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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作家袁炳纲深情散文【跟年集】

2024-01-06文化

【跟年集】——散文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年又来了。

小时候,家乡渭北山区 的农 村人,买卖东西,置办年货,一般都在集市上。买什么,卖什么 大 都选择某一地点的某一天 的 集。猪娃兔 娃 羊羔赊销出去几时给钱,双方也约定下 次 某个集日。

农村集日永远是山区农民买卖东西的黄道吉日,也是农人聚会的日子,熟人见了面,总亲昵地一个拉着一个的手,问这询那。

甚至娃娃订亲,双方彼此见面,当然还有结婚前,男女双 方 领结婚证的日子也确定在某个逢集的日子。

家在昭陵嵕山下的坡北村,打小,年跟前便开始周围各处跟集,购置所需了。

各地方的集市有各地方的特点,买风箱石板老式板柜多半在南坊镇集,那儿木器石板多而便宜,选择余地大;买粮割肉大多在叱干镇集,那儿北边的相虎乡人少地多,地处山后,阴一点,种植的玉米多,种植户吃不了。同时用玉米喂的肥猪也多,猪多当然肉多;买白菜菠菜香菜芹菜等青菜多半在赵镇集,这里是平原,有水浇灌土地,盛产菜蔬;灌煤油,打酱油,称盐买醋等一些日常简单用品则会选择离家一步之遥的东店头集。这东店头,是原我们建陵公社的所在地,离我村只有二里地,展脚即到,方便。所以那时候,人们对周围镇店逢集的日子记得很准:东店头三七十,叱干二六九,赵镇一五八,南坊一四七,人们常扳指头算计着年前还有几个跟集的日子……

我小时,家里父辈兄弟五个和爷爷婆婆许多人生活在一起,买卖东西,南北跟集几乎和我没有多大关系,即使有关系也是跟大人去 ,帮忙看看架子车,说不定趁机打个牙祭,吃个肉夹馍什么的。

一九七二年,大家分开了,成了小家。我姊妹兄弟和自己父母成了一家,一起生活。父亲在外地教书,跟集便要我去了。我是家里的小当家,碎掌柜的。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当了家方知生活难。

俗话说:腊月穷汉快如马,那一年,过年的日子眼看到了,可家里粮食不够吃了。于是早早起来,胡乱吃点早饭,自行车上绑条线口袋,早早便去跟叱干的年集了。

年集要早,要买粮还要买一点肉,好几处地方,要赶早。走时母亲叮嘱说:「乱腊月,早去早回。」

上完张山岭,翻过崖东沟,走过曹张李王村,便到了叱干镇。那时,集市上是不允许公开买卖粮食的,所以那些买卖粮食的一个个象做贼似的,全部在叱干镇北边的背巷里偷偷交易。你不敢公开,公开就有被收没的危险。有时,买粮的急忙找不到卖粮的,竟撵到叱干镇王桥北边的,相虎公社亮凤楼底下的大路上去等。那时卖粮食的人多半是相虎乡的,我们叫山后的人。这些人为了过年,来叱干跟年集时背一袋或半袋麦子或玉米,卖了换钱又买其他物品过年。年对每个人,每家每户来说都不容易过呀!

总算把粮食买下了,得割肉了。肉是公开放在街道两边卖的,大部分都放在架子车上。一个猪杀成两扇,价格说不到七厘八分,上不差一,下不差二时,主人家是不会下刀子往开打肉的。那时,人们最理想的部位就是猪身体当中夹肋的那一块。因为那一块板油最厚,骨头又不大多,又有属于现在的排骨。

好不容易买卖双方把价格谈妥了,才开始分肉了……

分着分着,夹肋的好肉完了,后臀也差不多快完了,为带腿骨头的肉买卖双方又发生分歧了,行规是刨,前腿刨去四两,后腿刨去半斤。买的嫌刨的少,卖的咬着牙又让了一二两。最后,猪脖项那一绺是不招人喜欢的,买的人说那肉吃起来粘,卖的人又说:冬吃槽口夏吃臀……

挤挤嚷嚷,嚷嚷挤挤,秤平了,斗不满了,看秤锤把你脚砸了,瞧秤杆把你嘴上的烟袋都打掉了,眼看把嘴戳破了……

争高论低,漫天要价,落地还钱,抹到斤斤,放到两两,弹嫌是买主,价要那么高,心重得象吃了石头,还价那么低,我把尻子的裤子都赔给你了……

这就是跟集,就是跟年集。人人急急忙忙,人人又似乎怒气冲冲。人人批评别人,别人又批评人人。看起来吵了,一会儿又好了……

肉和粮都买下了,叱干镇年集上的任务完了,该回家了。

下崖东沟容易,上崖东沟就不容易了,七八十斤小麦,还有五斤六两肉。还好,提前是做了准备的:用两条绳子拴在自行车龙头两边的手把上,人改侧推为后边推,省人省力,掌握方向用那两根绳。不一会儿,上了沟,抽了根纸卷的喇叭口旱烟,顺了顺气,骑上车子走了,离家已经很近了。

粮肉买下了,母亲和姐姐在家收拾粮食,用石磨磨面,我又得骑上自行车去赵镇跟年集买菜了。

礼泉县四大镇:史德村,阡东村,石鼓赵镇叱干村。那时家里有一辆半新旧的自行车,已是相当奢侈了。村子上跟赵镇年集的人多,乡里乡亲,一张皮,两张面,有人要搭你顺车,又得在后衣架上搭乘上他。有时人多,自行车大梁上,再挤加一个。那时,多半人是肩头搭一搭裢,步行到赵镇跟年集的。步行人要起得很早,从家走到凉马,然后上山到任池,又下山到菜园,最后才到赵镇的。

赵镇镇大人多,北什字挤得水泄不通,我只得把自行车寄存在镇外我村一个倒插门的伙计家里,单人胳膊窝夹一口袋步行买菜。

其实菜很简单:两棵白菜,一捆菠菜,一撮香菜,一捆蒜苗,一捆葱,三二个胡萝卜。

粉条门上常来串村走户卖的,豆腐队上会分一点。自然,买卖免不了讨价还价,免不了秤高秤低,免不了挤挤嚷嚷,免不了又有人劝过年呀,划不着吵闹,平平顺顺一年年咧,不要年跟前弄个下不来,低声说和高声说一样……

过不完的日子办不尽的年。菜肉面全有了,年集还没跟完,又得到东店头跟集买点小零碎。

尽管这小灵碎背集还可以买,但人们仍然选择集日。集日人多货全,那些大小伙子趁跟年集还想见见未过门的妻子,一些捣蛋的也会借机过一过眼看农村美女的福,甚至想拉一拉人家的手。为了这一集把年货彻底办齐,我提前在家里写了个购置清单,和母亲姐姐一同来购置,我拿一条口袋,姐姐和母亲各提一竹篮。酱油食盐,洗衣粉肥皂,火柴筷子,白糖黑糖,给人行礼的帽子袜子年画等,还有酱豆酱辣子……

我们照着货单购置,重的不易烂碎的装在我拿口袋,其他贵重易碎的则放到姐姐和母亲提的竹篮子里。当然,还得买年后走亲戚的礼品,那时多半买的是价值几角钱的瓶装水果罐头抑或几毛钱一斤的劣质糕点,就这,还得计算着掐尺戥寸,光给舅家舅爷家这些上司衙门按户买。因为这些亲戚是大年初二要走的,不拿提前准备的礼品不行。其他平级以下的亲戚的礼品,母亲说等别人来我家后,收下了再送出。这样,可以节省一些钱……

按道理说,年集这时应该跟完了,可不知母亲听谁说的,兴平县猪板油便宜,说咱家里过年,菜少肉也不多,全凭吃浇汤饸烙面,大油太少,不如到兴平去再买点。于是,年巴梢了,我又骑自行车到兴平县去,又跟了一次年集,尽管不是梢后结大瓜,但还是买了几斤便宜一点的板油,使家里待客和自己吃的浇汤面有了一点比较多的油水……

就这样,跟年集办年货,走过了我人生数个年头。说实话,对当时每过一个年,我是发怵熬煎的,在一个又一个跟年集的日子里,我南北骑着自行车跟年集,有时热得冒汗,有时冷得打颤。我奔波着,劳累着,没有感觉到过年的快乐,有时甚至不想过这个麻烦颇多的年了。但年来了,好比滔滔洪水,人不过是这洪流之下的一块小石子,只能跟着年奔跑跌落前行了。到了除夕,马上就是初一,你是不能站在三十不到初一去的。使尽洪荒之力也无济于事,何况,在年的洪流中,人的力量总那么渺小,更不具有那洪荒之力。

后来娶了妻,生了子女,过年又多了一项内容,给娃买衣服。那时,钱总是短缺,又眼红别人孩子穿的那大一点的,漂亮的,带点毛领子的褂子,无奈,只好在女儿二岁多的时候用旧衣给娃裁缝了那么一件,旧是旧了点,屎壳郎撵小卧车,速度慢可形状一样,心里也高兴了几下。

家里平时吃点肉不容易,那年,年跟前,一双儿女同时感冒了,我们一家人好着急,抓紧给娃打针吃药,力争不耽误娃,大年卅,吃那一顿煮熟可放开尽饱吃的肉……

就这样忙忙碌碌跟年集,急急忙忙办年货,凑凑合合过大年一直到 一九七九年。

八零年,分田到户后,家里的过年得到一点改善,其原因是不再买粮了,粮食多了,能白米细面吃了,还能宽水大刀子弄了。甚至有一年,在村上的七月七古庙会上,逮一猪娃,养到年跟前,还杀了吃,真正达到:干啥好,过年好,吃白馍,砸核桃,锅里煮个黑唠唠的标准。

几十斤肉,一家人过年可以洋洋火火,美美吃几顿。同样,给娃过年买衣服也有点讲究了,要上点档次。这时,我不怕过年了,甚至和很小时一样,盼过年了。不过这时想的不是为了解嘴馋,而是盼望着孩子尽快长大成人。

人对年有感情,年又送人感情,正象过年送礼一样,你来我往。跟年集也一样,年年的情感都不一样。年年如此过年年,年年情感又缘由年年 ,我感悟生活的艰辛,又感悟年年的不易与神速。

……转眼,四十来个年头过去了,如今我多半住在城里,超市就在我住的楼下。我不再南北骑着自行车跟年集了,我有属于自己的车了。超市的东西应有尽有,琳琅满目。孙女的新衣服很多,女儿、儿媳不断要给买,我老两口不断挡拦,买了衣服有的还没上身,娃就长大了,真正成了穿的是穿的,看的是看的,太浪费了。我和老伴两个人的衣服,也不用置买,儿女平时紧拦紧挡还是给你买了不少,多一半都是在衣柜里挂着搁着,撂了舍不得,穿又穿不到它跟前,还蛮占地方。

至于吃的,这个打电话问过年买啥,那个打电话又问,我说啥啥都不买,去年过年买的腊肠腊肉还在冰箱放着哩!冰箱没地方放了,可你能挡住吗?当年过年吃大鱼大肉是一种期望,一种希冀,如今则成了一种累赘,一种负担。

每年过年儿女回来,都要带不少物品,甚至还有海鲜一类的。这时,又要重新安排搁置冰箱的物品了,真是麻烦。还不如,想吃啥随时买,新鲜又方便。

现在的人天天都在过年,吃的用的天天都是年货。不过,过年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种奢侈了,因为余生的年已经没有多少个了。因而,我很珍惜每一个年了,也常想自己过去的跟年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