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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册上的文学史:【青楼文学与中国文化】全新补订出版!

2024-06-27文化

目录

引 言

第一章 「维士与女」:唐代青楼的男女文化底蕴

第一节 唐代青楼文化总述

第二节 【全唐诗】所展现的妓女与士人之关系

第三节 唐传奇中妓女与士人的爱情

结 语 方枘圆凿的爱情观

第二章 情理之争:两宋青楼文学中的伦理色彩

第一节 两宋青楼文化总述

第二节 宋代青楼小说的理性说教与心理背景

第三节 变泰离异与贫贱不移型的传奇作品

第四节 宋词与妓女

第三章 雅俗融合:宋元俗文学中的青楼人物

第一节 青楼俗文学中的社会心态

第二节 元代读书人的沉落及其与妓女的关系

第三节 元曲中的妓女形象

第四节 读书人潜意识的流露

第四章 从香艳到情色:明季资本主义萌芽在青楼文学中的表现

第一节 明代青楼体制之沿革与世风之流变

第二节 青楼文学所反映的资本主义萌芽

第三节 文人心态的变异

第五章 如师如友:明末清初江南文酒声妓之会

第一节 明末江南名妓之才艺及与名士之交往

第二节 鼎革之际的江南青楼文化

第三节 遗民的忏悔与反思

第六章 逾越壸范:清代女性创作与狭邪小说的繁盛

第一节 清代闺秀诗话所记述的女性心曲

第二节 通俗小说概貌

第三节 狭邪笔记之繁盛

第四节 晚清狭邪小说谈片

附 录

参考文献

后 记

文摘

情理之争:两宋青楼文学中的伦理色彩

宋立国之初,版图即小于唐代,而终宋之世,边患不息。北敝于辽,西困于夏,而后屡败于金,卒灭于蒙古。宋士大夫处此外侮频仍,国势积弱的境地,已不复唐人激扬蹈厉的精神,不再有那种「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慷慨沉雄的气概。尤其是在庆历新政和熙宁变法失败以后,一代士人改革图强的愿望彻底归于幻灭,面对酷烈的党争和风波险恶的宦海,士大夫们感到无力把握自身的命运,于是转而寄情声色,在青楼的粉白黛绿、雾鬓风鬟之间寻找心灵的麻醉,这是主观方面的原因。

宋代民风耽于逸乐,尤以汴京、临安为甚。对奢侈生活的过分追求刺激了城市商品经济和娱乐设施的膨胀,而丰富多彩的商品市场又反过来助长了消费的欲望。宋人王栐 【燕翼诒谋录】卷二云:

咸平、景德以后,粉饰太平,服用浸侈,不惟士大夫之家崇尚不已,市井闾里以华靡相胜,议者病之。

这还是在宋、辽之间相安无事的一段时期中的情况,逮至南渡以后,这种享乐趋尚更有增无已。朝廷只图苟安,不思进取,满朝文武则或以因循委顿而醉生梦死,或因失意无聊而放浪形骸。临安在地理风物方面较之汴京自有其先天的优越性:越女吴娃与湖光山色争妍,香莲雪藕共紫蟹莼羹竞美。「荷艳桂香,妆点湖山之清丽,使士夫流连于歌舞嬉游之乐,遂忘中原。」这似乎可以说是外在的原因。

对于狎妓放检,理学家的态度比较暧昧,按前面引文中程颢的意见,似乎只要「心中无妓」则不妨逢场作戏,也去嫖上一嫖。这种不置可否的态度可能植根于对娼妓社会职能的洞察,纵观世界文明史,自古希腊以来,娼妓制度就被认为是保证家庭关系牢固并因而有助于社会稳定的重要因素。英国思想家伯特兰·罗素曾指出:「娼妓有好的一面,她不但可以召之即来,而且极易掩饰自己,因为除了这门职业,她并没有别的生活,而且那些曾和她在一起的男人仍可不失尊严地回到妻子、家庭和教会中去。」较之西方的哲人,中国的儒家更注重家庭与社会的联系,家庭对社会的影响,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国之所以事君、事长、使众之道,不外乎此。此所以家齐于上,而教成于下也」,强调的都是这一点。

娼妓制度既然有利于夫权家庭血脉的纯洁和社会秩序的稳定,理学家自然不会对它大张挞伐,但肆行无忌地放纵情欲又与理学孜孜以求的道德修养大相龃龉,所以也就不能指望理学家们对狎妓冶游表示明确的赞许。

随着理学的传播推广,过去文人赋予娼妓的那一袭浪漫神秘的外衣也被褫剥殆尽。在宋儒所营造的强大的伦理纲常面前,妓女们不再能够掩饰自己卑贱的地位,她们只能充当取悦男子的工具而难以再赢来人格上的尊重了。

如师如友:明末清初江南文酒声妓之会

明末党社胜流与江南名妓的关系具有一种比较超脱的人文色彩,它主要体现于两个方面。第一,名妓主体人格的部分实现。第二,党社名流对于名妓的尊重与认同。两者之间互相作用又互为因果,形成一种与时代历史气氛迥不相合的文化景观。

江南风尘佳丽以其兰心蕙质和特殊身份,得与一时名士交游,濡沐辞章翰墨,吟赏山水烟霞,在总体不自由的处境中享受一种近乎艺术的人生,尽管时间可能十分短暂,但在此期间,她毕竟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自由地选择伴侣,可以无拘无束地从事文学艺术活动,可以较为充分地以一种接近理想的女性角色优游于党社名流之间,如河东君柳如是扁舟一叶放浪湖山间,才调超绝,丰神俶傥,与几社主盟宋征璧、李待问、陈子龙等诗酒唱酬,其心慕钱谦益才望,便径自买舟造访,「幅巾弓鞵,著男子服,口便给,神情洒落,有林下风」。这种豪放大胆的社交行为确实表现了人性的舒张,达到了一时闺阁女子难以企望的境界。

十九世纪法国的空想社会主义者夏尔·傅立叶在【经济的和公有的新世界】一文中曾谈道:「某一历史时代的发展总是可以由妇女走向自由的程度来确定,因为在女人和男人、女性和男性的关系中,最鲜明不过地表现出人性对兽性的胜利,妇女解放的程度是衡量普遍解放的天然标准。」这段话深为恩格斯所赞赏。中国的周作人先生也曾以对待女性的态度为标尺判别士人思想识见的高下。若以此标准衡量明末党社胜流与江南名妓的婚姻生活,则实有超越于当日礼教藩篱、世俗规范而足令今人首肯者。

谈迁 【枣林杂俎】 和集丛赘「都谏娶娼」条云:「云间许都谏誉卿娶王修微,常熟钱侍郎谦益娶柳如是,并落籍章台,礼同正嫡。先进家范,未之或闻。」【明诗综】卷九八【杨宛小传】下附【静志居诗话】略云:「(茅)止生得宛叔,深赏其诗,序必称内子。」又【虞阳说苑】甲编【牧斋遗事】 云:

辛巳初夏牧斋以柳才色无双,小星不足以相辱,乃行结缡礼于芙蓉舫中。箫鼓遏云,兰麝袭岸。齐牢合卺,九十其仪。于是琴川绅士沸焉腾议,至有轻薄子掷砖彩鹢,投砾香车者。牧翁吮毫濡墨,笑对镜台,赋催妆诗自若,称之曰「河东君」。家人称之曰「柳夫人」。

如果说这还只是仪注形式上的越轨,不足以证其内心的平等意识,那么查其婚后的关系,或能有助于阐明上述论点。

张明弼【冒姬董小宛传】述董白与冒襄婚后,「日坐画苑书圃中,抚桐瑟、赏茗香,评品人物山水,鉴别金石鼎彝,闲吟得句与采辑诗史,必捧砚席为书之。意所欲得与意所未及,必控弦追箭以赴之……相得之乐,两人恒云天壤间未之有也」。

张潮【虞初新志】卷五载徐芳 【柳夫人小传】,叙柳如是嫁钱谦益后,「相得甚欢,题花咏柳,殆无虚日。每宗伯句就,遣鬟矜示柳,击钵之倾,蛮笺已至,风追电蹑,未尝肯地步让。或柳句先就,亦遣鬟报赐。……于时旗鼓各建,闺阁之间,隐若敌国焉」。

此外,如孙临之与葛嫩、龚鼎孳之与顾横波、杨龙友之与马娇、许誉卿之与王微,都因有相当的趣味修养和彼此相知的爱情经历,故婚后的生活亦饶有交流的乐趣,且感情亦因此交流而更加笃挚、江南名士既以男女大防、世俗仪制为篾如,其行事处家世遂每有逸出常轨者。【牧斋遗事】「国初录用耆旧」条载:

河东君侍左右,好读书,以资放诞。客有挟著述,愿登龙门者,杂沓而至。钱或倦见客,柳即与酬应。客当答拜者,则肩筠舆,随女奴代主人过访于逆旅……竟日盘桓,牧斋殊不芥蒂。尝曰:此吾高弟,亦良记室也。戏称为柳儒士。

则柳如是嫁钱谦益后,不仅与钱考异订讹,分题布韵,尽享闺房雅趣,且能出面应客,甚至代牧斋造访友人。近四百年前,能做到这一点,至少是需要具备三个条件的。其一,柳如是必须具备与客人酬对的文学造诣和与客人相似的思想趣味。这在柳故绰绰有余,而在同时代的闺阁女子中恐罕有其匹。其二,钱的友人必须认同柳的作为,平等待之,倾心结纳,柳的社交活动才可能成为事实。其三,钱必须有无视世俗舆论的胆魄和对柳的充分信任,才可能听任柳去实践这种匪夷所思的交际。然则,钱之娶柳,殆不止出于金屋藏娇的动机,实因思想、情趣、识见、抱负多有契合之处;而柳之归钱,殆亦因自己的豪宕气质、叛逆性情独能得牧斋理解鼓励有以致之。

综上所述,可知在明末东南一隅的名士与妓女间,确曾出现过一种接近现代意义的男女文化。这种文化近以南方士人的个性舒张和吴越名姝的超卓才识为基础,远与明季资本主义萌芽和市民的平等要求相呼应,构成了对传统名教心防的强烈冲击。

当然,我们决不能以上述名妓的爱情婚姻状况来说明当时妇女解放的程度,因为即使是柳如是、董小宛的似乎和谐的婚姻,也是立足在妻妾制的基础之上,以这一婚姻关系中其他女性的被冷遇为代价的。妻妾制的存在,男女社会地位的不平等以及女性自身的不觉悟,都注定真正的妇女解放尚须遥远的时日。

和我们一起,旧史谈新。

初审:郭聪颖

复审:金晓芸

终审:沈海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