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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是魔幻的一年。我没想到自己的生活会在这一年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婚姻也因此陷入危机之中。
我叫黎俏,38岁,在一家培训机构当英语辅导老师;老公苏皓在外贸公司上班。我俩是大学同学,从校服到婚纱,感情一直不错。
女儿上初中了,不仅成绩好人漂亮,还乖巧懂事,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
苏皓在房价低迷时入手两套房,一套自住一套租给别人开主题酒店,以租养贷。家里只供一套月供,还有一辆车的车贷,我和苏皓工资都加起来小两万,供房供车供根本没问题。
在外人眼里,我们是妥妥的人生赢家。可没想到命运的大手一翻,把我们打入了谷底。
首先是因为疫情,培训机构停课,我成了个闲人,和同样停课停工的老公女儿窝在家里,等待雨过天晴一切恢复正常。
可紧接着,因为国外疫情蔓延,苏皓的外贸公司紧急裁员,他失业了。
挫折果然更擅长落井下石穷追不舍,我们还没反应过来,租房子的酒店老板说没生意要退租。
至此,我们所有的收入来源全部切断,没有一分钱进账,可房贷车贷生活费却一分都不能少。
坐吃山空,手里不多的积蓄很快见了底,我和苏皓彻底懵了。
贫贱夫妻百事哀,望着银行催款的短信提示,那一串串数字刺激着我的神经,我开始指责苏皓好面子爱虚荣,要买大房子要买好车,这下连贷款都还不起了,看还怎么牛!
苏皓也怪我平时大手大脚不会持家,化妆品要用牌子的,女儿的兴趣班报那么贵,抽屉里还躺着两张美容院健身房年卡,都蒙了灰了!
「都说吃不穷,穿不穷,不会打算一世穷!我看日子过成这样,就是你不会持家!」苏皓气冲冲朝我吼:「你但凡有点忧患意识,手稍微紧一紧,我们能一失业就闹饥荒么?败家娘们!」
我们针尖对麦芒,发生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场争吵,相互用最刻薄的话指责对方,仿佛眼前这个人不是自己当年选定相伴一生的伴侣,而是一堆臭狗屎。
直到女儿跑出来,挡在我俩之间,眼泪汪汪说:「爸,妈,吵架能有钱吗?要不能吵来钱,你们就别吵了!」
我和苏皓愣住了,是啊,既然吵不来钱,何苦互相伤害?日子已经过得够辛苦了,干嘛要自己找不痛快呢?
2
我们静下心来不吵了,可要花钱的地方太多,真的是一分钱逼死个英雄汉,我买个菜都开始算计,尽挑便宜的划算的。
好不容易熬过上半年,我们几乎弹尽粮绝,这时国内情况渐渐好转,培训机构开始上课,我又有了收入。
苏皓以前做的是外贸,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能在家闲着。
与此同时,女儿开学了,她的课外辅导班也开课了,孩子就是碎钞机,我那点工资一个囫囵就吞进去了,毛都不带剩的。
我和苏皓商量,要不卖掉一套房吧,一来可以减轻还款压力,二来手中有粮心里不慌,也能缓一阵子。
苏皓不同意。他说我们那房子面积大地段好,等明年疫情一过,不管是租还是卖都要比现在强很多,还是先稳稳吧,钱嘛,总会想到办法的。
话虽这么说,可上哪赚钱去?苏皓每天上网查询招聘信息,受大环境影响,很多大公司都在裁员,根本不招人。
这样一天天拖着,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虑,还得照顾他的情绪强颜欢笑,免得他觉得我能赚钱就翘尾巴了。
有一天我下班回来,苏皓兴奋地告诉我,他找到赚钱的门路了!今天第一天上岗,就算了二百多!
「什么工作能按天结算?别是送外卖吧?」我狐疑地问。不是我看不起外卖员,而是苏皓以前也算是坐办公室的,这落差让我难以接受。
「不是!钱还要过几天才能到账呢!」苏皓眼里盛满笑意,划开手机伸到我面前。
原来他每天上网找工作,无意中发现交管局为进一步规范和完善道路交通违法行为处理程序,向全民有偿征集违章抓拍图片和视频。
苏皓告诉我,举报违法停车奖励、占公交车道奖励、实线变道都是奖励30元/次;举报闯红灯奖励50元/次;举报故意遮挡号牌、使用伪造变造号牌,查证基本属实的,每起奖励100元。
举报成功后,可在7个工作日后领取举报奖金。同时,App还可兑换积分,到商城兑换商品。
可能考虑到有人钻空子,上面规定每个账号每月最高领奖限额1500元。
3
「这叫老天爷赏饭吃呢!」苏皓信心满满:「你看这一无投入二无门槛,一个月搞个几千块不是好玩一样呀!老婆,把你的身份证给我,我明天再去办两张手机卡,绑定不同账号举报!」
真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用不同账号举报,亏他想得出!
我望着这些和钱直接挂钩的举报,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小声说:「这样做真的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苏皓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好多交通事故都是违章违规造成的,比如闯红灯,比如酒驾……这些难道不该举报么?交通安全大于天,关乎的都是咱小老百姓的生命安全呢!」
我被他一通说,好像也在理,再说我们需要钱,他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事,就当暂且拿这个过渡吧,只要是正规抓拍就行。
我把自己的想法跟苏皓说了,他也说现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等找到工作就不干了。他拍着胸脯说:「老婆你就放心吧,想我也曾是堂堂一白领,哪能天天干这种打小报告的事呢?」
自此,苏皓正式加入了抓拍大军,成了一名职业抓拍人。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找出门道来。他琢磨出早上上班高峰期,路上又堵,很多人还要抢时间吃个早餐,这样违停的情况就多了,随便一拍都能收获不少。
苏皓脑子灵活,不多时就摸索出一张违章地图,能准确地在那些监管不到位的地方守株待兔。比如很多人抓住没监控的弱点,喜欢在天桥下实线掉头,一拍一个准。
他的收入越来越高,我的心却像吊在半空,总不踏实。
那天我去上班,一进办公室就听同事抱怨:「真不知哪个王八蛋吃饱了撑的,我就下车给孩子买个包子的工夫,就被人举报违停了!罚一百!真特么的闹心!」
另一个同事也附和道:「现在这全民举报真不靠谱,以前只要防交警,现在都得防,谁知道那抓拍的在哪儿?说不定就这么迷迷糊糊撞枪口上了!」
「是呢是呢,现在听说那些抓拍的就是以此为职业呢,也不怕吃了拉肚子,养崽冒屁眼的玩意!」同事把车钥匙往桌上重重一摔,恨恨骂道。
虽然同事不知道苏皓干抓拍的事,可我感觉那钥匙就敲在心上。我像个做错事被老师抓了个现形的小学生,脸胀得通红,惭愧地低下头。
4
经过大半年的休整,各行各业已步入正轨,我劝苏皓找个正式工作,别再这样混着,让别人知道了戳脊梁骨。
可苏皓干得正起劲,哪里肯听?他骂我猪脑子,冷笑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就算我不做,也有很多人做!横竖不是赚钱吗?你装什么清高?!」
他结识了一帮同样干抓拍的兄弟,由于他会钻营善安排,这些人尊他为大哥,每天听他指挥各有驻点,又相互照应,俨然一个小团伙。
苏皓每天和那帮兄弟在一起,完工回来就喝酒聊天,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他赚的钱比在外贸公司上班还多,腰板也挺起来了,一扫下岗时的颓废,说话的口气也更大了,斜着眼睛看人,十足的地痞相。
他有次送女儿去辅导班,在楼道被学生家长不小心撞了一下,他当场就翻了脸,抓着人家要打。要不是老师和家长们拉架,只怕真会出大事。
事后苏皓还不依不饶,搞得家长们都以为他是个混混,大家看女儿的眼光也变了样,都对她指指点点,不准自家孩子和她玩。
女儿回来跟我哭诉,我埋怨苏皓:「你以前不是挺反感暴力的吗?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你再怎么着也得给女儿留点面子啊,你这样叫别人怎么看待孩子呀!我看你别跟那些人混了,还是找个正经工作吧!」
「你懂个屁!现在这年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越老实越招人欺!」苏皓大手一挥,像一个得胜的将军,不屑地瞥了我一眼:「如今这社会笑贫不笑娼,有钱才是大哥!我没赚钱你吵,赚了钱你也吵,神经病呀!」
我望着苏皓,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和疏离。他是恢复了精气神,也能赚到钱了,我们的生活也步入了正轨,可我觉得他离我越来越远了。
我暗自祈祷他现在这脾气,别在外面惹事才好。
5
怕什么来什么,那天我正给孩子们上课,接到一个男人用苏皓手机给我打来电话,声音很急切:「嫂子,皓哥受伤了,现在在医院,你快来点过来吧!」
我脑子嗡的一下,第一反应是他被人打人!我赶紧请同事代班,打车去了医院。
苏皓已经进了抢救室,给我打电话的是他的一个哥们,他说苏皓在酒店旁抓拍一个违停时,遇上对方喝了酒出来,对方要苏皓删图片,苏皓不肯,那人借着酒劲把苏皓打了。
「嫂子,要不是我刚好赶过去报了警,真不知皓哥会被打成什么样呢!」哥们心有余悸地嘟囔:「现在的人真冷漠,那么多人围着看热闹,都没人拉架,任由人打成这样,唉!」
我的心直直往下沉,只怕不是别人冷漠,是对他们这种抓拍行为极度不满吧?
正想着,抢救室门开了,一个护士走出来,说苏皓腿部骨折,需要做手术,要我签字。
苏皓就这么躺在医院,打他的人借着酒劲下了狠手,造成粉碎性骨折。好在断的是小腿中段,医生说恢复后不会有什么影响。
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只好单位、家、医院三头跑,真正累成狗。
打人的男人来医院看望,苏皓要求对方一次性赔付20万。对方不同意,说只负担医药费,再给点误工费。两人互不相让,谈崩了。
我劝苏皓差不多得了,都说病生自己身上就该心里有底,人家打人是不对,可他这样专职抓拍就真没错吗?为什么那么多人看热闹无人帮他,还不是对他这种行为很不耻?
苏皓戳着我脑门骂:「你个猪脑子,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这明明是我在理,为什么不要他赔?」
他要我去对方家里耍赖要钱:「人家要不给,你又哭又闹的吵,就吃住在他家!你一个女人,他不敢对你动手的!」
我惊讶地望着他,别说我还要上班还要管孩子,就是什么都不干,我一个女人跑去人家家里闹,独自面对这种暴脾气的男人,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而且这种撒泼打滚的事,我根本做不来,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见我不去,苏皓见着我就骂我没用,又叫他那些兄弟帮他找律师要打官司。用他的话说:「我这抓拍是政.府提倡的,他违章停车还打人,逞哪门子狠?这种人不让他吃点亏,都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他一门心思要让对方出点血,不惜把事情闹大。很快同事和朋友都知道他做职业抓拍人的事了,看我的眼光也变得意味深长了,女儿在学校也遭人排挤。我家门口,甚至经常被人扔了烂菜帮子和臭鸡蛋。
有家长投诉培训机构解雇我,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苏皓这样我的人品也好不到哪里去,别带坏他们的孩子。
机构领导找我谈话,隐晦地提出要我先处理好家里的事再来上班。我的生活完全被打乱了,我哭着哀求苏皓别再纠缠这事,找个正当事做做,哪怕真去送快递也行。
可苏皓不听,他说一定要为自己讨个公道。我见他执迷不悟,提出离婚。
苏皓大骂:「黎俏你真不是个东西!我腿又没断又没残废,不就是受了伤不能去赚钱吗?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不得好死!」
他气急败坏,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我。我冷眼望着他,他断的不仅是腿,还有良知和人性。
面对这样的人我选择离开,难道不应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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