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和公公贾珍的爬灰不论丑事,是宁国府的一桩丑闻,不仅阖府皆知,像焦大喝醉了酒,恨不能叫着贾珍的名字骂。连外人都知道,柳湘莲就对宝玉直言:你们东府除了门口一对儿石狮子干净,恐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六十六回)。名声臭到了这种程度,宝玉也只能讪讪地默认,没有做任何的辩白。
尤氏作为贾珍的夫人、秦可卿的婆婆,包括贾蓉,对于这事早就心知肚明,但他们都装糊涂、装不知道,他们是害怕贾珍而表现懦弱吗?可能也有这样的因素在,但更重要的,还不是懦弱的问题,而是另有隐情。
宁府有自己的危机
宁国府有两大危机:
一是子嗣不继。小说一开篇贾蓉就是已婚,一直到最后,前有夫人秦可卿、后有继室胡氏,统统没能生育任何的后代,宁国府本已经贾敬、贾珍、贾蓉三代单传了,贾蓉有妻有妾,身边不缺女人,却十余年没能生育。可见宁国府的继承是个大问题。
别说是宁国府这样的高门大户,就算是小门户人家,也是要追求子孙满堂、后继有人的,贾府中人似乎没有人提这个问题,不提不代表不存在,甚至不提可能是不愿意揭开伤疤,是个忌讳的话题。
实际上小说一开篇贾珍和尤氏的年龄也就是三十岁多一些的样子,也完全是在生育的壮年时期,尤氏同样从头至尾没有生育。所以,生育问题,可以说是宁国府的第一大危机问题。
二是财富大幅缩水。许多读者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乌进孝进租时(五十三回),有一个给宁国府进租的清单,贾珍看后非常不满意,说就这些东西,实在太少了,简直就没法过年,而且银子只有二千五百两,比贾珍预计的少了一半。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差池呢?
乌进孝给出了几个解释,说一年里有旱灾涝灾,但是荣国府的庄子天灾更加严重,荣国府田土比宁国府多了好几倍,东西也大概只有这么多,只是银子能多出个两三千两。荣国府的田产为什么会比宁国府多好几倍呢?
宁荣二府规制一样,同是敕造国公府邸,皇帝赏赐的田庄,应该也是大抵差不多的,因为宁国公为长,承担家族族长职责,且贾氏宗祠也设置在宁国府。从这一点看,宁国府比荣国府更厉害倒是合理,断没有田庄产业比荣国府少好几倍的可能。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宁国府曾经变卖了自己的产业,也就是说宁国府这些不孝子孙已经开始变卖祖产了。而且卖到比荣国府少了好几倍的程度,像这样的豪族收入主要靠田庄,没有了田庄,就会急速走下坡路,宁国府的经济危机已经十分严重,严重到年都过不好的地步。
这些产业是在贾珍的手中被卖掉的吗?有这个可能,贾珍为秦可卿办丧事花了海量的银子,他为了秦氏葬礼的风光,完全有可能变卖祖产。
家族、宁府的家族和社会地位问题
宁国公为贾氏宗族的长房,所以历代宁国公和其子孙里的长者,都是贾族的族长。贾氏宗祠也设置在宁国府中。封建社会的社会治理基础就是家族宗法制,族长是社会最基层的管理者,贾家是大家族,像贾珍作为族长,承担着家族兴盛和发展的责任,也应该是整个家族的道德表率和子弟的榜样。所以,无论是家族的内部,还是贾家对外的社会形象,贾珍都应该是是贾族的一张名片。
宁府有未愈的旧伤
秦可卿判词中有一句话: 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第五回) 。曹雪芹批评秦可卿「擅风情、秉月貌,是败家的根本」。但前一句的「敬」,是说贾敬,说宁国府出问题是从贾敬开始的,贾府的消亡从根子上说就是宁国府里「宿孽」「男女不正确的情欲」的原因。
也就是说,不仅仅是贾珍和秦可卿有孽情,贾敬也有孽情,但这和曹雪芹对贾敬人设的定位不相符。贾敬是考中了进士的,证明他学问相当的好,绝不是像他的弟弟贾赦、贾政那样的无能之辈,也不是他的儿孙那样的不学无术之人,而且贾敬后来去修道看似荒唐,但他和贾府里别的男人爱好女色、斗鸡走狗、饫甘餍肥不同,贾敬相当于出家了,这是清心寡欲甘于寂寞的表现,他对红尘的欲望应该是很低的,他的情孽从何而来呢?
如果非要说贾敬也有「孽情」,很可能是他的女人出了问题,就是贾珍、惜春的母亲出现了「孽情」,因为是贾敬这一辈的孽情,相比下一代的贾珍、更下一代的贾蓉,自然可以称之为是「宿孽」。
其实小说隐晦地给出了这样的猜测,贾敬虽说是出家了,但他和儿子孙子都是有互动的,和儿媳尤氏都有互动,却和唯一的小女儿惜春没有任何的互动,贾敬死了,惜春都没有回去宁国府,连毫无血缘的尤二姐、尤三姐都在守灵,唯一的女儿惜春竟然没有出现在灵堂,岂不是怪事?从这里可以看出惜春根本不是贾敬的孩子,她很可能是贾珍之母私通族人生下的孩子,因为和贾敬无关,但又的确是贾家的骨血,贾母才将她从襁褓里就抱在荣国府抚养。
如此,也就讲通了贾敬的「宿孽」。贾敬还在,惜春活生生地在那里,这些都是宁国府无法言说的伤疤,是未愈的旧伤,也是家族密事,不足为外人道。
继承危机、经济危机、家族和社会责任,加上一个事实上的私生女,件件都是生存的大事、声誉的大事,尽管贾珍和儿媳秦可卿做出有违人伦的丑事,但头脑清醒顾大局的尤氏,作为宁国府的女主人,与宁国府荣辱一体,她只能忍,只能装看不见了。
本文作者:屏山品红楼
参考原著:【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图片来源:【孙温绘全本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