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被痛苦折磨至死。
胃癌晚期,癌细胞扩散,我经常痛得无法入睡。
医生给我开了几种进口止痛药,也建议我做治疗。
但我都没有接受。
我没有钱。
照顾妹妹是为了赎罪,我没有收入。
因为没文凭,加上妹妹自从摔断双腿后情绪越来越不稳定,我也没办法做兼职。
小时候偶尔听佣人说起废纸箱可以卖钱换些零用,我还曾小心翼翼地收集了一些想攒着去卖。
但这事被爸爸发现后,他当着我的面把纸箱子全部烧了干净。
熊熊烈火旁,是他阴沉发狠的脸。
「你还嫌不够丢人吗?要拿这些出去卖?」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不上台面的东西!」
那时佣人们躲在各个角落里对我指指点点,我脸颊滚烫。
不知道是因为羞耻,还是被火光波及。
02
我是在宽敞温暖的房间里醒来的,经历了最初的惶恐和茫然后,我终于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
看着闹钟上显示的时间,我擦干眼泪从床上站起来。
下一刻,伴随着妹妹的敲门声,我毫不犹豫地从二楼跳了下去。
时间太早了,我住的房间又很偏僻。
我掉下去很久,都没有人发现我。
我爸妈是被妹妹的哭声惊动的。
因为妹妹隔着门叫了我很久,我都没有去开门。
向来被予取予求的妹妹感到莫大的委屈,于是发疯般地敲打我的门,哭得声嘶力竭。
我怎么能不给她开门呢?
我是姐姐啊——
我浑身酸痛地躺在楼下的荆棘丛里,任由眼泪肆无忌惮地落下。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都能听到爸爸和妈妈暴怒的声音。
他们说:「宋悦悦,你是怎么做姐姐的?怎么能让妹妹在你房间门口这么哭?」
整个别墅里,所有人都聚集在了我的房间门前。
房间门被撞开,我暴怒的父母冲进房中却没有看到我。
我躺在荆棘丛中看着天上冉冉升起的太阳,明亮的光热晒干了我的眼泪。
我看到有人靠近窗户,才开口呼救。
「救救我——」
03
被送到医院后,没有人来看过我。
出院那天,我收拾好东西坐公交回去的时候。
我爸妈和哥哥们似乎正打算陪着妹妹宋可心出门,看见我回来他们还有些惊讶。
我爸皱着眉头问我:「你怎么回来了?」
我低着头小声回答道:「医生说我可以出院了。」
我爸从来不喜欢我这样谨小慎微的样子,觉得非常小家子气。
于是又道:「把头抬起来说话。」
「你回家不知道打个电话通知一下家里吗?怎么这么娇气,医院就不能多住几天吗?」
我把头抬起来。
但看着他的脸,鸡皮疙瘩还是慢慢爬满我后背。
前世患癌找到他的时候。
他看着我眼神中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不加遮掩的恨意与嫌恶。
他说:「宋悦悦你早就该死了这是你的报应!」
在这个故事里我是罪恶的载体我从出生起就是为了成为一个罪犯让女主得以被救赎。
我生来就是有罪的。
看到我的眼神我爸似乎又觉得扎眼。
于是怒气翻滚喝道:「聋了我和你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还有这是什么眼神?」
我又把头低下去这一次抬高了些分贝道:
「医院给家里的座机打了电话没有人接。」
「还敢找借口现在谁还用座机你就不知道给家里人的手机打个电话说一声吗?」
是啊!
现在谁还用座机?
家里的座机原本是摆在玄关位置的但因为妹妹不喜欢觉得时时响起太过吵闹早就摆到了地下酒窖里。
酒窖里通常根本没人下去因此医院也根本就联系不到我家里。
可那有什么办法?
他们留给医院的也就只有座机而已至于手机……
我继续道:「我没有家里人的手机号码。」
我爸更生气了。
「你就不知道存到手机里吗多大的人了还要我教你怎么用手机吗?」
「我没有。」
04
大点儿声说话你没有什么?
我调整好心态看了一眼面前的一家五口深吸口气尽量心平气和道:
我没有手机所以没有办法保存大家的电话。
我爸似乎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我妈只见我妈也是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爸问:「你没给她买手机吗?」
我爸闻言又皱起眉头道:「公司的事情忙家里孩子们的事情一向都是你安排的我以为你给她买了。」
我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可心才多大我哪儿有那么多精力。」
眼前两人互相指责快要争吵起来大哥忽然开口道:「不就是要个手机吗我买给你至于为了这点小事挑拨爸妈吵架吗?」
二哥一向笑眯眯的脸上此时也染上几分寒意看着我道:「平时闷不吭声没想到小小年纪心思挺深啊……」
爸妈听到大哥二哥的话也不再争执只是目光深沉地打量起了我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从来都是这样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别有用心的都是嫉妒恶毒不懂事哪怕我只是简单地阐述事实我只是在阐述事实而已。
我突然觉得生活索然无味。
不想继续向他们解释任何事,我只想回家。
父亲却拉住我的手臂说:「长辈在与你交谈,你一声不吭就想离开?这是谁教你的礼仪?」
「那么爸爸,还有其他事吗?如果没什么,我就先走了。」
「真的是医院让你出院的?不是你觉得医院条件不如家里,受不了苦偷偷跑回来的?」
我并不意外他会有这样的疑问。
我从手边的塑料袋中,逐一拿出我从医院办理好的出院证明和结算清单。
「押金已经用尽,而且医疗资源紧张,我的床位要留给一个需要手术的孩子。」
「撒谎!」母亲打断道,「明康医院是宋氏集团的,有 VIP 专用病房,从来不接待外人。」
母亲说完后,父亲没有接话。
我只是平静地说:
「我住的不是明康医院,是附近的公立医院。」
母亲一时语塞,又看向父亲。
父亲看着手里的诊断证明和出院证明上的医院公章,沉默了许久说:「那天公司有急事,我也不知道她被送去了哪家医院。」
他们当然不知道,那天我是被救护车接走的,没有家人陪同,只有管家张叔跟着我上了车,住院押金都是张叔垫付的。
不过父亲很看重面子,之后应该会给张叔报销,这也是我保留这些收据和手续的原因。
眼看父母又要开始互相指责,妹妹宋可心突然撅着嘴说:
「爸爸妈妈不是说要带可心去游乐园吗?怎么还不出发?」
母亲见妹妹不太高兴,急忙去哄她:
「乖心心,这就走这就走。」
然后对父亲说:「有什么话等回来再说吧,心心等急了。」
父亲看了我一眼,施舍般地说:「把东西放下,你也一起去。」
「我?」
「怎么?」父亲眼看又要发火。
母亲急忙说:「悦悦,不要总是违逆你爸爸。」
我从父亲手里把被他紧紧握住的手臂抽出来,慢慢地卷起另一只手臂的袖子。
之前穿着宽松的外套看不出来,现在卷起来,他们才发现,我的手臂上还打着厚厚的石膏。
母亲犹豫着说:「去玩而已,就算有一只手不太方便,也不影响……」
「我这样,可没办法一个人去洗手间,妈妈,你会照顾我吗?」
母亲看了一眼怀里的宋可心,有些为难地对父亲说:「两个孩子我照顾不来,不如,悦悦下次再去吧。」
下次,下次,永远都是下次啊。
记得宋可心三岁时就有了自己的手机、 iPad ,还有各种各样的电子玩具。
我也曾经闹过,那时爸爸和妈妈是怎么说的呢?
「悦悦啊,等下一次吧,下一次一定给你买,你要乖,要懂事,要听话。」
于是我听话地等啊等,等啊等,等啊等,最终死在了冰冷的地下室里。
父亲还是有些犹豫。
二哥却注意到了我的衣服。
「你这件衣服,我怎么看着有点儿眼熟?」
眼熟吗?
当然眼熟!
这是一件男装,我穿着有点儿大,不是很合身。
但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买过新衣服了。
这一件,是我二哥穿过又不要了的。
大哥也注意到了我的衣服,不满地说:「穿成这样怎么去游乐园,不伦不类的。」
父亲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宋可心,这才终于下定决心说:「这次你就别去了,在家里不要生事。」
我点点头,终于如愿回到了家。
进门后,我看了一眼他们离去的背影,喃喃道:「似乎,就是今天。」
因为他们都不在家,我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宋可心的作息时间很不规律,白天就不说了,有时候半夜睡不着也会过来敲我的门。
父母乐得晚上不用照顾孩子,我就要肩负起照顾宋可心的责任,把她领进房间,哄她睡觉,给她骑大马,唱摇篮曲。
我会唱的摇篮曲只有一首,是我妈小时候哄我睡觉时唱过的。
我反反复复地唱,宋可心慢慢觉得厌倦,我却谨守着这难得的珍贵回忆。
前世被剧情所困,不管为宋可心做什么,我都只会觉得幸福。
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自己真是可怜又可悲。
我在家里没有什么存在感,我不在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我回家了也没有人在意。
我没有吃午饭,也没有吃晚饭,一觉睡醒天已经黑了。
感觉到肚子很饿,我走到厨房里去找吃的。
没想到从厨房里出来后,我刚好又碰到了我妈和两个哥哥。
在看见我手里的食物后,我妈当即情绪激动地冲过来把我手里的盘子打翻,痛心疾首地质问我:
「你还有心思吃东西?」
「你妹妹受伤了你知不知道?」
「你妹妹昏迷不醒,陷入危险了你知不知道?」
我实在是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于是看着她问:
「我怎么会知道?」
「你们有谁,告诉我了吗?」
我妈睁大了眼睛看着我的脸,我从她漂亮得不像话的瞳孔里,看到了面无表情的我自己。
我现在,原来是这个样子。
她后退几步捂着胸口道:「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无端指责,但闻言还是忍不住心口抽痛。
还不等我解释,二哥忽然再次凉飕飕地开口道:
「宋悦悦,不管怎么说,你们也是姐妹一场,可心摔伤,你表现得这么幸灾乐祸,不合适吧?」
「我到底哪里表现出幸灾乐祸了?」
我看向他,有些好笑道:「我只是饿了,下来热一个包子。」
「够了!」一直闷不吭声的大哥也开口了。
「你房间那么多的零食,随便吃点儿什么不行?非要下来做这种事,你是多想引起大家的关注?」
我一阵语塞。
宋可心的房间里有不少零食不错,可我的房间?有零食这种东西?
我实在饿得狠了,提不起力气和他们争辩。
只想赶紧离开这三个无理取闹的人。
没想到低头找包子的时候却发现我的包子正好被我妈,踩住了!
我看着她,尽量让自己变得不要那么激动,尽量平复着情绪。
我很礼貌,很温声地看着她问:
「能不能,把你的脚拿开?」
我妈没理解我的意思,闻言还有些诧异道:「什么?」
「我说,你……你能不能,把你的脚,拿开!」
见我忽然变了脸色,我妈受惊一样后退几步。
我的包子终于重见天日。
我有些心疼,还没把包子捡起来。
我二哥忽然冲过来一脚把我的包子踢飞,同时嫌弃道:「吃的什么东西,还是掉在地上的,你是乞丐吗?」
我一直都在很努力地控制我自己,真的。
我很生气,但我一直一直都在努力地控制着我自己。
但是眼下,我长出口气,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
「多少人连包子都吃不起,你不知道吗?这是什么东西?这是粮食!」 我已经忍这几个傻逼很久了。
由于回想起自己前世的遭遇,我意识到他们之所以如此关注女主角,完全是因为剧本的安排。
我一再忍耐,但浪费食物是不可接受的!
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从那些昂贵的食物中找到这个包子吗?
我突然发狂,他们都没来得及反应。
任由我捏着包子回到房间。
等到第二天他们回过神来,我已经收拾好行李,坐上了去爷爷家的公交车。
外界都传说我爷爷是个古怪的人。
他白手起家,性格古怪,不仅孙辈们不喜欢亲近,连自己的儿女也不愿意接近。
但我知道,在我死后,唯一记得我的只有爷爷。
他是书中男女主角最大的障碍,在得知我去世的消息后,愤怒地将爸爸从执行总裁的位置撤了下来。
但在故事后期,他被描绘成一个顽固不化、冥顽不灵的大反派,最终被妹妹和男主角活活气死,死后甚至无人收尸。
所有人都为这个阻碍男女主角在一起的绊脚石的死亡而庆幸,但我却在这场狂欢中,心疼这位被命运玩弄的老者。
他早年参军,退伍后没有接受分配,放弃了名额,自己下海经商。
他白手起家,建立了庞大的家业,让他们过上了无忧无虑的生活,本应受到子女孙辈的尊敬,却因为所谓的剧情,成为了一个不讲理甚至有些狠心的封建反派。
每个故事都需要一个反派,而这位性格孤僻的老人从一开始就不讨人喜欢,所以他所有的辉煌过去都被抹去,只留下了原作者给他贴上的标签。
反派!
爷爷住的地方很偏僻,我坐最早的一班公交车,下车后还是走了一个小时才到他独居的小庄园。
我在门口整理衣服时,一个拿着锄头的老者突然有些踉跄地向我走来。
等走近了,我们都愣住了。
这位精神矍铄、穿着朴素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我的爷爷。
看到我,他很惊讶,我看到他,也很惊讶。
「你怎么在这里?」
「您怎么在这里?」
互相提问后,作为晚辈,我赶紧说:
「我和二哥昨天闹了矛盾,想来您这里住几天。」
爷爷的新问题是:「今天不是星期三吗?为什么不去上学?」
想到上学这件事,我看着爷爷问:「那么爷爷,我能去上学吗?」
我在幼儿园毕业后本应安排上小学,但那时刚好赶上宋可心生病。
因为女主角的光环,所有人都守在她身边,迟迟没有人为我安排入学的事情。
我提过几次,妈妈也只是满脸疲惫地说:
「悦悦,你是姐姐,你就不能懂事点吗?晚几天读书又不会怎么样?你妹妹生病了你不知道吗?」
所以渐渐地,我不再追问。
我不问,他们也不再提起。
后来,所有人都忘记了家里还有一个我。
她到了要读书的年纪,和她同龄的孩子们都已经上了小学。
前世,我和宋可心在一起时,她不慎受伤,妈妈在家里看到我总会忍不住哭泣。
为了眼不见心不烦,我被随便塞进了一所公立小学。
那时我也是八岁。
虽然晚了两年上学,但我很珍惜读书的机会。
我忍受着班里比我小两岁的孩子们的抱团排挤,以为自己只要不惹事,不闯祸,就能一直读下去。
直到,宋可心疯狂地要我陪着她, 24 小时都陪着她。
在她需要的时候,我晚上睡在她房间的地板上,她外出的时候,我晚上睡在酒店的过道里,或者睡在卫生间的浴缸里。
而在她不需要我的时候,我才可以回到家里为我安排的栖身之所。
一间地下室。
自从她出事后,我的房间为了讨好她变成了她的衣帽间。
我从卧室搬到了客房,又从客房搬到了库房,一步步,搬进了地下室。
现在想起读书这件事。
我下意识地抠着手指问:
「爷爷,我可以去读书吗?」
许久,我没有听到爷爷的声音。
我小心翼翼地仰起头观察起爷爷的神情,只见他满眼复杂地看着我出神。
在和我的目光对视后,爷爷艰难地扯动嘴角,打开了门,让我先进去。
爷爷喜欢清静,这里没有佣人照顾爷爷的日常起居,只有几个定时来打扫卫生的保洁。
所以空荡荡的庄园里,虽然没有人烟,却很干净。
等在沙发上坐定后,爷爷先是手忙脚乱地给我找出了茶饼,又翻找出了自己的茶叶,看到我,犹豫了下,现榨了杯果汁递给我。
最后,爷爷坐在我对面,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对我说:
「从今天起,不要回去了,住下。」
说罢,爷爷艰难地扯动嘴角,想要对我露出个笑脸。
「明天,去读书。」
他的脸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是被弹片划伤的,听说伤到了面部的神经,现在脸上不能做大幅度的表情。
但他仍然努力地想要微笑。
可惜的是,前世的我在死前并没能察觉到爷爷隐藏在冷酷面容下的温和。
因为他总是面无表情,脸上又有疤痕,显得狰狞,我总是很怕他。
他没有追问我在那个家里发生了什么,也没有问我为什么这个年纪了还没有去读书。
只是用最快的时间为我安排了学校,并且让人给我置办好了学习用具。
我们都在有意识地不去提起那个家,一切都似乎要重新开始。
在爷爷的帮助下,我进入了前世宋可心所就读的一所贵族小学。
我对这个地方实在没有什么好感,前世因为陪着宋可心,我经常出入学校。
这里的小孩子们虽然年纪小,但已经很会拜高踩低,知道我不被宋家喜欢,不是他们的同学,只是一个佣人般的存在,难免会刁难欺负我。
给我取难听的绰号,偶尔扔我臭鸡蛋,泼我脏水,或者殴打我取乐。
宋可心会坐着轮椅在人群中观察我,或远或近。
她起初还会记得,自己摔断了腿,是因为她自己乱跑。
到后来,她似乎也忘记了这件事,只记得,是我没有看顾好她。
是我害她摔断了双腿。
所以渐渐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开始发泄在我身上,而我也因为剧情的影响,认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现在,她摔断双腿时,我并没有在她身边,这一步关键剧情,终于换成了别人。
她总不会,再怨恨我了吧?
我这么想着,开始收拾心情,接受起了小学教育。
因为年纪的确偏大,我有意跳级,爷爷请了家教,在学校和家教的双重努力下。
在宋可心开始读一年级的时候,我读到了六年级。
宋可心比我小四岁,在我八岁那一年,她是幼儿园中班。
我用了两年的时间,补齐了小学的全部课程,并且跳级读到了六年级。
这一年我十岁,比班级里同龄人还要小一岁。
我似乎终于追平了那些我错过的时间。
直到在校园里再一次看到那一家五口,我的时间再次停滞了。
我妈是最先看到我的。
她先是不敢置信地喊了我的名字,我下意识地应了。
在转过身看到那一家五口的时候,我只感觉脚底的凉气嗖地一下子直蹿天灵盖。
当时大脑一片空白,我想也没想地掉头就跑。
我那位好大哥却先我一步,挡住了我。
我看着他满脸疲惫,眼底乌青一片,想到了前世的自己。
原来这一世,因为我的缺席,轮到他了啊。
被宋明哲挡住后,我很快被剩下的几人追上,他们呈防御姿态把我围在中央。
我听见我大哥宋明哲咬牙切齿道:「这两年,你去哪儿了?家里找你找疯了,你不知道吗?」
已经过去了两年,比起刚刚重生那时候,我现在的心境已经天差地别。
面对他们时,我发现,我终于不再畏惧他们。
于是我看着宋明哲问:「你们找我了?报警了吗?」
宋明哲被我问得一滞。
我那位好二哥又接口道:「闯了祸就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好家教!」
我反唇相讥毫不示弱问:「哦?我闯什么祸了?是打你一巴掌的事吗?」
宋明成一脸恼怒道:「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是你对可心做的事。」
我沉默了。
我是真没想到剧情居然能强大到这个程度,那天,我分明没有去游乐场,怎么宋可心的事还能和我扯得上关系?
于是我满怀不解地问:「宋可心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因为你那天不打一声招呼就回来,我们也不会在门口耽误时间,如果不是因为你耽误了时间,可心就会错过那场事故。」
我想起来了。
前世,在我们进入游乐场后,门口发生了不小的骚乱,听说是过山车上有个零件掉了下来,砸到了人。
宋可心就是看到人群都朝那里聚集,觉得有趣想去看看,违规操作,才摔断了双腿。
没想到因为我的重生,剧情发生偏移,宋可心还没进游乐场就出了事?
不是摔伤,是被砸伤?
我看向宋可心的腿,而察觉到我的视线,宋可心也用怨毒的眼神打量着我。
她再次觉得,她的腿是因为我?
我不由觉得好笑。
「游乐场的事故,是我造成的吗?宋可心伤到腿的时候,她的身边没有人吗?为什么别人都没事?只有她出了事?你们这么多人陪着都没看住她保护她吗?」
一连串的质疑似乎触及了我大哥的痛处,他尖锐地打断我:「别说了!」
为何要沉默?前世,他们不就是用这些话对我进行道德绑架吗?
前世他们说:
「你这么大一个人,怎么就照顾不好你妹妹呢?」
「她还那么小,她懂什么?她有什么错?」
「为什么别人都没事,只有你妹妹出事了?」
「为什么你没事,只有你妹妹出事了?」
「不是你嫉妒妹妹,推了她吧?」
「我们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心狠手辣的骗子孩子!」
看吧,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痛的。
现在轮到我这位好大哥了,他终于也觉得这些指责让人难以忍受?
宋可心听到我这些毫不退让的反驳,忽然阴沉地笑着道:「爸、妈,我想姐姐,我要姐姐来陪我。」
我妈一听这话,立刻泪如雨下,「悦悦,你虽然没良心,一走就是两年,但你妹妹还是惦记着你。心心年纪小,又不能走路,这两年过得非常艰难,你作为姐姐,有责任照顾她。」
听到这话,我看到大哥明显松了口气。
我爸立刻决定:「先休学两年,等你妹妹情绪好转了再回来读书。」
前世也是这样,他说:「先休学,等你妹妹原谅你了,再回来读书。」
但她永远不会原谅我,我也永远失去了继续读书的机会。
甚至后来,在我二十岁那年,宋可心还曾经恶劣地问我:
「姐姐,你不是一直想回去读书吗?」
「要不要我帮你和爸妈说,让你回去再读啊?」
「可是怎么办呢?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哈哈哈哈哈,难道还去读小学吗?」
「可也没办法啊,毕竟,你小学都没毕业!」
我被这些话刺激得一直落泪,一遍又一遍地苦苦哀求宋可心不要再说了。
但那时的她以折磨我为乐,根本不理会我的请求。
这一世,我已经避开她了。
甚至为了避开她,我的胳膊上还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消除的丑陋疤痕。
即便如此,还是逃不过剧情吗?
不!我不接受!
于是我看着我的父母,看着带我来到这个世界的两个人。
我说:「我不会休学,也不会去照顾宋可心。生下她,养育她,照顾她,是你们的选择,也是你们的责任。我没有义务照顾她。」
我这话一出口,大家都愣住了,我爸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他立刻扬手给了我一巴掌。
「不知感恩的混账东西!我生了你,给了你生命,你的一切都是我的,现在又不要你做什么,只是要你照顾你亲妹妹而已,你凭什么不答应?你有什么资格不答应?」
他打我,我没有躲。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具身体是他们给我的,是我从出生起就无法偿还的债务。
但这不代表我会在宋可心的事情上让步。
于是我看着我爸说:「我再说一遍,我不会去照顾宋可心,如果你们一定要把我绑在她身边,那就请你们做好心理准备,我会随时拉着她一起下地狱。」
「这样,你们还让我照顾她吗?还敢让我照顾她吗?」
我说完这番话,如愿在众人脸上看到了惊恐的神情。
我妈气得眼眶通红,我爸还想打我,但我躲过了。
两个哥哥也围上来想抓住我,被我逮住机会,一个打到了小腹,一个踢到了小腿。
宋可心的眼神越来越阴沉,「爸、妈,我要姐姐,我就要姐姐。」
我上去同样给了她两个大耳刮子。
「首先,记住,大家宠你,不是欠你的。」
「其次,你的腿受伤了,不是任何人害的。如果你想不明白就反复想,直到你想明白了为止。」
「最后,爸妈不教你,我来教你。既然你叫我一声姐姐,就不要只想着这是一个撒娇的称呼,而要对这个称呼有基本的尊重。」
「宋可心,我是你姐姐,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和拉磨的驴,不要动不动就姐姐姐姐地叫。」
说完,我妈哭着要来打我。
「你妹妹这么小,你怎么可以打她?她长这么大,我一根手指都不舍得碰她的。」
我爸也气急败坏地骂:「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混账东西。」
我躲开他们,高声道:
「你们要是还敢对我动手,我就去告你们虐童!」
我妈的动作顿了顿。
「你怎么敢说我们虐待你?」
「虐童不只是身体虐待,‘忽视’也是虐童的一种。作为学龄儿童,在我应该上学的年纪,你们并没有送我去上学。」
听到我的话,我爸一怔:「谁没有送你……」
还是我妈反应过来,扯了扯我爸的袖子。
于是二人对视一眼,这才想起来似乎真的有两年把我忽略了。
但我爸在家里多年的权威不容挑衅,「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家里的难处?就算是有两年没有照顾到你,也是因为家里有了小妹妹,你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就……」
「小事?」
回想起这两年,我几乎夜以继日地拼命学习,在其他小朋友玩耍的时候,我牺牲掉了所有空闲时间。
而这些对于他们而言,只是小事?
那什么是大事?在他们眼里,到底什么才算是大事?
听到我讥讽开口,我爸暴怒:「你对长辈这是什么态度!」
「你什么态度我就是什么态度!」
眼看上课铃已经响了,我懒得再理会他们。
走到两个哥哥面前道:「让开。」
他们没敢拦我。
以后,再没什么可以阻拦我了。
离开他们后,转角处,我看到了躲在那里的爷爷。
看到我,爷爷红着眼尾对我扯出一个微笑。
「悦悦,去上课吧。」
在爷爷的注视下,在那一家五口的注视下。
我奋力奔跑着,跑得很快,很快。
在我的努力下,我又跳了一级,修完了初中的课程。
高中的时候爷爷不建议我再跳级,所以高中我开始参加各式各样的竞赛,在不断地夯实自己之前的基础。
我前世,死在 23 岁。
我很担心这一世会重蹈覆辙,于是我很珍惜 23 岁前的每一天。
说来好笑,明明知道自己的死期,我应该要让自己过得轻松些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唯一的执念竟然是读书。
好在,这一世我远离了原女主。
后来,我偶然听说大哥为了方便照顾宋可心放弃了清北,选择了我们这座城市的 985 大学。
不过那都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我忐忑地对自己的生命进行着倒计时。
22 岁这年,我念完了研究生,导师希望我能继续跟着他读博,我暂时推拒了。
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想到处去走走看看。
我出了国,去过贫瘠的国家,去过号称自由至上的合众国,去过自由与浪漫之都,去过西方宗教圣地,去过几大文明古国的遗址,去过寒冷的南极和北极,看到了极光和极昼。
最后我回到爷爷身边,在前世生命走向终结的最后一天,躺在床上等死。
却在第二天伴随着朝阳升起一并醒来。
临近中午的时候,爷爷来敲我门,让我收拾一下和他一起去医院。
我大哥病得很严重,按照大夫的说法,大概也就这几天了。
到医院的时候家里人都在,看到我,他们的神情变得有些不自在。
尤其是我大哥,眼睛瞪得滚圆。
「你来干什么?你有什么脸来?」
我抱臂靠在窗边懒散道:「我怎么就没有脸来?我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要不是你不愿意照顾可心,我的身体怎么会被拖累成这样……」
啧,没救了。
对于这种人,我多一句话都懒得说。
倒是很快,宋可心在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一看见躺在病床上的大哥当即失声痛哭。
「哥,都是我,都是我不好。往后我再也不任性了。」
人都快死了,往后也没有任性的机会了吧。
但宋可心的这番剖白却大大地感动了现场的众人,众人闻言也都泣不成声,直夸宋可心懂事了。
她的懂事需要付出的代价,还真是不小。
宋明哲是真的很宠她,直到合上眼的那一刻,还在劝她要放宽心胸,告诉宋可心,他从来不怪她。
只是目光一转看到我时,他灰败的脸色忽然迸发出了强烈的恨意。
「你不许出现在我的葬礼上,我不想看见你!」
原作者在他们身上赋予的情感在影响着他们,哪怕怨恨的理由并不充分,也并不妨碍他厌恶我。
临走时我看了一眼搀扶着宋可心的那个医生打扮的青年,想必这个就是男主了。
现在宋可心已经可以站起来,可以缓慢地行走,团宠救赎文的开端,现在才刚刚开始。
走出医院后,爷爷拍了拍我的手背。
「你不会死了,可以安心了。」
可以安心了是什么意思?
爷爷怎么知道我可能会死?
我问爷爷,他没有回答。
直到爷爷临终的那一天,我单独陪着他时。
他才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前世,他戎马半生,一身功勋,却晚景凄凉,死后无人收尸。
保家卫国的忠义之人,不该有这样的下场。
于是三观正常的书粉们愤怒了,念力的波动竟然穿透了书页,唤醒了书灵。
书灵本意是让爷爷获得新生,改写他的终章。
然而,爷爷却把这份机遇送给了我。
「我已年迈,一生已足够,重生又能如何?但你,悦悦,你还年轻。」
听到爷爷的话,我泪如雨下。
原来我重获新生的机会并非天意,而是爷爷的馈赠。
由于改变了对象,爷爷的灵魂受到了压制,只能默默守护,无法介入我与命运的斗争。
直到我打破了 23 岁的宿命,爷爷才终于解脱。
「悦悦,不要厌恶你的名字,你的诞生不是笑柄。你的名字是爷爷起的,你小时候爱哭,所以爷爷给你取名悦悦,希望你快乐成长。」
听到这里,我愣住了。
记得这一世我和爷爷生活后,某个除夕夜,我曾站在家门外,远远望着他们欢聚一堂吃年夜饭。
无论是八岁的宋悦悦,十八岁的宋悦悦,还是实际年龄三十多的宋悦悦,我内心深处,始终渴望着亲情。
于是我回到家,看到等待我的爷爷,泪水夺眶而出。
可心,让人欢喜的宝贝;悦悦,一个悲哀的笑话。
「爷爷,我的出生就是一个笑话吧。」
我一直觉得自己只是故事中的配角,连名字都那么随意。
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我的名字,原来也承载着深意。
也是长辈满满的期待与爱护。
「悦悦……」爷爷握着我的手,眼中满是期盼。
「未来的路,你得独自前行。爷爷希望你今后的每一天,都能快乐幸福。」
树梢间传来零星的蝉声,炎热的微风却无情地撕裂了我的啜泣。
那一天,我找回了名字的意义,却也失去了它的意义。
在言情小说中,爱情至高无上,一切都要为男女主角让路。
为了避免这样的结局,爷爷临终前已将股份转给了我,以备不时之需。
果然,后来宋可心为了爱情,不惜出卖公司机密。
我爸因为溺爱宋可心,无条件地原谅了她。
作为大股东,我将他们赶出了公司,开始重新整顿。
23 岁那年命运的转折,让我意识到剧情并非不可逆转。
也许需要遵循某些规则,尽管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但没关系,多尝试几次,总会找到的。
又一个春节,宋可心和我爸妈上门,声称生活困顿,希望我归还公司。
我让保镖将他们赶走。
原著中,爷爷去世后,我爸重掌公司,却因经营不善,全家流落街头。
最终是男主角收留了他们,我们家也因此彻底接受了男主角,最终在我爸的帮助下,男主角创业成功,和女主角走到了一起。
首先,我不想流落街头。
其次,我不想去男主角家乞讨。
所以公司不可能再交给我爸,至于宋可心——
我对她的,对那一家人的感情其实都很复杂。
原作者的设定对我并非没有影响,我不知道自己的悲剧应该怪他们还是怪设定,但我想,我不能被困在仇恨和过去。
于是我开始刻意回避宋可心,全力以赴地经营公司。
直到在废弃仓库再次见到精神错乱的宋可心。
她掐着我的下巴,一字一句道:「不该是这样的,你应该已经死了,你怎么还活着?你应该已经死了!」
听到这番话,我意识到宋可心知道前世的事?
看到我惊疑的表情,宋可心突然掩面哭泣,「都怪你,本该死的是你!结果却变成了大哥,你知道大哥死后我有多内疚吗?明明是你欠我的!」
我心里对她仅存的情分彻底破灭。
她不满我一个文盲为何能接管公司,也不满我把爸妈赶出公司,却每月供养他们,让他们逐渐习惯,开始安心享受晚年。
在摆脱了忙碌的工作后,他们的思维竟然变得正常,开始更多地关注宋可心,很快发现了宋可心和男主角的秘密交往。
我爸是因为宋可心泄露公司机密给男主角才被我赶出公司的,他可以不怪宋可心,现在也没能力怪我,但他排斥男主角。
于是他坚决地拆散了宋可心和男主角。
「都怪你,要不是你,现在我和爸妈还有二哥早就流落街头了,顾闲也肯定早就找到我,并且说服爸妈,和我在一起了。」
听到这话,我深吸一口气。
原作者在塑造这个角色时,除了恋爱脑,就没给她一点人性吗?
要知道在原剧情中,公司破产后,我爸妈无能为力,宋可心又是个什么都不会的花瓶。
一家五口全靠我大哥和二哥辛苦支撑,但因为竞争对手的打压,我那两位哥哥最后被陷害入狱,否则他们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如果不知道这段艰难的经历也就罢了,但既然知道了,为了最后能和男主角在一起,宋可心竟然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所以,你绑架我,想做什么?」
「我只是想让一切回到正轨。」
宋可心颤抖着手拿出一把水果刀,「只要你死了就好了,只要你死了,我和顾闲就能在一起了。」
我疲惫地闭上眼睛说:
「行了,都出来吧。」
话音刚落,宋可心惨叫一声,手中的刀被打落。
我高价雇来的保镖迅速将她制服。
警车随即赶到,她被带走了。
绑架、谋杀未遂,这两项罪名足以让她坐几年牢。
她入狱后我去看过她,那时她眼睛赤红,整个人憔悴不堪。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我是女主角,我是女主角!这个世界都是为我而存在的,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别担心,你的男主角也快进来了。」
我看着她被手铐磨红的纤细手腕,感觉到原剧情对我的束缚正在逐渐瓦解,我终于确定了如何摆脱剧情的方法。
那就是,用这个世界的规则去制约男女主角的运气,用规则对抗规则。
于是我多年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甚至最后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别担心宋可心,很快你的顾闲也会来陪你。」
宋可心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歇斯底里地质问我是什么意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想对阿闲做什么?你敢?宋悦悦,你敢!」
我敢啊!
我很敢!
顾闲窃取我家公司机密,导致公司遭受巨大损失,加上我收集到的其他证据,足以让他也进监狱。
在顾闲入狱那天,我早早来到爷爷的坟前祭拜。
小老头的遗照上挂着严肃的笑容,他穿着生前最爱的军装,目光柔和而坚定。
我抚摸着墓碑上的照片,眼前泛起层层雾气。
「爷爷,我做到了,大家终于都能摆脱剧情的束缚了。」
所谓的男女主角已经自食其果,失去了自己的运气,从此以后,大家的命运,都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我不再是剧情的傀儡,以后,我和所有人,都只会是自己人生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