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十月二十九日，我们随解放军南下，进驻东 安县。当晚，县委部署，按原定安排各自进入岗位，接管国 民党的烂摊子，并抓紧发动群众征粮支前，同时展开剿匪反霸的行动，力求尽快恢复社会的安宁与和谐。
根据县委统一部署，公安局立即开会，具 体分工安排接收伪警察局与国民党县党部。局长高绪州指派 我随四区的干部共8人一起去芦洪市，负责接收该区伪警察所。
第二天，我们到了芦洪市，找人带路去伪警察所长唐司 中的家里，经过政策教育、讲明形势，令他服从人民政府的 命令，如实交清警察所的人员、武器弹药、档案资料以及一 切物资财产等。从唐司中的交代看，伪警察所是一个空架子， 也从没做过什么事。问他为什么是这种情况？他说，我是外 地人（祖籍四川），这地方是唐总监（唐生智）的家乡，都姓 唐，不姓唐的也改为姓唐，只要姓唐，做了什么坏事也没人 敢管。我又问：那你在这里干什么？他说：「县警察局的安排， 给我七个人的薪饷，实际上只有四个人。另外三个人的薪饷， 因我有孩子、老婆，就做了生活费，也就是‘吃缺。’」他还说：「我要交的就是一支手枪，三支破旧步枪。至于其它的， 都是借的，房子是一间破庙。」
对他所讲的我不完全相信，便 让他带我去警察所看看。当我进去一看，确实没有一点东西， 一座破庙早已失修，三张破床是木板架起的，一张三屉桌还 少了一个抽屉，桌子上除了一盏煤油灯，就是三个人做饭吃 的油、盐等。我们返回唐的家里，责令他将枪支弹药送到区政府。
为了查实情况，我深入芦洪市镇郊向群众作进一步的 了解。据群众反映，确实是这样的情况，当地是「红帮大 哥」唐九龄说了算，他以前跟唐生智在军队当过副官，回来后组织「红帮」，找了几个流氓打手，这地方都怕他们。
群众 还反映说，芦洪市、麓马桥、花桥、南镇等地，最大的地方 势力是土匪头子雷攻，「凶」得很，他有百多人，经常同国民 党县大队打仗，这一带都怕了他们。
经过三、四天的调查了 解后，我回县公安局，把接收伪警察所和了解的社会情况向 局长作了汇报，局长很满意，对我给予了鼓励和表扬。 从芦洪市回来不久的一天，高局长对我说：「县里在接收警察局、伪县大队时，发现芦洪市那一带有一个土匪头子雷攻，也称县大队，实际是土匪队伍，解放后已经跑散。你上次接收芦洪市伪警察所时也反映了这个人。据说，他是花桥乡的人，现已回家。我同刘县长研究，派你去找他谈判，叫他把枪支、弹药交出来，防止落到反革命手里，给我们造成更大的被动。」
我听后感到压力很大。因为群众反映，在芦洪 市花桥一带，雷攻不是一个简单人物，群众称他为「雷猛 子」，流传着这样几句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雷攻来讲话，三句两句妈拉个屄，不是打狗就是抓鸡鸭」。他长期同国 民党县大队斗，搞得地方很不安宁。
解放军渡江前夕， 唐生智返回家乡（芦洪市赵泉井村）召集双方开会，确定南江桥 以北划归雷攻管辖，南江桥以南归县大队管辖，双方不准再 打仗了 。这说明国民党县政府都要让他三分。群众还反映说， 「雷攻很凶」的，小孩子哭啼，大人哄不了，只要说雷攻来了， 小孩子马上就不敢哭了。对这样一个有社会经历和身份的人 物，派我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去找他谈判交枪，他能认可 吗？
因此，我当时心里忑忐不安，不敢表态接受任务。局长见我不表态，便启发说：你去完成这个任务有利条件很多，不 要有顾虑。一是我们大军继续南进，全国解放在望，形势很 好；二是刘县长给他写封信，你带上交给他，他会接待你；三 是你可以找两个当地人，同你一起去，给你当翻译；同时，在 时间上不要急于求成，坐下来向他讲形势、讲政策、讲前途， 慢慢谈，总之，不交不走。他最后说，我们还研究过，这次 允许你吃酒，用酒来开路吧（当时纪律规定，进入新区，一 律不准吃酒），就要在酒席上同他谈。我们认为有这几条，即 使他不交枪，量他也不敢把你怎么样，可以放心去做工作。
局 长看我仍未表态，便说：你再想想，想好了，明天或后天就 可以去。我当时感到确实没有把握，因为对雷攻这个人还是 不了解，只听群众反映，他是个很「猛」很「凶」的土匪头 子，加之进入东安只有十多天，人生地不熟，我能找谁给我 当翻译呢？
当时社会治安又很乱，到处是土匪和国民党逃散 的兵勇，我一人去距县城百多里的大山区，同一个土匪头子谈判交枪，这能成功吗？正值顾虑之中，那天晚上总务科长申杏芝同志（局长妻子）鼓励我说：「小宋，你要去，要下决 心。国民党几百万军队都被我们消灭了，全中国都快解放了， 我们共产党员还怕他这个土匪头子吗？」
当晚我翻来复去想了 一夜，回忆南下前给唐山市公安局长高晓村当警卫员，跟随他在市郊把市内商会会长、伪军政人员找出来谈话教育，了解敌人内部情况，责令他们从敌占区购买医药物品和军用物 资，偷运到解放区的情景，使我增强了信心，终于下决心接 受任务。第二天早上起床后，局长微笑着问我想好了吗？我 笑着说，好吧，让我去试试看。局长马上说：「不是试试看， 而是要下决心完成任务。他不交枪，你就不走，决不能让他的一枪一弹落到反革命手里。」
我看局长的态度很坚决，很严 肃，便表示一定完成任务，但提出两个要求：一是请局长给 四区杨明书记写封信，让他那个翻译翟玉清跟我一起去；二 是要带上芦洪市伪警察所长，他是外地人，经过接触了解，这 个人还可以利用，他是伪职人员，也可以劝劝雷攻。局长马 上表态同意我的要求。
当晚七点多，我到了芦洪市，次日早 饭后与翟玉清、唐司中一起就去了花桥乡，伪乡长肖××当 即派人带我们去雷攻家里。见面后我把信交给他看，他翻来 复去看不懂，原来雷攻没文化。翟玉清同志拿过信给他念，雷听后才高兴地把我们让到客厅，端茶递烟，分咐家人做饭，热情招待。我们边吃边谈，一直到夜晚一点多才休息。
通过初步交谈，我们对雷攻有了初步的了解。他40岁左 右，身体粗壮，其父曾留学苏联，返回家乡后创办「花街」小 学，宣传苏联十月革命的胜利，因而遭到地方恶霸地主、反 动势力的杀害。从此，雷攻再也没有读书，在家务农并谋划 要为父报仇。日本鬼子侵入湖南，雷攻拉起了队伍，打日本 鬼子，整治地主恶霸反动势力，筹集粮饷等，扩大势力，凡是愿意跟他干的，不分什么人都可以，因而把一些土匪，抢 劫、强奸甚至杀人犯，都拉入了队伍。这些人入伙后仍恶习 不改，毁坏了队伍的声誉，事实上成为地方上的一股土匪武装。
国民党反动政府以维护社会治安之名，经常派县大队对 他们围剿，但均无效果。然而，由于雷攻只顾「凶」、「猛」， 不讲策略，加之队伍不纯，严重脱离广大群众，不仅遭到地 方豪绅势力的仇恨，而且广大群众也对他们表示愤恨。 我与雷攻见面后以及在酒席上反复表明来意，讲形势、政策，指明前途和利害关系，劝他交枪归顺政府。开始雷攻不表态，而他感兴趣的是大讲如何保护唐生智躲避白崇禧军队的追剿。
根据雷攻所讲的情况我分析，当时唐生智有病，雷攻带队同唐的警卫部队一起，用担架抬着唐生智躲进大山，直到衡保战役结束，我军进入祁阳、东安时才下山。这说明雷攻已投向唐生智。因此，唐生智给他划地盘，称他为北半县 的「县大队」。唐生智下山后，因雷攻队伍严重不纯，害怕我 军打击，四散而逃，雷攻变成光杆司令回家了，故没与我军 对抗。这是我们争取他的有利条件。
当晚，雷攻越讲兴趣越 浓，一直讲到深夜一点多才休息。第二天早上吃饭时，他又 讲起他父亲留学苏联回来后，因为宣传十月革命胜利和马列 主义，被地主恶霸和反动民团杀害，何香凝、柳亚子等人为 他父亲刻了石碑；还谈到日本鬼子入侵湖南时，为了搞枪，组 织一伙人到冷水滩火车站，偷偷装运枪支弹药等军用物资，还和日本鬼子小股部队打了仗。
我抓住这个话题，要他讲搞了 多少枪及现在队伍情况。他愤恨地说：「吃亏了，上当了，下 山后没把枪支收过来，都被他们带跑了」。我问他的队伍都是哪里人？他说，本地有一些，多数是祁阳、宝庆那边的。他们都是在本地呆不下去跑出来的，当时我没想那么多，只要愿意跟我干就行，哪知道下山后听说解放军打过来了，怕解放军抓他们，所以夜里都跑了。
我进一步向雷攻讲党的政策，讲全国都快解放的形势，问他还保存多少枪支、弹 药和物资等。见我再三追问，雷攻说，不要忙，我还有一个 山洞子里保存一些东西，有些是从冷水滩日本鬼子的火车上搞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让他带我们去看看。他说， 要找个适当的人去开洞口。我怕情况有变，叫他抓紧找人，他同意了。第四天早上起床吃饭，我再次催他找人。可是，他仍以准备生活为借口，帮伙夫打狗、杀羊，没有去。中午吃饭问他时，他说，人找好了，晚上喊他们来吃饭，夜里没人的时候再上山。晚上吃饭时我再次问他时，他说人来了，在那边屋吃饭。不要多去人，我叫伙夫带他两个人去，他知道地点，三个人取回来就行了。
为了弄清洞内情况，晚上我们三人也跟去了，大约七点多钟上山，不足一个小时就打开了 洞子。洞子很大，但东西不多，用手电筒察看后就往下搬运。 这些人力气也真大，搬了十七、八次就搬完了。
天已快亮，大家都很疲劳，回到雷攻家就吃饭，我提出天亮就回县。雷攻 说：不能走，到县城一百多里路，中途不能住宿，出了事怎么办？我要找十多个人挑，现在去找谁呢？明天找好了人再 定。你们要在后天早上五点多起程，争取晚上六、七点钟到县城，这才安全。我听他说的有道理，饭后就休息了。雷攻 用土话对长工说了不少话，我问翟玉清讲什么，翟说，他叫长工去喊人。跑了一夜，确实很累，我们躺下到中午才起床， 问他挑夫找的怎么样？他说，找好了，晚上来作准备。
下午 四点多钟找的人就先后来了，共装十六、七担，除一挺轻机 枪，都是步枪、子弹、手榴弹，还有手枪四、五支，另有日本鬼子背带式电话机30多部，就是雷攻说从冷水滩火车上抢 来的叫不出名的东西，都是新的，从未使用。晚饭后，我让 翟玉清同志向那些挑东西的人讲好，明早过来吃饭，五点准时出发。
次日，他们都来的很早，吃过饭，马上出发。十几 担东西，20多人走在一起，也是很长的队伍，在这偏远的农 村也是很少见过的，所经过的村子那些起床早的群众都跑过来观看。为安全起见，我们只有加快赶路。中午到芦洪市吃 饭后，我让翟玉清同志和唐司中留下来，由我一人押运回县， 并对挑夫讲，中途要减少休息，尤其不能在村子和树林附近休息，一定要在太阳落山前赶到县城。
我真佩服这些农民兄弟的体力，每人肩挑百多斤，走起路来却快步如飞，我在后面小跑才能跟上。下午六点左右，我们就赶到了县公安局。走 进局里，总务科长申杏芝同志高兴地一面让挑夫休息、喝茶， 喊管理员做饭，一面拉着我到局长办公室，边走边喊：「小宋 回来了！」因七、八天没有消息，局长也不放心，听到喊声， 马上出来拉着我的手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说：「不错！不错！」申科长端茶、递烟，问这问那。局长吩咐我先吃饭、休息，情况后汇报。挑回来的东西由总务科清点登记保存，民工的生 活与休息都不用我管。我躺下后一觉睡到第二天大天光，早饭后向局长、科长们汇报工作经过，以及雷攻其人和家庭情况等。汇报后局、科领导都很满意。
最后我说，这次任务还没有完成好，我想雷攻本人的枪及队伍跑散了，也不会把枪都带走，估计他还没交完。但怕弄僵，也没有进一步追他了。局长说：「没关系，根据你这次了解的情况分析，这个人暂时 不会投向反革命和土匪武装。当然还要抓紧做他的工作。这次任务你完成得不错，使我们对雷攻这个人有了进一步的了 解。」后来，经县委研究，报地委同意，将雷攻送武汉军官训练班受训（当时主要是为投诚起义人员开办的）去了。
讲述/宋长信 原中共零陵地委政法委员会书记
编辑/在城里的乡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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