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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姐姐回老家的村庄上坟,老屋近在咫尺,她却不愿再去看一眼

2023-12-04文化

文/家里三碗牛

刚才姐姐给我发来一个视频,是在母亲的坟前拍的,一大堆还末烧尽的烟灰,青烟袅袅飘荡在空中,坟头被她刚清理过,没一丝杂草,树叶已经几乎落尽,小麦绿油油的,嫩芽清晰可见。

镜头一转,拍到远处苍雾蒙蒙的村庄,二姐肯定还没从悲痛中过来,悲戚戚地说「兄弟,我不去咱老家啦,去了心里更难受,我直接回俺家走了」

回娘家烧纸,到家门口了不去坐一下,农村,只有娘家无后的闺女才这样,娘家真的是没人了吗?这一下触到了我的泪点,眼泪瞬间流下来,任凭怎么平复,但泪水还是控制不住的往下淌。

不知道为什么,人过了中年之后,泪窝子很浅;遇到事情,容易触景生情,就会流下眼泪,我真不是一个坚强的人。

窗外雨水淅淅沥沥,顺着玻璃,成股成串流下,我体会二姐的心情,但我更想让二姐去家里看上一眼。

小时候都有过色彩斑斓生动有趣无忧无虑的时光,但二姐在我们家,我的记忆大都是她辛苦劳碌身影,直到她出嫁走的前一天,依然还奔波在去买菜(摆酒席)的路上。

我和二姐相差四岁,大姐、大哥和我们年龄相差太多,所以我从小和二姐就亲近,小女孩会唱歌跳舞踢毽子抓石子我都精通,从小就和姐姐一起,跟一帮女孩子打打闹闹,等上了学,好多习惯还一时改不过来,伙伴都叫我假女人。

家里太穷,我一个人的学费,母亲也要等到老师催上好几次才能交上,姐姐上了四年级就退学回家,先是在家看小侄女。

姐姐手巧,边看孩子边鼓捣,时间不长,小侄女的脚上,一双有模有样的新鞋穿上了,邻居们无不称奇。后来家里镜框上、房梁上、又挂上各种颜色的大小不一的绣球,门帘上枕头上绣了活灵活现的花鸟虫草,再后来,连我的衣服她也敢下手裁下来。

十四五岁就跟着生产队一起干农活,不要看个子小,但就是干活不服输,连平时和我们不对付的队长,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后来分田到户,二姐更是脚不沾地,家里的经济大权母亲也交由她来打理,田里的活,种什么庄稼也都是由她说了算。

那时候全是纯手工干活,特别是夏天收麦季节,一大早我还在睡意朦胧,就被母亲从床上硬拉起来,到田里时,二姐距离地边十几米开外了,她割八垅,给我留四垅,母亲在后面打捆。

这中间不知道母亲还要帮我多少次,等快要到地头时,二姐只给我剩下两垅,隔壁的大哥也一个劲的摇头,说二妹妹干起活来真像个小马达。

打场时,人家都有壮劳力,就剩下我们几家没劳力的凑合在一起,拖拉机头带个打麦机,小麦放多了或者是潮湿,皮带就嗖地一下子飞了,看着飞速转的轮盘,没一个人敢动,这时候都是二姐,一手拿皮带,一手拿杈子顶住,手急眼快,皮带上去了。

西院是我二叔家,二叔常年在外地工作,二婶在家耐不住寂寞,不到天黑就经常有人走动。大姐没出嫁时,嫌丢人,经常为这事和二婶吵架,后来两家关系也一直不融洽。

人可以不走动,但生灵们可不管这些,所以两家为了这鸡毛蒜皮的事也没少闹气。

二姐就往田里送一趟粪,回来带一车土,平时有点空闲也会去田里拉上几车回家,不到半年,一截半人高的墙头立了起来,这都是二姐一个人干出来的。

二姐是我们家农活、家务干的最多的,养兔子,喂猪,喂羊,蒸包子,秋收夏种都是她挑头去干,锅屋、灶台、猪圈……整个院子的零活、散活,话不多的二姐,更不爱指使别人,总是默默的一个人把活干完。

老房子的里里外外、一草一木,都凝聚着二姐年轻时的汗水和感情。

所以,对老屋的感情,二姐比我更深,整个院子承载了她无数的记忆。

母亲去世后,那时候大姐身体还好,逢年过节,她总是邀着大姐一起回来,看望一下二叔。每年的农历十月一号,给父母烧完纸后,回家就坐在老屋给我打一会电话「爹娘都不在了,还有兄弟你那,你也是俺娘家的根呀,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俺姐俩回到咱家 ,能让我们吃顿饭呢,那怕是让俺俩喝口凉水也舒服呀。」

顺便再说一下老屋的瓦墙砖头都在脱落了,屋里的家具都在腐朽了,东屋的水泥泵被顽皮的小孩打烂了,房头的老槐树只剩光秃秃的树杈,锅台也坍塌了,门前长满了荒草........

顺便到二叔家坐坐,二婶留的不热情,也说不上几句话,两姐妹就赶紧找个借口回家了。

人情本就薄凉,唯有姐弟间的亲情,是逆境中的救赎,坐在老屋和我聊一会天,开几句玩笑,回忆起小时候的辰光,是两个姐姐无助时的一束光吧。

那时大姐近60了,快要年近花甲的她们,在婆家是母亲,只有到了娘家,才想起自己也曾是孩子,有过父母膝下承欢的时光。

父母已经不在了,只剩下空旷的老房子,哥哥生活在北方,我常年在南方,昔日的兄弟姐妹也都分散各地,见一面都很难。

前年大姐病故,中间有几次病危,我打电话通知二婶家的兄弟,直到大姐去世,也没人到大姐家去看望她一下,来了疫情,丢了亲情,更是伤透了感情。

两个姐姐结婚后,过年回娘家,长辈的礼物必定都有一份,没想到去世前娘家人,竟没有一个到跟前来探望一下,二姐这次伤心透了,当然不是为了吃上那一口东西。

二姐要的是面子。

这些年来,母亲这边的亲戚,老人大都离开人世,好的是,下面我们这些表姐妹还在延续着亲情。

有些人情,明明是亏欠,但已经不想再偿还,这一心结,像一道铁门,隔开了二姐和熟悉的那老屋。

二姐在路上的时候,一定想到了往昔的时光。

人去屋空,草木依依。

我现在能想象她的心情,潮思泉涌,又难以言表的,我竟也无话可说。

想一想人这一生,怎么就过得这么快呢,一母同胞的姐姐先我们而去,就是母亲去世时,我也没这么伤心难过这么久。

到现在还认为大姐还在她家忙碌。

为娘家、为婆家辛苦付出大半辈子的二姐,大概也只有在老房子跟前,才能追寻到一些儿时的快乐记忆,才能回想起自己儿时的天真无邪,现在自己竟下了这么狠的心,不愿到老屋前再看上一眼。

我们老家有个风俗,只要娘家有人,嫁出去的闺女们,上坟后必须要回到老屋,最能证明的就是我娘家有人,有好多家中没男丁的人家,为啥非要过继一个弟弟,就是为了回娘家有个能落座的地方。

到了娘家,这也是她们忙碌生活中、不多的情感寄托。

可惜的是我,已在上海多年,我忽然有点惭愧,人活一世,物质很重要,但是最珍贵的依然是感情,不掺杂物质的感情更是难能可贵。

老人不在了,大姐也走了,二姐现在不愿意回到老屋,想是坐在那空荡荡的房子里, 触目生情,反而是更悲伤。

二姐没读过几天书,也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她骨子里的那种善良,那种虔诚,有时候想一想,真是觉得很可怜。

以前我回家和两个姐姐一起上坟,一到地头上,两个姐姐就开始小声祷告「爹,娘,我想你们了,今天俺们来看你们啦!你看看,这都是给你们买的喜欢吃的东西。」

供品还没摆好,大姐就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我的爹哎我的娘啊,我的没享过福的娘啊……」泪水在我眼里直打转,二姐也忍不住,一起坐在地上,也嚎啕大哭起来。

等我画好圆圈,把成踏的烧纸拆开,一张一张的点燃,再轻轻地把姐俩叠好的「元宝」抖洒上去,火越烧越旺,没有一点风,烟和火一股脑地向我们眼前扑来,我赶紧拉起两个姐姐,姐姐说「这是娘想我们了,你看,每次给她送钱,烟灰都朝我们身上扑,这是爹娘的魂在显灵,想和我们亲近呢。」

接下来,反而是哭得更猛了。

我眯着眼睛,转着圈撒下纸钱,二姐用木棍扒拉着,「爹,娘,孩儿给你们送钱来啦!你们在那边别舍不得花钱,没钱了你们托梦给我,我肯定还来给你们送钱。」

「以前家穷,你们都没捞着钱花,现在都有钱了,你们别不舍得花,使劲花吧,闺女有的是钱」火光越来越小,直至灰飞烟灭。

每次两个姐姐都是被我「强行托走」,但每次都是那么的不舍,直至上了车还在哭哭啼啼。

现在回头想想,娘家虽在,却又无处可回了。

快节奏的生活,解不开的心结,还有千年以来的乡村伦理和亲情,现在被摧残的所剩无几,人情味淡了许多。

嫁出去的女儿回一趟娘家,尽力感受的,是往日的亲情,在娘家时少女时代的美好回忆吧?

是嫁出去的女儿对娘家的感恩回报,是一种追根溯源的血脉亲情,已经内化于心了,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这就是农村的亲情。

子欲养而亲不待,是一种悲哀。

娘家的老屋还在,娘家人不在老家了,想回去又不敢回去,也是一种悲哀。

这种隐痛,对于二姐这样重感情、心软善良的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伤害呢?

生活当中,最棘手的问题,往往都是柴米油盐;最沉重的枷锁,常常是鸡毛蒜皮。那是千年难解的问题。

我们每个人,在漫漫人生的跋涉里,都已经无法返航,只能走向那个七十岁,八十岁,甚至九十岁的目标。

目标即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