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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丨思念老鹰茶

2024-05-10文化

杜鹃花又开了,红的、紫的、白的,大堆大堆在嫩绿压深绿的森林中飘动。相比之下,你们留下的老房子显得更加沉默而破损。

淡黄与红黄两色的老鹰茶新芽,密密匝匝如火苗燃烧。你们应该在这个时候回来,看思念的老鹰茶树蓬勃向天空的大场景,搬出老木梯上树,一大把一大把将火苗揽入手中,装进竹篮,在泥土地板上摊青,在柴火铁锅里杀青,在竹簸箕里揉捻。

空空的老房子,就这样盛满了三炒三揉次第变化的香气,你们是别人眼里的神仙。

你们应该记住,这里是大巴山余脉,神农架衣襟,一脚踏渝陕鄂三省市的巫溪、野鹿窖。茫茫林海,有山有水、有花有果、有煤有历史的富庶之地,无数代人儿孙绕席、和美而居,保持令人神往的温度、获得令人追随的态度。人与人相聚,山与茶相拥。

欢聚的尽头永远是分离与孤独。

你们走了。老鹰茶孤独地守护着老房子,过年时亲人们奔赴一场珍贵约会,有年有家,有酒有茶,蓄谋已久的幸福在开门前的一刹那,如火山爆发。

人间四月天,以神秘之「巫」冠名的巫溪,很多的人奔老鹰香而去,相见相知,这里成为另一个年。翻阅你们的历史教科书,采撷、制作和品尝老鹰新茶第一缕清香。闭上眼,仿佛看得见,野鹿、花豹、老鹰的丛林幽谷,大宁河诞生的龙骨坡最早人类,钻木取火,焚土制陶,发明异常清香的樟科小众茶,穿越时空的解药,疗伤养身静心。

相见不如怀念,年轻人的世界里满眼皆未来,桃红李白,花香果甜;不如见一面,年长的我们总是等年轻的时光流逝,频频回首看,种下老鹰茶。长则七八年,短则三五年,金色、绿色的老鹰茶叶子,方可成茶。因为啊,中年过后,日子打磨下足够的忍耐,等待和徘徊,茶的苦涩入口却转为回甜,有些不舍得离开偏远贫困的家园,苦涩过后总会有回甜。

口口相传中,这里生长着奇异的活动天梯,存慧根贮修养的圣人,便可在月圆之夜,闭上眼爬树攀援至九霄之外的天庭,立天庭俯视人间,回人间仰望苍天。

这天梯是人间一棵树,「巫」字正中的一竖,上通苍穹下连大地。上边一横是天,下边一横是地,两边生息着朴素友善的男人女人,爱时面对面心领神会,累时背靠背歇息蓄力。

这棵树曾经被认为是参天的马桑,可如今它已经匍匐倒地沦为灌木;有人说是数层楼高的松柏,也有人说是生死不渝紧紧相合的夫妻树铁坚油杉,还有人说是根环抱一座小山的金弹子。

在野鹿窖,传说老鹰茶树能长至千岁,插入云霄,仰视树巅必然掉帽。就是它了,上天入地,回应人间诉求,传递宇宙表达。并不需要管护与照料,枝丫和叶片,都是直立而生,什么都可以给你,却永不会弯腰。在这里没人担心天会塌下来,因为有顶梁柱老鹰茶树撑着,我们的日子才如此有胆量。

大宁河是流淌着巫文化的河流,天地赐予过盐与药,「不稼不穑,冠攘以食」;天生老鹰茶,繁华三千,只为一人饮尽悲欢。

一年一年,亲爱的人从不同的地方奔赴这个叫家的地方。劈柴点火,煮一锅老鹰茶,洗尽365天的铅尘。

野鹿窖的四月,最美最香不过,茶叶太嫩一揉既碎,太老只能做成大叶,这个时代不接受大锅熬茶的粗犷。杜鹃花开是茶山释放的信号,年轻人快快回,天晴把老鹰茶叶采回家。天亮上树,天黑离开,老人站在地坝边目送看见车灯渐行远,尾箱里挤拥着腊肉香肠还有一包老鹰茶。

乖孙孙,下一个四月再见。下半夜,半老未老的爸和妈,没有合眼,拆洗被子衣物,收拾锅碗瓢盆,制完老鹰茶也要离家挣钱。

锁上门,你们对在腿边蹭来蹭去的狸猫说,上一年你独自活得好好的,还是去认有小学生的那家为主人吧,他们暂时不会走远。

卸下嫩叶的老鹰茶忽然沧桑起来,今年还会发新枝新芽,只有山看得见,云看得见,留守的人看得见。

我们这些在中老年徘徊的巫溪人,但凡能在老鹰茶树下苟且偷生,都不会锁上门远足,让家失温。不要笑这些考量耐性的老鹰茶树,终有一天,会挺拔钻天,成为家的标签,无论是谁的孩子,需要这些茶叶,我们和它们,都会满面春风。

有人说,执念的人和事,会频频出现于梦境,我们巫溪人的梦里,一定站满了老鹰茶树,足够证明我们的当下和未来,存在和好梦。

梦与家,身与根,欢乐在一刹那,变成了泪痕。永恒的坚持,终将有回应。

选择,我们这一代人,该如何决断。老鹰茶让人凉爽,绿茶带来清醒,奶茶里的有饱满青春,每一种茶都有答案和重点。让老鹰茶绿茶红茶奶茶自己对话吧,我们卸下装甲,穿行乡村和城市,一路告别,一路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