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曾经为了远嫁的姐姐，跑到我家里来大吵大闹。
那是唯一一次我跟她吵得最厉害一次。也是我在成为母亲的孩子后三十多年来，第一次面对面的跟她大声说话，不，大声吵架！
也是那一次，我对母亲彻底心灰意冷，心死如灰！大概母亲对我也是如此，彼此都撕破了脸，心死了吧！虽然后来不久，我们因为血缘的关系，悄无声息的，好像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又和解了，可是从此始终有一根刺深深的留在了我与母亲的心上。
母亲与父亲一直不睦，从来没有和气过超过三天。他们真的是前世的冤家，今生还一直纠缠不休。
小二三岁多的一个晚上，大概十点半了，母亲突然打电话给我，哭着对我说，她不想活了，活够了，活腻了，想死了。
我一听马上猜到她与父亲又吵架了，每次她跟父亲吵架，不是要死要活就是要离家出走。可是现在她在给弟弟带孩子，父亲在镇上做保安，两人都不在一个地方，怎么还能吵这么厉害？
我忍着气问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母亲哭着说父亲的手机又关机了，不知去哪里赌博了。要不然就是去p了，镇上jp这么多。这种日子过得真是够了。
我劝她可能父亲手机只是没电了，明天再打看看，这点小事闹什么？
母亲依然不依不饶，坚持说要死，她现在就是一心求死，让我以后自求多福。
「反正以后你没妈了，就这样！」
她啪嗒挂断了电话。
我懵了。
我傻了。
我又打电话过去给父亲，果然那边提示已关机，我只好又给母亲打电话，我说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吧。她不肯，就是在那边一直哭。
她的儿子就住在她隔壁，我问她要不然跟她儿子商量一下？
她说她儿子刚下班，这么累，不能打扰他。
我又问，要不然跟姐姐说一说？
她说有什么好说的？反正就这样吧！
我说那我现在该怎么办？你跟我一个人说这个事，你让我怎么办？
我知道她其实只是说一说，不会真的行动，可是我还是很害怕。小二还小，我又不能漏夜赶过去。小二已经睡着了，我也不敢放她一个人独自在家里啊！我简直是分身乏术。
后来她说你不用过来，反正我死了你们就埋，人死灯灭，谁不死呢？
我跟她说了好一会话，软声软气的劝她不要想那么多，跟她儿子说说话，或者给远嫁的女儿打电话说说话，没什么的。父亲不管你，我们管你！
她也不吭声，就这样挂了电话。
我一直不能放心，因为知道她肯定会多想。思前想后，觉得母亲现在这种情况不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弟弟的电话我没有，就从手机黑名单里把姐姐的电话找出来，想了许多措辞，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我想她应该没有存我的号码，最后用局外人的身份很冷漠的口气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她父亲手机关机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现在她母亲要死要活的。希望她给她母亲打个电话安慰一下她。
短信成功发送出去了，但是有没有成功到达她那里，我当时实在没有把握。毕竟微信什么的我们都拉黑彼此了。
那个晚上我简直一夜不能成眠，第二天只好睁着熊猫眼去上班。下午大概三点左右的时候，我的右眼跳得很厉害，右眼跳灾，我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心里一直很忐忑不安。
下班去接小二回家，准备到楼下，看到母亲站在大门口，我刚想打招呼，结果她白了我一眼，把脚下的东西一踢，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走近一看，发现那是我留在她家里的手提电脑。因为我一个人，有时候周末还要上班，小二只能送去母亲家里让她帮我带。因为她家里的电视坏了，小孩子没有电视看很难待得住。为了不让母亲太操心，我在手提电脑上下载了一些小二爱看的动画片，然后把电脑放在母亲家，让母亲在小二想看电视或她忙的时候就开电脑放动画片给小二看。
我不明白母亲为何突然这样，是不是因为昨晚她闹自杀而我没有重视，没有心急火燎的为她鞍前马后的赶过来陪护她？
回到家里我打电话给她，问她什么情况，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真是为了昨晚的事情跟我闹脾气吗？
她气冲冲的质问我，难道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对你吗？
我说我不知道。如果是为了昨晚的事，我觉得我也没办法。你就跟儿子住一起，他就在你隔壁，如果你真的有事，我想他不可能不知道。难道我要把一个三岁多的小孩半夜单独留在家吗？
她啪挂了电话，一个小时后，我家的大门被拍得震天响。我以为是房东，刚把门一开，母亲像个愤怒的母老虎一样冲了进来，看也不看我，一屁股坐在她的竹沙发上，对我大吼：「你昨晚给你姐姐发了什么信息？你写了什么？你都说了什么？」
那个气势，那个语气，那个表情，似乎要把我吃掉一样。小二就在我旁边，顿时吓得瑟瑟发抖。我把小二送到房间里，打开电脑给她看动画片，告诉她等下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理会，不要出来，不要害怕，妈妈一直都在。
小二很乖的对我点点头，我把门关上后，才回答母亲的话，我说我只是发信息告诉她你想自杀。你那样告诉我，我不能一个人知道。
她把竹沙发拍得砰砰作响：「好啊，你自己承认了，你跟她说就说，你居然还对她你爸你妈？她一个人的爸她一个人的妈吗？我养你三十多年，养出了个白眼狼，你现在就可以不认爸不认妈了？」
「我怎么不认你们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认你们了？」天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我也急了，争辩道。
「你认的话，为什么给她发那样的信息？让她来质问我，是她一个人的爸一个人的妈吗？」
「那你不是她的妈吗？」
「是她一个人的吗？你没有份吗？没生你吗？你从茅坑里爬出来的吗？你自己长大的吗？」
「那你们只生了我一个人吗？你只有我一个女儿吗？你有儿子，儿子就跟你住一个屋檐下，你要自-杀为什么只跟我一个人说？我告诉你大女儿怎么了？」
「我说要自杀就真的自-杀吗？我什么时候自-杀过？」
「那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说？我不害怕吗？」
母亲愤怒得脸都要变形了，指着我又骂：「你这个败家女，我不能跟你说吗？我心里难受我不能发泄一下吗？我说一说怎么了？你听一听就算了，你怎么能发信息去跟你姐说？她在那么远的地方，她小女儿又这么小，她昨晚带着小女儿一夜没睡着。她孩子还这么小，她要是有什么事怎么办？」
哦，原来是担心她打女儿出事，担心她大女儿的孩子这么小，我大吼起来：「那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比她孩子大多少？我的孩子不小吗？你能考虑到她这么周全，那我呢？你考虑过我吗？考虑过我的孩子吗？」
母亲把竹沙发拍得震天响，把我的嗓音都给压下去了：「你都不认父母了，你死活都不管我的事。三个孩子你读书花钱最多，你花钱最多。你做什么不应该吗？」
我也气得不得了，口无遮拦：「我花钱多？我那个时候在广东打工，一天上个十二小时，一个月白班一个月晚班，一千二的工资我寄一千块回来给你！我花再多也还给你了吧？弟弟呢？他念书才最多吧？」
吵架的过程中，有时候是会忽略对方的话，母亲听我这样反驳，可能也心虚，不管回应这个话题，又绕回去：「你就是不认父母了，不然你能说得出那样的话？」
我说我没有不认父母。
母亲把手伸过来：「你敢把手机给我看看吗？你就是那样说了。你要是还认父母，你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给我手机看看！」
我不吭声，我就是那样说了，我承认，手机当然也不能给她看。但是她还是冲过来把手机抢走了，她解不了锁，直接把手机给砸了，后盖都飞带天花板了。
「她都拉黑你了，你为什么还要厚脸皮去联系她？她明明都拉黑你了，都不想理你了，你为什么还要给她发信息说这些？她女儿哭了一几天几夜她都几天几夜没合眼了，你为什么还要给她添堵？」
母亲开始从小时候的事情数落，一桩桩一件件，说我从来不去干活，寒暑假都在家里待着。
可是我明明都有干活啊！
我十二岁开始管理菜地，管理家里所有的家务，喂猪，洗衣服，寒暑假更是去挖红薯，秋天去拔花生，夏天不是去剥甘蔗叶就是去看果园。我哪里没干活了？
母亲数落着那些事情，说起她生病我没有去照顾她的事。说我只管自己生的，不管生我的那个。
我问她，你总说三个孩子一视同仁，我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差点死了，那个时候你们在哪里？姐姐生孩子你陪在医院，弟媳妇生孩子你在医院。可是我生孩子差点死了，你在哪里？你知道我差点死了吗？你不知道吧？
「就因为这样，所以你要报复我是吗？你要气死我是吗？」
我们各种翻彼此的旧账，像彼此的仇人一样。
……
……
母亲一边喊一边拍竹沙发，一边指着我骂，白眼狼，狗东西，就该丢了你，我就不该一碗白糖水把你给救回来，现在你这样来刺我的心，来气我，让我的女儿在千里之外还为我-操-心，为我担心……
吵到最后我已经不想说一个字，她说她看我离婚了可怜才帮我看孩子，现在我就是恩将仇报，一分钱没给她就算了，还这么刺她的心。
我当时也是气得头脑发昏了，家里一直留着现金，就是想拿给她当生活费的，听她那样说了，马上回房间去取了所有现金，要塞给她。
她不要，我追到门口去硬塞给她，她把现金照着我的脸上狠狠砸了过来，一大把的现金瞬间散落在台阶上，她看也不看，踩着那些现金噔噔噔的跑下楼去了。
那天晚上我抱着小二哭得稀里哗啦，肝肠寸断，前一夜没睡，那天晚上也无法入睡。我就这样在家里躺了三天，没有去上班，小二也没有去上学。那时我真的万念俱灰。
……
今夜又失眠了，又想起许多往事。
三月三本来应该是个令人开心骄傲的节日。母亲的大女儿儿子都回去了，她们一家在团聚，在扫墓，在祭拜祖先，在享天伦之乐。而我，是那个已经完全被遗忘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