花吓得晕了过去，她从来没有看见爹那样生气过。
醒过来之后，荷花真的成了哑巴，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她疯疯癫癫的，但她一直认得娘的照片。把它捧在手里，睡觉的时候也不忍心放下。爹给她请了个【神人】，他带荷花到阴间走了一趟，说荷花娘改嫁了，根本不认识荷花。爹听了绝望了，妻子竟然背叛了他。自己唯一拥有的只不过是个又哑又傻的丫头罢了。一时想的太多，把自己吊在门前大树上就走了，临终前把女儿交给了王家。
这也怪不得王家母子待荷花不好，连亲身的父亲都不待见的女儿，谁还在乎她呢？
不过最让婆婆得意的是荷花给她生了一窝孙子孙女，两男两女，个个孝敬有方，对她言听计从。四个孩子从小和婆婆一起长大，婆婆不让荷花喂奶，她说，再穷也得请个神志清楚的奶妈。有了这四个孩子，婆婆对荷花不是那样刻薄了，她不想在孙子孙女眼中成为恶人。孩子们从小远离荷花，他们之间没有一点母子情深，荷花在孩子们眼中就是一个疯疯癫癫的下人。她每天一大早起来忙碌到晚上，有事没事都不闲着。一个人自言自语，没有人试着接近她。婆婆和丈夫的打骂她习以为常了，孩子们躲得远远的。她活得很平静，还有什么能激起她生命的浪花，没有了！永远都不可能有比亲人远离和儿女们不孝更让一个人痛苦的事啦！
荷花没有瘦弱下去，比原来还胖了。走路一身肉晃来晃去，从来没有生过病，这应该是老天爷对她最大的眷顾了。她有点时间就挨家串门，人们觉得她可怜，对她还算不错，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她的哑不是吃毒草造成的，而是父亲的惊吓，世上真有这样的巧事。
不几年婆婆也死了，两个儿子都搬到外地去了，两个女儿也都嫁人了。奶奶不在了他们也不经常回来，荷花和丈夫两个人平静的过着。丈夫不再有力气计较荷花了，娘亲，娘死了。儿女亲，可是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只有这个他计较了大半辈子的傻哑巴給他做饭，洗衣服。日子本该就是这样，荷花死的那天，竟然会说话了，她是喊着爹娘闭上眼睛的。
故事讲完了，我们坐在清澈见底的小河边，望着潺潺流水发傻，发呆。这个凄美的故事，这个已经离开了的荷花，和我眼前的这个王先生，是不是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呢？我没有问，也没发问，可是我记住了这个故事，这个从外貌到内心都是山里人娓娓道来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