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极粗糙地说,转注实即形声之声中有义者,会意之意中也会声者,假借之借中声、义都给借了去者……取法各家之长,备形、声、义于一字——于一字的各个零件。
汉字是如何起源的?伟大的先民们,凭哪些方法造出如许多的字?随之,该如何理解一个字?如何学习一个字?如何分析一个字的时代信息、文字学沿革、「文字之德」……对于那些看不到史前陶文、殷墟甲骨文的古人,亦即是那些看不到直至近世才被整饬齐备的先秦金文的古人,上述问题,便基本只好求诸于「【说文】六书」——即以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构建的范式。
——六书当然不是不好,便是对现代的古文字研究而言,其重要性依然在那里。
许慎,东汉大儒,【说文解字】作者,「许学」、「说文学」开创者。图为河南漯河许慎文化园的许慎像。
但,「【说文】六书」毕竟遥自东汉,加之乾嘉学者的那部分发挥,也已过去太久太久。 别的不说,那六种结构究竟都是什么意思?也已不能说清。 争议最大者,「转注」是怎么回事? 早至【说文】,似已不大清楚,此书除了举例「老」、「考」是「建首一类,同意相受」的关系,几无片言只字说之于具体文字之中。无奈, 不少学者干脆只当它是一种汉字的用法 ,而非象形、指事、形声那样的造字法。
——也有人说转注字乃是近义字之间的转换,如老、考;也有人说是同音转换……
「老」、「考」沿革:的确同源,也长期同义,「同意相受」好理解。但,它们具体是如何「建首一类」的呢?
总之不很清楚。 那,究竟什么是「建首一类,同意相受」呢?转注字到底是不是一种独立的汉字结构?它的妙处究竟在哪里呢?推而思之,今人该如何看待「【说文】六书」?一个一个地来。首先,仅以目下相对最说得通的观点,转注字不仅是一种极为重要的汉字的造法,完全独立的汉字结构,还满溢着先民们至高的智慧——甚至可说它是一种「最完备的汉字」,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
——何也?盖转注既有形声「音义相成」的优点,又比后者对其声部的使用更充分。
「胞」的篆书
此如「胞」:左边的月部负责字义,而右边的包部既负责字音「包」——不算完呢,还负责字义;包字,「巳」在中间,状如子未成形(上图很明显)——是有其:读作包,义作胚胎,有声有色,且声部本身还有意指,把这个字的每一个零件都用到了极致(一般只说「胞」是形声,恐非)。普通的形声字则还存在「浪费」,如江字、河字,右边的工部、可部便只负责声符,无甚意指(下图)。质之,转注字的每个部分都带字义,而形声字仅半义——以此显耀的不同,且其与象形、指事等四法更为不同,转注者,独立的也,优化的也。
「江」、「河」沿革:许慎以此二字作为「形声者」的典型例子。
——好吧,的确非常完备,既有声有色,声中还带色;但, 到底「转注」了个啥呢 ?
大约,「胞」的原字即「包」,前者由后者转化而来,是为「转」;加上表义「肉」的月部,令新字得以区别于旧字的大类,而建立起了细分的小类,是为「注」,以一月部注旧包字。这样做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至少是:1、包字的含义太多了(下图,仅动词含义已有十几种),应用太宽了,若专为表义「胚胎」,不如作一新胞字。2、历史在发展,文字的使用场景在不断的丰富,即此转注一法,便不至于总是要造全新的字,找一找,再拼一拼即可。
——此皆转注字的妙处。 背后至少是先民们高超的系统性思维,战略战术都过硬。
「包」的含义太多了:这还仅仅是它的动词含义。
至此,【说文】「建首一类,同意相受」的真义亦比较清晰了。「胞」即以「月」建立了「包」的细分子类,而此子类又由旧包字的大类管着。戋部字也是这种情况,大类是旧戋字的「小」义,加金字部以「建首一类」,成钱字,义:金之小者,金属用具之小者,而「戋」亦同时负责着它的读音,没有丝毫「浪费」——「钱」自「戋」转,金字注之;同理,旧戋字加竹字部成笺字,义:竹之小者;加水字成浅字,义:水之小者……示部字也多的是这种情况。 若以转注的真义再看【说文】诸字,则历来「形声字占九九」之说,宜待商榷。
——总结为公式,是:转注字=形(注为新类)+声(转自旧字,故而也带义)。
而普通的形声字则是:形(纯表义)+声(纯表音,不表义)。是的,极粗糙地说,转注实即形声之声中有义者,会意之意中也会声者,假借之借中声、义都给借了去者……取法各家之长,备形、声、义于一字——于一字的各个零件。这就是目下相对最合理的对转注字的理解,主要来自朱骏声、姜亮夫等前辈学者。 最后,今天该如何看待六书范式?至少至少,既带着虔敬的心情看,也带着发展的眼光看。
——六书既应发展,也还可深挖。敬畏、创新,亦皆推动着现代汉字不断向前去。
写于北京办公室
2024年3月18日星期一
【主要参考文献】【尔雅】,许慎等【说文解字】,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姜亮夫【古文字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