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瞪红了眼,眉头紧皱:[你敢--
[您可以试试。]
我轻描淡写地笑,让娘动摇了。
她觉得,我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
像她对我一样,把她在意的人随意地践踏在脚下。
那车夫,顾三郎是娘从娘家一并带来的家仆。
我从前便听人私下里嘲笑我爹,捡了与人结有私胎的女子为妻,还变着花样地为人圆上谎言,给裴青月套了一个早产的名头。
宫里那些人最好诚心祈祷,这只是一桩谣言。
否则,这可是会要了他们的命的。
科举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娘一大早就派人去等着朝廷放榜。 谁也不知具体要等到什么时
辰。
时间拖得越久,连我心里也惴惴不安了起来。
从前,在娘的管制之下,我是接触不到任何与科举有关的书的。
入宫以后,陛下也有意阻止我接触书卷。
毕竟一株药草,是不需要开智的。
但那位病弱的皇姐,常瞒着所有人教我读书习字,我大部分的学识,都是在那段时间里学来的。
加上这段时间的恶补。
哪怕我已经竭尽全力,可与我同堂参试的,有世家学子,天子门生。
成败在此一搏。 娘在一侧,不满地守着消息。 一时之间。
本就令人心中烦闷的氛围,变得更加凝重了。
今日的第三盏茶见了底。 派去的小厮终于带回了消息:[夫人,小姐,科举的结果出来了!]
娘这才抬了抬眼皮:[结果如何? [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是不是读书的料子,我还能不知道?
[林相家的儿子只是比同龄人孩子气了些,可你爹不在了,以咱们家这个没落的程度,你能给她做正妻,已经是娘费尽心思给你求来的了。]
这结果还没说,娘就已经做好了我落榜,然后被她送给林家痴儿,为裴青月铺路的准备。
[娘,结果可还没出呢。
[您这般着急做什么?]
我示意那小厮先说结果。
小厮自不知道太多内情,只当是府中出了天大的喜事,喜笑颜开道:
[咱们家小姐榜上有名呀!]
娘又问:[名次呢?]
小厮竖起两根手指。
娘冷喝一声:[难为你能有这样的本事,可陛下说了,你得是前十名,否则就是二十,二百,也是不做数的。]
我给那小厮使了道眼色。 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小厮:[夫人,咱们家小姐考了第二呢!陛下下旨,要封咱们家小姐为刑部侍郎,兼长公主宫中女官,咱们朝中几时没有过起步就这么高的了?]
[怎么可能?] 娘一气之下,把茶盏摔得粉碎。
[她和她爹一样的猪脑子,怎么可能......]
娘宁可相信是我未卜先知,知道她会安排哪个小厮去查榜,所以提前买通了那小厮,也不肯相信我是真的考了第二,甚至跑去一查再查,灰溜溜地回了家。
我也该去看看我的好姐姐,近况如何了。
毕竟这一世,我总得亲手送她上路, 还了她上一世的[礼]。
毓宁宫内,衣着华贵的裴青月端坐于正席,一身红衣明艳如火,显得她雍容无比。
她笑意恬淡地抿了口茶:[妹妹,许久不见了呀。]
[我真是越看,越觉得这身衣裳穿在我的身上更合适,有些人,生来就是配不上享受这些好处的。]
她悠悠回忆起往事:[你或许是不记得了,年少时,曾有道士登门,算出我是母仪天下的命格,而你,注定该样样都不如我,被我踩在脚下,想不到,如今竟是应验了,抱歉呀,妹妹。]
她娇笑两声,看似满含歉意的笑容, 嵌满了得胜者的高傲。
可我知道这身红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伤口绷开,鲜血溢出时,不会被人发现。
[姐姐,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在意这些。]
[毕竟有些事,并没有外人看来那样不堪,抑或者,没有外人看来那样风光..
裴青月蹙了蹙眉。 她听出我点破了她内里的不堪,却不好就此发作,否则便是承认了在宫中的日子,的确是让人痛苦不堪。
有人迈入殿门而来,温柔地唤了一声[皇妹]。
裴青月娇滴滴地回了一声皇兄。 那人却忽略了裴青月的撒娇,径直向我走来。
太子裴昭认真地打量着我腰上坠着的香囊,饶有兴致地问:[裴二小姐这香囊倒是有趣,不知是从何得来?]
香囊原是我手绣之物。 然而见裴昭对此感兴趣,裴青月当即抢着说道:[回皇兄的话,这是我当初离家时,不舍娘与妹妹,所以专门绣给妹妹,让她留些念想的....]
见此,我也点了点头。
取下香囊,递给了裴青月:[姐姐, 我还想要个一模一样的,你再给我绣一个好不好?]
裴青月不以为意地抢过香囊,递到了裴昭的手上:[总归是要绣的,既然皇兄喜欢,那这个就先送给皇兄吧!]
裴昭宠溺地在裴青月的鼻子上刮了一下:[青月真是善解人意。]
待裴昭走后,裴青月满意道:[算你识相,没有坏了我的好事。]
望着裴昭远去的身影,裴青月满眼都是姑娘家的娇羞。
说到底,裴青月并不是一个长情的人。
至少当下,她喜欢的人是裴昭。 陛下子嗣稀薄,又年过半百。
这开枝散叶的任务,自然也就落到了裴昭的身上。
能不能坐稳太子这个位置,就要看裴昭能不能
尽早诞下皇长孙了。
裴家皇族秘传的血药,其中的一个功效,便是助男子雄风,令男子与妻子同房后更好有孕,且极大概率是男胎。
裴昭先后也曾纳了正妃,与几房妾室。
但煎熬的日子渐渐过去。 裴昭的后院没什么动静,倒是裴昭皇弟的开蒙宫女有了身孕,倘若那宫女出身再高些,便能凭借诞育下的皇嗣,动摇他储君之位的根本。
好不容易才爬上这个位置。 他怎能不急?
所以上一世,裴昭是从我身上取血最多的那一
个。
血药的成瘾性又极大。 裴昭开始渐渐不满足于正常地刀刃划开皮肉放血。
裴昭掌管刑部,手下最不缺的就是帮他想办法快速取血的人才。
后来我身体透支得那么快,都是拜裴昭所赐。
这香囊里的香料经过我的调配,与常年服用血药之人接触在一起,便会让人意乱情迷,失去神智。
亦会让人更加依赖血药,恨不得每个时辰都服上三碗,到时候,裴青月便能享受一番,被心爱之人所[依赖]的滋味儿了。
我掐好了时间回到家中。
管家刘伯小心翼翼地提醒我:[二小姐,夫人刚和许氏吵了一架,如今正在气头上,您可莫要去夫人院里,免得为自己找来不痛快....]
我自是知道。
毕竟,今日本该是母亲气火攻心至死的日子。
娘一直对父亲有怨。 倒不是因为父亲做过什
么,而是因为娘觉得与自己生活在一起的人不该是他, 爹又早早故去,留下她一个新寡拉扯女儿长大。
多年来,早已郁结于心。 许氏是我的舅母,听说二人从前就有些过节,许氏便隔三岔五来登门挑衅,一直到今日。
娘在房气火攻心,呕出一大口血。
我来到娘的房中时,殷红的血水已经洇湿了娘枕边的床褥,她半只手搭在床边,已经气若游丝: [月儿......救. 娘.....]
她恍惚看清楚来人是我,一改从前对我的冷淡态度:[柳儿,快去请郎中来, 娘求你。]
[娘,我当然会救你的。]
娘的病根本不足以丢掉性命,然而我娘的脾气,府中的下人心里都门清,莫要说是多言去打扰,就是出现在我娘的眼前,都免不了要受一顿惩罚。
久而久之,府中下人一听说娘心情不佳,就识趣地躲去别院做差事了。
以至于连连吐血。
喊得嗓子沙哑,彻底失了力气。
也没有半个人发现屋内的异常。
上一世则更加荒唐可笑。
裴青月请来了郎中,却听那郎中说, 医治好娘需花不少钱,寻医买药花的钱, 和流水一样匆逝去。
我娘最疼爱的这个女儿。 甚至连片刻都不曾犹豫,便做出了决定,用枕头按住了娘的脸:
[娘,您能不能不要再挣扎了?]
[您也听到了,治病要花不少钱,爹死了,您总该给我留些嫁妆吧!您别太自私了,赖着不肯死。]
多可笑。 我可不像裴青月那般绝情。
请来的女医为娘服下药,娘堪堪合眼,以一种僵硬而扭曲的姿态躺在床上, 眉头紧皱,看起来很是痛苦。
至少命是保住了。 她该知足。
女医委婉地提醒我:[大人,老夫人的病情如今是稳住了,但老夫人气急,伤到了心脉,如果不行针排出淤血,过了今晚,老夫人就只能瘫在床上了。]
我佯作伤情,有模有样地拭着泪瓣: [娘怕疼,叮嘱过无论出了什么事,都不要行针。]
[没关系,无论娘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照顾她一辈子。]
我在宫中时,曾学到一个道理。
人活着,往往不能只追求活着。 活着的尊严,活着的质量,诸如种种,都是必不可少,相应又价格昂贵的东西。
但这些我都替娘-一否去了。
让她活着而已,花不了许多钱。 毕竟我还要让她亲眼看到,裴青月的结局如何。
这段时日,我费尽心思在朝中内外收敛人心,手中权力如积水池般逐渐蓄满, 我并不追求过度的快速,只注重于一个[ 稳]字。
陛下还来不及发觉我的野心。 甚至非常欣赏于我的功绩,一改从前对我的看法,如今极其重用于我,称赞的话赞不绝口,夸赞我的确很有我爹当年的风范。
等他惊觉我想要吞食天地日月的野心。
我手中的权力,已经没有人可以撼动了。
裴青月倏然给我寄信来,话里话外无外乎是她知错了,宫中的日子果真是痛苦难,她真是生不如死。
一来,她想为了前的事向我认错。
二来,宫中孤冷,人人欺她辱她,她无人相伴,只觉宫里可怕至极,唯独想让我这个妹妹,入宫给她做伴。
可以我对她的了解。 她根本就不是这般轻易认错的人。
我安排在宫中的探子也说:[怎么会呢?]
[大小姐成天与太子殿下厮混在一起,二人蜜里调油,滋润得不得了,几时有过委屈她的时候....]
我并未答应入宫见她。 然而,以我和裴青月的身份,是早晚都要见面的。
庆祝皇三子年满三岁的生辰宴上,我被同僚多灌了几盏酒,虽然没有什么酒意,却难免觉得席间有些烦闷。
散步到御花园处,就听裴昭抱怨:[ 孤也不想辜负你。]
[可咱们如今是兄妹--]
[就算你拿她威胁我也没办法,孤娶了你,会被天下人所不齿的!孤先走了, 你自己好好冷静冷静吧。]
裴青月恼得直跺脚。
而我第一眼差点没认出那是她。
过度的取血,让裴青月塌陷的眼底挂着一条骇人的乌青,衬着她枯瘦憔悴,只剩骨架轮廓的脸,像是赖在人间不肯散去的孤魂。
她简直像个鬼,身上瞧不见半点生人气儿。
只跺了两下脚。
裴青月浑身伤口便悉数崩开,洇在了淡粉色的
衣裙上。
她狼狈地捂住不断渗血的伤口,呜咽大哭:[什么公主,什么宠爱,都是骗人的....
[都给了我这个抢走她入宫资格的机会,为什么不能让我换回来?]
将要离去时,裴青月忿忿不平地拦住我的去路。
她忸怩地垂着头说:[妹妹,想不到你这么有本事,如今也是朝中的权臣了, 姐姐真羡慕你,来去自由,不必被他人左右.....
瞧见她这副别扭至极的模样,我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想说些什么?]
裴青月主动来牵起我的手:[小柳, 咱们姐妹一场。]
[父皇如今那般重视你,只要你开口说想接我回家,他一定会答应你的!求你了,你就带我回去吧,这宫中的日子我是一日也待不下去了!]
我拂开她的手:[您如今的陛下亲封的和安公主,臣可没有资格接您回府居住。]
如我所料。
我不过是轻轻拂开了裴青月的手,她却像是被外力推了一把,踩空摔在了地上。
她的下裙很快便被血水浸透,霎时间,裴青月疼得满头大汗,嘴角却仍噙着一抹得意地笑:
[裴青柳,我想不通,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无论走哪一条路,都能过得比我好。]
[不过,没关系了。]
[只要我还活着,你永远也别想过得比我好。]
在裴青月安排的人赶来前。
我把一枚安胎丸塞进了裴青月的嘴里。
她还不知道。
惹出这样一出闹剧,死的不是我,而是她!
裴青月小产了。
如我意料之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小产的裴青月身上,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我,哪怕裴青月话里话外地暗示了许久, 是我因为嫉妒,把她推到了地上。
宫殿内传出一声隔着门也能听得真切的巴掌
声。
[谁让你点破她身子的?]
[怪不得都说最近的血药没什么作用,你娘脸上皱纹都多了好几道!裴昭, 孤苦心教导你这么多年,是为了让你贪恋女色的吗?]
裴昭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来。
于是轮到陛下叹气: [可惜了!孤原本还打算在过几日的拍卖会上,拿她拍个好价钱......唉,也罢,既然脏了,那就处理了吧。
太医突然禀报:[陛下,公主的孩子保住了。]
陛下静默良久,有些激动: [果真?
虽然没有见到陛下此时的表情。 但我已经能想象到,他贪婪的目光。 因为制血药的女子,在与人同房之后,便只有一个作用。
传言血药女生子后的紫河车,可医世间所有顽疾,更是最为滋补的好物,但前提是,一定要在孩儿出世前,生取,血药女必死。
这样才新鲜。
裴青月如愿嫁给了祁瑾。 祁瑾两度迎娶血药女,前世是我,今生是裴青月,都是为了实现他长寿无极的报复,然,待他取出生裴青月这胎的紫河车,便会知晓那香囊的另一个作用。
它会让血药女的滋补,变为一种夺人性命的剧毒。
而对于曾服用裴青月所制的血药的裴国皇室,更是灭顶之灾。
先是裴昭,被人发现因为纵欲过度, 而暴亡在了姬妾的床上。
再是裴昭的母后,孙皇后。
那个极其看重容貌,只因身上有一块抓破蚊子包而留下的疤痕,便命人剥下我整个右臂的皮,换在她身上的女人。
妖艳动人,容颜常驻的孙皇后,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妇。
难以相信镜中所见的孙皇后怒不可遏,一拳打在了镜子上,被割得鲜血淋漓,却只看到了更多苍老的怪物。
还不等毒发,便用镜片抹了自己的脖子。
未央宫中,老昏君卧在床榻上苟延残喘,浑身散发着腐尸一般恶臭难忍的气味儿。
他咳出两口血沫,怨毒地瞪着我。 想来是已经知道了我以亲王之名监国的消息。
[你,你,为何.....]
[孤明明待你不薄!]
待我不薄?真会说笑。
何止是待我不薄,只怕老昏君还觉得于我有着莫大的恩情呢。
[陛下,臣没有害过您。]
[是您行了不义之举,招来了报应。
[您难道忘了,裴家人从第一次服用血药之后,便不可再服用任何荤腥,否则, 会被药效反噬。]
老昏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孤已经几十年不曾尝过,肉是什么滋味儿了,怎么可能真和你说的一样.....]
的确。
为了让血药起效,这一家人的自制力的确没的说。
但人血,也是一种荤。
其中也有一个例外,就是有血缘的女子之血,并不包括在其中,所以炼制血药, 必须取有血缘的女子的血。
那些知晓内情的宗室,哪里还敢再生女儿?
以至于适合被收养的,只剩下了我和裴青月。
我索性告诉了老昏君,经过他们的毒发惨死,所验证出的真相: [可惜,裴青月是我娘与情人所生。]
我假借老昏君之手,立下由三岁幼帝继位,而我作为一字王辅政,直到幼帝可以独当一面的圣旨。
我把裴青月是如何被人剖出脏器,成了他人药引的死法,详细润色后,告诉给了娘。
娘咬牙切齿,艰难地挤出了两个字: [歹.....毒.....]
[如果我心软半分,这就会是我的结局。]
[到时无论是您还是姐姐,谁会觉得我有半点可怜?你们只会说这本就是我的命,庆幸入宫的人,不是姐姐。]
[对了,娘,忘了告诉您,我原本是想把姐姐的尸身要回来的,可她因为毒杀了景国皇帝,被景国侍卫,拖出去喂狗了。]
我轻描淡写地说完这一番话。 娘却因为受不了这等打击,一口血堵住了喉咙,没了气息。
所有曾服用过血药的人,都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一来,我为自己报了仇。
二来,我终于身居高位,可以接触与血药有关的一切,将她们悉数焚去,于我手中终止。
同我的噩梦一起。
我挥剑斩断了所有困我至深的梦魇, 大步迈向坦荡而未知的前程,毫无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