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告诉你,那天晚上我和杨英换了班,我和小姜在班上。大约十一点钟的时候,1403的灯亮了。我说的是值班室里的指示灯。肯定那屋里的客人有事情,我看小姜趴着打盹儿,不忍心再叫她,就自个儿去了。按照楼层的纪律,这是不允许的,我也知道,夜间女服务员必须两人以上进客房。当时不知是种什么思想起作用,反正我没有叫她,独自去了。」
说到这里,她停住,从茶几上拿了一个玻璃杯,倒一杯凉开水,一口气喝完,再接着往下说:
「好象是个华裔美国人,名字记不清了,你们可以查一查。一进房,我就闻到一股白兰地的味儿。屋里没开大灯,套间里黄色的床头灯的光亮,照到外间来。他问我,有没有解酒的东西,我回答,没有。他看清我是女的,就说: 你来得正好,你不觉得寂寞吗? 说着,就上来动手动脚,我很生气,一下把他推倒了。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劲儿,他确实醉得东倒西歪的了。」
说到这里,她停住,见杨帆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就问:「恐怕别的楼层也有外宾发酒疯的吧?」
杨帆说:「有,很少。」
「把他推倒,我赶快走,后来一想,这样不好,还是要找个医生给他瞧瞧。谁知我又走进屋里时,他象恶狼一样朝我扑来,我一巴掌打去,把他打醒了……」
「后来给他找医生了吗?」
「没有,他妈的色狼,还给他找医生,美得他。」
「后来你又看见他了吗?」
「看见了,他象没事一样,兴许是醉着的事全忘记了。」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
「是的。准是这个家伙,回去想想觉着挺憋气的,写了一篇把咱们饭店骂一顿。这事情,我的责任重大,见他醉了,给找个医生来,要点药吃就完了,我给饭店惹了祸,请你们研究一下,把我处理走吧。」
杨帆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套话来。她进饭店时,是靠着老子的权力,削尖了脑袋钻进来的,现在又请求把她处理走,不知她的葫芦里卖什么药。
「杨帆,」她叫道,「我不管你们是怎么考虑的,我是出于对燕园宾馆的名誉考虑的。客房刚刚实行聘任制,就碰上这档子事。跟外国人打笔墨官司,很难打明白,把我处理掉既可以给领导上说清,也不影响燕园宾馆的声誉。你看行不行?」
她还在为燕园宾馆着想。杨帆觉得这事情太唐突,不好马上表态。不过,改聘任制自由组合班组的时候,她的确是积极、热情的。假若事情真的如此,那么曾晓北这个人,真够「哥儿们」的。
「这事情还要再调查、再研究。」杨帆认为事情不那么简单。
「你也学会了这一套,刚当官几天,也要研究研究,我最不爱听这种官场的话,你表示个态度,你到底同意不同意我的主意?」
曾晓北象吃了枪药一般,火气很大。她发起火来,可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她自个儿的话说,「我要瞅谁不顺眼,不管他是谁,就是联合国的主席,我也敢骂他!」
「曾晓北,你激动什么,坐下,坐下。」杨帆可不怕她发脾气。他们过去曾经多次「交锋」过,杨帆不吃 她这一套。「咱们宾馆的事情你还不知道,有时候能通天,有时候直接影响到国际关系,不慎重点行吗。你问我的态度吗?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事情真象你说的那样,我们决不能盲目处理你,你并没有多大过错,这事情的确需要调查。」
「你不相信我?」
「相信归相信,调查归调查,完全是两码事。曾晓北,咱们的交道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你也知道我,我也了解你,你说,我要把你处理走,我也觉着过意不去呀!你真的愿意走?愿意离开这里?」
「惹了乱子,我在这里呆下去也没意思。杨帆,真的,求你,你们头儿们开会时,多说几句话,让我走得了,这样,饭店可以少很多的麻烦事。」
「你这个人……不知你怎么想的。曾晓北,你放心,我杨帆办事可从没有昧过良心,这你知道吧!」
「知道。」
燕园宾馆在燕岭市民的心目中,很有点传奇色彩。这并不是因为燕园只接待比较高贵的外宾,门口的警卫不许老百姓随便出入;而是有关它的传说多而且奇。传说本是一种口头创作,一传十,十传百,一而再,再而三地创作使燕园的身上披上了五颜六色的「迷彩服」,燕园的头上有一个游荡不定的光圈,就连燕园的地底下,也出现了神仙鬼狐……
在燕园呆上三年,你听到的传说不会少于三十个。 传说虽多,比较「正统」的,只有一个。
英法联军进北京,火烧圆明园那一年,有一个法国商人带着他的老婆来中国经商,来到燕岭的时候,他的老婆,一个黄头发、白皮肤,生两个大乳房的法国女人,得暴病身亡。临闭眼前,这个法国女人说:「你回法兰西吧。」商人说:「你回不去,我也不回去了。我在这里守着你。」
大乳房的法国女人被安葬在今天的燕园宾馆地下。她的丈夫在她的身上盖起两座楼,开起了饭店。中国老百姓看不惯这两座蒙古包样的建筑,觉得它象法国女人的那两颗圆鼓鼓的大乳房,背地里称之为「奶房饭店」。
「奶房饭店」,象那个风流妩媚的法国女人一样招惹人。各国的富商大贾慕名而至。法国商人因此而大发其财。当然很少能赚到中国人的钱,一是中国商人没有那么多的钱让他赚,二是中国的假道学对乳房这种东西讳莫如深,谁到那里头去住哇,怪恶心人的。
法国商人的腰包塞得满满的以后,「温饱思淫欲」。便跟一个德国女人一个中国女人发生那种事。于是乎,地底下的法国女人发怒了。有一天,法国商人正和德国女人在房间里做勾当,忽听房顶咔叭一声,开了一个天窗。一个浑身雪白的人悬在半空中,两眼闪动着刺人的亮光。德国女人啊呀一声,活活吓死了。法国商人也魂不附体。
他只好把经营了将近十年的饭店,卖给了一个英国人。他把铺盖一卷,逃回法兰西去了。
英国人经营不佳,又转卖给荷兰人,荷兰人又转卖到中国人手里。直到一九三七年「七·七事变」以后,日本人来经营这家饭店,才让它重新威风起来。燕岭的老百姓说东方小日本只信刺刀不信鬼神,用他们的大炮把地下法国女人的魂都震散了。
可是好景不长,「奶房饭店」里又闹起妖来,一个日本随军妓女被吊在了华灯上。整整一年没破了案。老百姓传说法国女人看不得在她身上胡搞乱来。
如此如此,燕园这块地方乌烟瘴气,谣言四起,不用说日本人占着,就是他敞开大门,请唱戏班,吹鼓手助兴,派八乘大轿来抬,中国的老百姓也不肯到那里面去的。
直到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大炮轰开天津卫以后,这里才变得平静一些。人民政府接管了它,并且又在两座圆形的楼正前方,盖起一座新楼来。 正式命名为燕园大宾馆。 从此没听说过再闹什么鬼啦妖的。迷信的老年人又有话说:没瞧见,八路军在那个法国女人的脑袋上盖了楼,把她镇住了。楼顶上还有一面哗啦啦响的红旗。四方的红布,避邪呀!
杨帆他们进燕园的时候,「镇」在法国女人头上的小楼已经不新鲜了。两座圆滚滚的「乳房」已经拆除,代之而起的是燕园新楼。这两年,又有人传说,燕园里出了「桃色事件」,法国女人的阴魂不散,等等。那都是扑风捉影,杨帆没拿着当回事儿。
这次,客房真出了有关男人和女人的事情,而且情况之复杂,有点象有关燕园的传说,叫你难辨真假。
作者:董保存
解放军(解放军文艺、昆仑)出版社副总编辑。编审。大校军衔。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毕业,中国人民大学研究生。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传记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一九七五年开始发表作品,出版小说,报告文学十六部,二百多万字。近年来在传记文学、纪实文学领域著述颇丰。
内容来源:【灯火阑珊时】 解放军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