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华文头条 > 文化

村记38 一个大车司机的生死路,双手挣来的幸福,却连自己一起葬送

2024-06-28文化

上周三的时候,我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

老哥跟我说,二蛋死了!

我脑子有点蒙?谁死了?老哥重复了一遍,二蛋死了,就是小时候你们几个一起玩的二蛋!

1、

老哥挂了电话,我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这怎么可能,他就比我大一岁。

二蛋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也是同学,当时我们村的小学刚成立,三年一招生,同在一个班,年龄可以跨三岁。

二蛋的哥哥也在我们班,小名自然是叫蛋,也有人叫他大蛋,他嫌不好听,只许叫蛋。他们兄弟俩不光年龄大,辈分还大,是爷爷辈的。

我是年龄最小的,才五岁半。

二蛋是蛋的跟屁虫,忠诚服从于蛋的领导,蛋有事召唤我们,都是二蛋跑腿招呼人。一来二去,二蛋这奔跑能力同龄人中无敌,都说跑得比狗快。

从老家搬到城里后,也就是寒暑假能回家见见。见面虽少,小时候的感情依然还在,每次都是亲热得不得了。

可他,就这么没了,我有点接受不了。

我又给老哥打回去,问老哥二蛋是怎么没的?老哥说我也不清楚,现在正在带着老娘去看看怎么回事。

因为父亲现在腿脚不方便,遇到这样的事情,都得老哥带着母亲过去。

老哥说,你离得远,大热天的就别回来了。

我心里挺难受,毕竟穿开裆裤一起长起来的,怎么也得回去送他一程。另外,过两天是我奶奶上五年坟,在农村这也算是大事。

回去吧,以前是送老人,现在却是送同龄人,太沉重。

还有,二蛋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么年轻,一定也是非正常死亡。

为什么加个也呢?因为一个多月以前,本家一个没出五服的叔,因为民间借贷暴雷,莫名其妙的就没了,坑了半个村的人,也才五十岁。

安排好了家里的事,直接坐了高铁回去,老哥已经从老家回来了,又跑来接我,这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见面我就问,二蛋是怎么死的?

老哥叹了口气,哎,气死的!

我一年回不了几次老家,对于老家的事情知之甚少,老哥回去的多点,但很多事情了解的也不够深入。

我说怎么会气死呢?这是有多大的气性?

这可就有的说了,老哥发动了车子,根子还在很多年以前。哦,今天你就不要去了,人还在家里的,我们已经去了就行了。天太热了,你胆小,去了也害怕。

回去再说吧。

我倒不一定害怕,但是我可能会受不了,毕竟是小时候的玩伴,那个场面不可想象。

回到家里,母亲还没有从难过的情绪中摆脱出来,从小就在咱家里长,这说没就没了,都是命啊。

小时候,我们家在村里算条件好的,因为父亲是工人,那时候的工人身份不亚于现在的公务员,起码有固定工资可以拿。

有工资,就可以经常买些饼干、山楂片,橘子汁、汽水这样的零食回来,很受小孩欢迎。

小孩都有自己的小团伙,也有自己的据点,我们的据点就是我家。

我们这小团伙的头目是蛋,因为他年龄大,辈分大,带着我们即便是做点什么出格的事,基本也没人敢打他骂他,自然我们也就安全了。

剩下的团伙成员就是我,二蛋,小白脸小波子,大眼蛋子卫兵,小结巴建红。另外还有一个编外成员,蛋和二蛋的堂弟海涛,他住在村东,来的少些。

二蛋的调皮捣蛋一点不亚于他哥,经常做个鬼脸耍个活宝逗我们大家笑,吃起东西来那是真快。

除了蛋,我们几个年龄都差不多,从在娘肚子里,就在一起。因为这几个妈妈,也是整天凑一起做着针线活说着东家长西家短。

很珍贵的图片 感谢原作者

母亲说,二蛋这孩子,命不好,可怎么也没想到会到今天这一步。

在我的印象里,二蛋家里并不是很差,他爹是村里的泥瓦匠,我们小时候他们已经可以到处盖房子赚点钱了,要不也养不起几个儿子。

在母亲的叙述中,在我和老哥有限的了解中,只能得出来一个结论,二蛋这短短四十来年,过得太不容易。

一是怨命,二是怨他自己。

2、

实事求是地讲,我们那时候的农村小学,成材率太低了。

我很庆幸父母把我们带到了城市里面,虽然是偏远的郊区,但是总归上了正儿八经的城市小学,接受了正规教育。

村里的这个小学,虽然天才校长管得很严,但是也很难改变当时的社会大环境。

天才校长,是我们村小学的创始人,按照辈分我也得喊大爷爷。之所以说是天才,是因为学校建成刚开学的时候,预期的课桌椅没来,所有人都愁坏了。因为我们可以从家里带凳子,但是没有桌子可以带过来。

天才的想法总是出乎所有人预料,他指挥蛋他爹这几个泥瓦匠,愣是用土砌了个讲台,地面每隔半米多挖了深坑,我们就坐在深坑里,地面就成了桌面。

这就完美解决了没有桌子的问题,所以都喊他天才校长。

网络图片 感谢原作者

结果开学没几天,蛋趁二蛋站起来的时候,把二蛋的凳子给抽走了,二蛋一屁股撞在后面的「桌子」上,把他们俩的爹精心修饰的边角都撞塌了。

因为这事,他俩的老爹又过来重新修补的,顺便把兄弟俩狠揍了一顿,这事就像在昨天。

现在,蛋他爹还在,天才校长也还在,二蛋却没了。

小学毕业后,蛋和二蛋去了乡里的初中上学,就在我们隔壁村,但是两个村的孩子就像有仇一样,整天打架。

他们人多,我们村人少,每次打架,头破血流的基本都是我们这边的,但是很少有二蛋,因为他跑得太快了。

那时候的家长,似乎也没拿这些事情当回事,民风也是比较彪悍。

就这么打打闹闹,初二还没上完,兄弟俩都回家了。因为不是学习的料,还不如回家干点活,学点手艺,这是他们最好的出路。

就这样,蛋去了砖窑拉砖坯。

二蛋毕竟还小,他爹把他带在身边,有什么泥瓦活就带着当小工,顺便也教教他手艺。

他们干的活,用一个词可以概括,就是出大力。

这种力气活,让他们和我迅速拉开了距离。每次回老家,能见到他们的次数很少,即便是暑假,他们也在光着膀子在砖窑或者不知哪里干活。

到了高中的时候,回老家我们红白喜事还能凑一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蛋还好,能吃能喝能吹,说我再干几年攒点钱,就把砖窑承包了,这个是真赚钱。二蛋呐,很闷,一点不想干有一搭没一搭的泥瓦匠的活。

因为二蛋是皮猴子的性格,风风火火,喜欢到处撒野。泥瓦匠却是规规矩矩的细活,容不得一点差错。

干活不上心,手艺也没学好,蛋他爹脾气又暴,爷俩整天也是不对付。

终于有一天,因为二蛋的活没干好,导致大活翻工,牵连了好几个人。暴怒之下,蛋他爹抬手给了它两个耳光。都是出大力的人,那手劲大得狠。

蛋他爹没有想到,因为这两个耳光,父子之间种下了无法拔除的恶根。

终于熬到了十八岁,二蛋说要去学车。

这事他爹很支持,泥瓦匠手艺他不想学,那学车也是农村孩子一条很好的出路。这已经是九十年代末期了,经济发展飞快,村里很多年轻人都靠着开大车盖了房子娶了媳妇。

学车得到城里,我记得当时二蛋还来过我家两次。

他学的是开卡车,那时候学车不容易,吃住在驾校。很多人用一俩车,天天晒得黑炭一样。来我家的时候,不光我没认出来,母亲都没认出来

直到他又做了一个鬼脸,呲牙咧嘴歪鼻子,母亲才认出来,哎呀,你个小二叔啊,怎么来也不说一声。

没办法,人家辈分高啊,母亲也得喊他二叔。

这时候的二蛋,情绪非常好,终于摆脱老爹的管制了,就像自由的小鸟飞入了都市的丛林,要多自由有多自由。

虽然没有多少话说,但是我能感受到他的快乐,尤其是他给我说看上了一起学车的一个小姑娘。

我看到他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3、

后面这些年,二蛋走上了村里很多年轻人已经走过的路。

虽说开大车赚钱,但是也确实不容易,风里雨里,啥客户都有,赚的是踏踏实实的血汗钱。

二蛋开车出名的快,以至于全家人都为他担心,他却毫不在乎。

一开始是跟着老板干,后来自己攒钱又借了一些买了一辆大车,自己当老板兼司机。

我大学还没毕业,二蛋已经盖了房子结婚了,对象就是学车认识的那个姑娘。

我们几个都很郁闷,不在于人家早娶了媳妇,关键是我们管这个媳妇得喊奶奶。婚礼上,一声声奶奶,把这个小奶奶羞得不行。

要不说,人如果赶上了好的时代,只要踏踏实实肯干,普通人也是能赚到钱的,时代造就了每一个人。

婚后的二蛋,顺风顺水,他开大车赚大钱,老婆在家里还能到村里小厂赚点小钱,而且很快就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人家说他跑得快,开车也快,娶媳妇也快,生孩子更快。

哎,日子也过得比别人快。

开大车很累,没事的时候,二蛋喜欢玩个游戏,放松一下,整天家里震天响,媳妇倒是也理解。

那时候的蛋他爹,也是春风得意,几个儿子虽然上学不行,但是赚钱行,加上在村里又是大户,那走路都像螃蟹上街,横着走。

可好赚的钱,注定了不会长久。

随着干这行的越来越多,二蛋出车的日子越来越少,在家打游戏的时间却越来越多。出三天车,玩一天游戏那算是放松,出一天车,玩三天游戏,那就是玩物丧志。

二蛋就吃了没有文化的亏,除了开大车,他什么也不会。

这时候,村里的地,基本都已经没有了,拉的活少,收入直线降低。而且,二蛋玩游戏,直接影响到了孩子,虽然不再震天响了,改用耳机,可夫妻间的矛盾越来越多,争吵不断。

终于有一天,二蛋媳妇离家出走了。

一时间村里风言风语,有些说二蛋媳妇是被二蛋打跑的,有些说二蛋媳妇网上聊天跟人私奔了,娘家也没见到人,两家人闹得不可开交。

二蛋因为这事很狼狈,看着年幼没有了妈妈的儿子,似乎也有所反省。

十几年前,我们国家的经济总体还是处于上升期。虽然竞争越来越激烈,但是只要是你想干,不至于没钱赚。

就在二蛋收拾心情,重新出发后不久,却感觉自己两只耳朵的听力越来越差了。

对于大车司机来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必须的能力,有那么几次,因为听不到后面的鸣笛差点出车祸。

到医院去检查,医生说得模棱两可,家里没有遗传因素,很可能是因为外力因素造成的。二蛋说,除了你打过我,别人没打过我。

就这么一句话,蛋他爹当年那两巴掌,就成了导致二蛋失聪的祸根。

已经七十多岁的蛋他爹,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年的两个耳光,却让自己的晚年陷入了深深的懊悔。儿子的每一次埋怨,都像被刀扎一样,无从辩解。

他也曾经辩解过,说二蛋玩游戏用耳机声音太大了,刺激了大脑,可二蛋不认可。

为了让二蛋能安心开车,蛋他爹决定陪着二蛋一起出车,自己当儿子的耳朵。

这种组合注定不能长久,一共干了不到一年,二蛋把车转卖了,从此告别了自己的大车生涯,赋闲在家。

二蛋始终没法原谅老爹,情绪变得越来越差,尤其是没有了收入,脾气越来越暴躁。

这就可怜了孩子,也可怜了二蛋他妈,有时候二蛋发疯打孩子,二蛋他妈护着孩子难免都挨几下。

这儿子打娘,天地不容啊。

因为这事,当哥哥的蛋也很头疼。

蛋虽然皮,但是很踏实,当年包砖窑的梦想没有实现,因为很快国家就不让烧红土砖了。但是在砖窑的这几年,蛋却对机械产生了兴趣。

加上蛋会来事,很快就和维修师傅打得火热。

没几年,蛋就成了机械行里的高手,甚至有了自己的机械小工厂,生意做得相当不错。

蛋想让二蛋过来帮忙,二蛋却不愿意,他想自己干,他也相中了一个项目,就是搞个汽修厂,毕竟开了这么长时间的大车,对车辆维修多少懂一些。

因为村里的大车也是不少,都是很好的客源。但是光靠自己是做不来的,需要找人合伙。

他找的主要合伙人,就是我们小时候小团伙的编外成员,自己的堂弟海涛,再加上另外两个在家的堂兄弟,一共四股 。

很快,他们承包了村里的一片空闲的打麦场,改建成了一个小维修厂。当时村里已经没有地了,几个打麦场都承包出去了。

这个维修厂,就成为了气死二蛋的发端。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二蛋的媳妇竟然回来了。村里人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在外面又被人甩了,也有人说还是想孩子,反正是回来了。

二蛋很犟,没法接受。

可二蛋娘觉得孩子还是得有亲娘看着才好,他们老两口年龄大了,二蛋也是半个残疾人,就不要太计较了。

于是,二蛋又有了一个健全的家庭。

一年后,二蛋又有了一个儿子,虽然听力的问题没有一点好转,但是有家有事业了,也算安定了下来。

4、

这世界,从来就没有平坦的人生路。

二蛋的维修厂在忙了一段时间之后,逐渐走向了下坡路,一共没两年,干不下去了。

二蛋,也在短暂的享受了家的甜蜜之后,又迎来了第二次的打击,他媳妇这次是真的离开了,不是不辞而别,是正式离婚。

其中的谁是谁非,谁也说不清楚,也没有打闹,就这么离开了,留下了两个孩子给二蛋。

此时的二蛋,各种因素之下,突然出现了剧烈的间歇性头痛!

我们没法理解二蛋是有多痛苦,蛋他爹后来给我看过一张照片,是二蛋的头皮,我看了一眼之后,就感觉掉入了噩梦。

因为头疼,他反复抓挠头皮,拿头撞墙,头上都是深深的裂口,甚至能看到皮肉和头骨。

清醒的时候,二蛋说要是现在还有华佗,我宁愿让他拿斧子把脑袋劈开,曹操没有我的疼。

为了治病,那些年蛋他爹带着二蛋跑遍了市里和省城的大医院,每次略有好转,然后又是反复的撕裂,始终没法除根。

这时的二蛋,已经完全失去了劳动能力,精神也开始变得恍惚暴躁,时好时坏。

为了维持生计,七十多的蛋他爹开始跟着村里人搞养殖,这活不用出去,还能抽时间带二蛋去看病,日子过得相当不容易。

我不知道这些年,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也多亏了兄弟们的帮衬。

每次回去,二蛋都愣愣的,因为他听不到我们说话,助听器已经没有作用了,整个人的状态已经非常不好。

二蛋爹妈已经憔悴佝偻的不成样子,每天还得喂狐狸,还得操持家里,还得接送两个孩子,还得伺候二蛋,没有一分钟闲下来的时候。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这个家庭可能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也许老天实在可怜这家人,大概是前年吧,有人给推荐了一个医生。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这老先生只用了几百块钱的药,竟然让二蛋逐步恢复了正常。

这事很神奇,二蛋带着助听器可以正常沟通了,头疼的情况已经大为减轻,整个人似乎重生了。

今年清明上坟的时候,我还见过二蛋,和正常人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那天他带着两个儿子一起去的,大的今年高考,小的三年级。

蛋他爹说,终于算是熬过来了,可得过几天安生日子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可能没有注意到,因为二蛋的逐步恢复,反而让他想起来一些过去的事情,最重要的,就是当年合伙建厂的那笔糊涂账。

这个事情,直接导致了二蛋最后的结局。

而后面的一切,我们是在二蛋葬礼那天知道的。

二蛋的葬礼,就像一幕大剧开场,各种恩怨交织,各色人物登场,让我们见识了人性的罪恶与荒唐。

这表面上还和睦的大家族,从此撕下了脸面,去掉了伪装,结下了世仇!

这个平静的小村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再也不再平静。

未完待续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善意使用,如有异议请联系。本文与现实生活没有任何联系,欢迎阅读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