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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嗑瓜子」的趣味

2024-02-06美食

临近春节,亲朋好友又开始欢聚。餐前饭后,桌上总少不了一把瓜子,一杯清茶,讲究一点的人家还会准备一个装零食的「九子盘」和时令水果。但说起跟聚会聊天最搭的,还是那颗粒饱满、香脆的瓜子。

桌上总少不了一把瓜子▲

要品尝美味的瓜子,最方便快捷的途径就是用上下门牙嗑。

笔者偶然翻阅史料,书中记载,华夏人嗑瓜子的习俗在明代已经流行。最早记载西瓜子可食的是元代【王祯农书】:「(西瓜)其子爆干取仁,用荐茶易得。」而且嗑瓜子的习俗还传入了皇宫,明代【酌中志】中记载了明神宗朱翊钧「好用鲜西瓜种微加盐焙用之」。 向日葵和南瓜都是美洲作物,大概在明嘉靖年间传入中国。南瓜子从晚清开始流行,而葵瓜子更晚,从民国时期开始流行。

元代【王祯农书】▲

我们现在说到嗑瓜子,一般指的是葵瓜子。因为壳的硬度、形状比起其他瓜子来,更便于人们用牙嗑,虽然在国内流行的历史不如西瓜子悠久,但葵瓜子显然具有后来居上的态势。

零食▲

京城周边的许多餐馆,客人一落座,小妹先给上一盘炒瓜子。抓一小撮,边嗑边点单。

小时看包场电影,灯熄人静,整个电影院内窸窸窣窣声此起彼伏。人人手握一袋瓜子,从头嗑到尾。看电视时也喜欢抓一把,吃看两不误。嗑瓜子很耽误工夫,要专门腾出手来吃。在北方,家家户户待客最常见的零食,少不了瓜子跟花生。现在物流南北通达,又多了时令水果与点心。再来一壶滚热的茶。吃吃喝喝聊聊,舒坦。

九子盘▲

笔者少时每次到南方乡下老宅看望奶奶,都给我炒瓜子,葵花子居多,也有平日里积攒晒干的南瓜子西瓜子。

有的瓜子是黑皮,我不喜欢吃,奶奶有办法,瓜子炒到半熟,加一点点细盐粉进去,瓜子炒好就变成了花白脸。炒瓜子前,奶奶要用一只大号竹编簸箕,哗啦哗啦,上下簸。空的瘪的,通通筛检出去。灶台上一口黑铁锅,一小盆瓜子倒进去,刚刚盖住个锅底。

记忆中,奶奶炒瓜子从不用锅铲,她习惯用刷子。看起来有点像高粱苗,有称呼「韬杆儿」。专门拿来做刷子做笤帚,扫炕扫帚也是它。这东西真是好,刷锅洗碗可以手不沾水,但一定要滚烫的水才行。锅碗瓢盆浸一浸,稍撒一把碱面儿,拿刷子来回划拉。顺时针划拉几圈,逆时针再划拉几圈,锅碗瓢盆立刻变得干干净净。这种古法,现在还是否有人继续在用?

小包装瓜子▲

现在人们吃得油水太大,只怕洗洁精倒少了都不解油腻。

瓜子在大铁锅里来来回回扫,哗啦哗啦哗啦,扫不多会儿就听见哔哔啵啵响。奶奶看看我,说,熟喽熟喽。把瓜子拿一只小饭盆装了,我端着去院里玩儿去。大人们则围坐到炕沿边,东家长,西家短。人人手里抓把瓜子。瓜子皮直接吐在地上,嗑得真痛快。有邻居来串门,看见瓜子顺手抓一把,坐下不走了。等客散人静,地上厚厚一层瓜子皮,我在上面使劲儿踩,鞋底咯吱咯吱响。疯玩一天累了,上炕,大土炕实在太高,我必须借助矮脚板凳才能爬上去。奶奶拿把大笤帚(也是用韬杆儿自己扎的)扫地,瓜子皮满满一簸箕,拿去灶房间,大铁锅端起来,瓜子皮哗一下倒进去,火苗「轰」的一声,蹿起来好高。炉子里好一阵呼呼呼呼,烧得可真带劲。

成瓜子▲

作家中,鲁迅先生最爱嗑瓜子。

记得他的一篇小文【吃瓜子】里有一句——「拿筷子,吹煤头纸,吃瓜子,的确是中国人独得的技术」。「民国四大才女」之一 肖红在文章里回忆道,「鲁迅先生总是和客人一边说话,一边嗑瓜子,瓜子放在一个铁皮饼干盒子里,嗑完了一碟,交代许广平,再给来一碟。」弟弟周作人说,他们小时候,就喜欢玩用三四片瓜子互相夹在一起做的小鸡。瓜子做的小鸡,是啥样?我想不出来。记忆中,街边路角随便哪个糖果摊上,都有卖瓜子的。是直接包好了卖,一两毛钱一份。小小一个三角纸包。放学的路上,几个同学轮流请客,买两包几个人分了,边走边嗑。嘻嘻哈哈到了家。

春节干果儿▲

我上小学家距离早学校大院不远。

门口经常见到几个女人等孩子放学聚在那里,嗑瓜子,聊天。我又想起鲁迅的【吃瓜子】——「一粒瓜子塞进了口里,只消‘格’地一咬,‘呸’地一吐,早已把所有的壳吐出,而在那里嚼食瓜子的肉了。那嘴巴真像一具精巧灵敏的机器,不绝地塞进瓜子去,不绝地‘格,呸,格,呸’,全不费力。可以永无罢休……」

初看兰陵笑笑生所著【金瓶梅】,记忆最深刻的段落,与嗑瓜子也有关——月娘带众女眷看放烟火,潘金莲在楼上把半个身子探出去,一边嗑瓜子,一边说说笑笑。瓜子皮随手一扬,扬到楼下去。下边的人两眼不住朝上望。另一处,潘金莲站在门口东张西望,嗑瓜子,嗑地轻佻,嗑得目标明确。不光潘金莲嗑瓜子,蕙莲得了些碎银子,心里得意,动不动就打发小厮,去,门外去买瓜子。买许多来,分给下人们,大家一起嗑。没分到的人,不开心,嘟哝着撅了嘴巴,不愿扫地。

黑瓜子▲

常听北京老人说「岁寒三友」。

我原本以为是指「松、竹、梅」三种植物。后来得知,当地坊间有三种小吃——「半空儿、冻柿子、海棠红」,合称「岁寒三友」。是因为季节的关系?半空儿,就是由花生里剔捡出来,颗粒不饱满的瘪壳花生。老北京称其「半空儿」。想想真是贴切。比花生质量差,但价格便宜得多。早前每到秋冬季节,穷苦人没钱做大生意,眼瞅着到年根儿了,没钱也得过年不是。怎么过?去干货栈趸些半空儿回来,沿街叫卖。因价格低廉,倒颇受贫家妇女小孩欢迎。花不了几个钱,买一大堆回来,磨牙消遣,是另一种快乐。

南瓜子▲

过年备年货,瓜子必不可少。量大且品全。

平时家里可以没有瓜子,过年可不行。缺了瓜子,简直不像在过年。我外祖母平时吃老南瓜,挖出的瓜子,仔细洗干净,晾在外屋窗台上。北方地区盛产南瓜,瓜实在太多,来不及吃,老了。成了老南瓜。我很开心。南瓜越老,瓜子越多,仁也更加饱满。夏天吃西瓜,西瓜子也要留着。深秋入冬进腊月了,晾干的各种瓜子搜集起来,仔细清理上面的瓜丝瓤肉,大炒特炒一通。要过年啦!我更喜欢吃南瓜子。大。好嗑。没葵花子那么容易碎。有一种黑色的葵花子,极小,非常不好嗑。嗑一会儿去照镜子,乌麻麻一只嘴。舌头几天都是黑的。这种黑瓜子,开出花却很好看。花盘子厚厚的,上面挤满花瓣儿,碎碎小小的,与梵高笔下的向日葵,感觉完全两种。

我奶奶喜欢把「向日葵」叫做「向阳花」或「朝阳花」。早前老宅有院子,沿院墙种着一圈儿,真好看。如今人人搬进高楼大厦,只能买盆栽向日葵摆在阳台看一看了。有次与花圃老板闲聊,他说,如今向日葵也深谙审时度势,各种化肥催熟生长,它便不再朵朵向太阳了。它们根本懒得理太阳。

,沿院墙种着一圈儿▲

笔者有个导演朋友。他有次拍一部战争时期的电视剧。

拍到伟人与外国友人谈话场面,怎么拍也不满意,他说「咋看咋不够味,干巴巴的」。「干巴巴的」,是这朋友的口头禅。去饭店吃饭,菜炒得不可口,他说:「这菜不行,干巴巴的。」去洗澡,喜欢泡澡堂子,他说:「淋浴那也能叫洗澡?根本就是湿了湿身子,洗完照样浑身干巴巴的。难受。」看小说,情节他不满意,书一丢,不看了,说:「纯粹瞎扯,干巴巴的。」他不知怎么就想起炒瓜子来了。后来电视剧上映,他特意给我打电话。镜头中出现甲乙嗑瓜子画面,导演满意了,头点一点,说,马上感觉「不干巴巴」了。

南瓜子▲

现在我出行南方几乎不怎么吃炒瓜子。

江南气候潮湿,瓜子买来放不了几天,返潮。北方话叫「疲了」。用密封夹子也不管用。瓜子受潮,就不好吃了。昨日,朋友深夜来电,说是遇到空穴来风莫名其妙的事情,我迷迷糊糊听见他说:「妈的,嗑瓜子嗑出个臭虫来。」臭虫怎么可能钻进瓜子仁里去呢?

最近单位附近开着一家炒货铺,到春节前,炒瓜子的香味就像长了脚一般四处流窜。午休时间出来遛弯的同事们,三三两两走着,然后又三三两两被吸引到了炒货铺去。出来的时候,大家手里便多了一个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瓜子。午休时间,大家手里抓把瓜子,边嗑边聊,十分惬意,气氛也亲近了不少。嗑瓜子似乎有种魔力,让人停不下来。哪怕口干唇燥舌尖起泡,还是不由自主地嗑了一把又一把。

炒瓜子▲

结尾处,我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学生集体住宿时代。

那年代晚饭后,晚自习前,是我们宿舍嗑瓜子、看电视的时间。为了让瓜子嗑得更随性、更舒畅,我们索性把垃圾桶踢到一边,直接把壳扔在了地上,等瓜子嗑完,宿舍四个人轮流清扫。这段嗑瓜子看电视的时光,每每回想起来,齿间仿佛还留有瓜子独特的那份香脆。

甜瓜子▲

从小到大,走南闯北,我发现嗑瓜子几乎是每个中国人都会的一项技能,甚至嗑的速度、频率、水平,都要较劲一番。

多年前,单位里来了一位西安小伙,名牌大学毕业,妥妥的一枚学霸,五官端正,身材修长,唯一的小遗憾是,小伙的门牙上有一个小小的缺口。幸好如果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有同事好奇心起追问原因,小伙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自己不抽烟,就喜欢吃一些零嘴,其他的零嘴也不喜欢,独爱嗑瓜子,这门牙上的缺口就是嗑瓜子嗑出来的。

打那以后,我不经意间也会观察别人的门牙,竟发现身边不乏门牙上有道缺口的,有意思的是竟以男性为主,打探下来,有不少还真与嗑瓜子有关。我想如果举行嗑瓜子比赛的话,大概率夺冠的仍是男性。

瓜子不饱湿人心▲

香味满溢的瓜子,价格不贵,普通人家都消费得起,又能带来口唇的愉悦感,实在是大众零食的标配。春节越来越近了,你有没有称上几斤瓜子呢?

【瓜子】——佚名

葵心出英雄,

千炒香更浓。

谁知一身甲,

碎在温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