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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最重要的一次考古发掘(4)

2023-12-09历史

9、打开沉睡的「寝宫」

第一阶段墓室前部发掘完后,考古队休整了两天,又乘胜向主墓室进军。

要进入后室,就得再开一道石门,不过这道石门和第一道裂开的石门不一样,它仍然完好无损,两扇充满斑驳痕迹的门板关得死死的,推也推不动。原来它和和第一道石门一样,门后也设置了自动顶门器。由于没有受到外力的破坏,自动顶门器历经2000多年后让然在发挥作用,阻挡着任何试图闯入主墓室的外来者。顶门器在汉代大墓中并不少见,有名的满城一号汉墓即中山靖王刘胜墓中也使用了顶门器,只不过刘胜墓使用的是铜质的,而象岗汉墓则是石质的。

中山靖王墓的铜质顶门器

象岗汉墓的自动顶门器设计得颇为巧妙。它用五件扁长条刀形石板并列组成,侧边的两块稍大一些,长86厘米、宽22厘米、厚3厘米;中间三块略短一些,均为长78厘米、宽19厘米、厚3厘米,可以活动;全部5块石板都有一个直径2厘米的圆孔,在当中偏前处横贯一根铜轴,串成一串,再把它嵌入石门板下后面挖出的一条长约80厘米,深、宽各30厘米的直沟内。这样,两扇稍大的石板就成了固定整具顶门器的夹件,而中间的三块因轴心偏前,形成前轻后重的状态,前部扬起,后部低垂。大门关闭后,顶门器前端便由于前轻后重的影响而翘起,把两扇石门的下沿一角顶死,这样从外面就无法推开门了。

象岗汉墓的石质顶门器

中山靖王刘胜墓后室顶门器的剖面使用示意图。象岗汉墓的顶门器使用原理与此相同。从左至右分别是门板关闭以前——门板关闭过程中将顶门器压下——由于顶门器前轻后重,门关好后顶门器又自动翘起顶住门板

而且,经过2000多年的侵蚀积压和水浸等因素的影响,石门原有的铜质转轴等都已经锈迹斑斑,彻底卡死了,转也转不动。所以即便是最后能解除顶门器这种防盗机关,照样打不开石门。

此时吃了个「闭门羹」,发掘只得暂停,对于如果破解这个僵局,经过认真讨论和研究,考古队员提出了三种发掘方案,可以概括为「 陆海空 」:

「陆」 指的是从正门进去,这就要想方设法在不造成损坏的情况下,打开紧闭的石门。

「海」 指的是挖地道,即从前室挖一条地道通入后室,考古队员从地道进入。

「空」 则是「大揭顶」,正面进不去就从上面进去,在「寝宫」选取一个合适的位置,把部分顶盖石揭去,自上而下「空降」进入墓室。

在讨论这个发掘方案的时候,作为考古队负责人的麦英豪因为在1974年曾参与北京大葆台汉墓的发掘工作,受到大葆台汉墓发掘结束后在原址建博物馆的启示,他倾向于要完整地保存这个墓,以便发掘结束后也能在原址建博物馆,因此大揭顶的方式就被否决了,从正门直接突入,目前也找不到可行的方法,时间也不允许一直拖下去。最后大家一致商定,选择走「海」路,即打地道先进去主墓室看看。

北京大葆台汉墓发掘人员合影,后排左起第5人(戴眼镜者)为麦英豪

考古队随后在地面挖出一条隧道,通入了主室,为尽可能地减少对墓室结构的破坏,隧道挖得很窄,仅勉强容得下一个瘦削的人。黄淼章这个瘦子自然又是当仁不让,不过,这次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陈伟汉以及北京来的李季和他一起接受了钻入主室的任务。

他们仰躺在坑道中,两手攀扶着石门底,双腿蹬地,慢慢地像土行孙一样从地下遁入室内,封闭了2000多年的主墓室第一次有人「造访」。

考古人员为绕开石门所挖的隧道,最终解决了发掘中遇到的最大难题

主室内一团漆黑,死一般的寂静,让人不由得有些犯怵。黄淼章等三人赶紧拧亮手电筒,以驱散这无边的黑暗。然而,手电在幽暗的墓室失去了原来的光亮,变得像萤火虫的光一样黯淡,而这2000多年的幽暗地宫,在这微弱的光柱下反而变得更加诡异。

不过,微弱的灯光毕竟还是为黄淼章他们驱散了一些黑暗,令他们有些意外的是,首先映入眼帘倒不是满地的文物,反而是满地的石块。石块有大有小,其中五块大的横七竖八地堵在东侧室和西侧室靠过道口处,使本来就不到9平方米的主室更显得狭窄,一种幽禁感涌上队员的心头,四壁像是在向他们压了过来一般。

这些石块其实是两边石墙上用于减少两道石墙间的跨距和增加受力面积的「挑檐」垫石在上面厚厚的填土重压之下不堪重负而折断的,好在墓顶的石板终于顶住了压力,没有坍塌下来。室内除了这五块大石头外,还散落了不少的碎石,使原本狭窄的主墓室更显狼藉。而且这封闭了2000多年的主室,充满了潮湿腐朽的气味,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阵阵阴风徐徐飘来,扑在队员们身上,让人顿觉一阵阴冷。

墓室内落满了挑檐石(红框处)部分折断后掉下的石块,墓主的尸骨和大批珍贵的文物此时正压在石块下面

难不成是墓主仍阴魂不散?队员们倒吸了一口气。不过,他们很快便抛掉了这种荒诞不经的想法,定了定神后轻步进入室内。已经停放了2000多年的墓主的木质棺椁已经腐朽,两个原本安在外椁的大铜铺首衔环也随之脱离棺椁,东倒西歪躺在地下。棺椁里面陪葬的大量玉器、铁剑、箭镞等物品也散落出来。室内东部还有一座大型屏风的铜构件,而更多的器物还掩盖在泥土和石块下,等待着考古队来清理。

外椁的铜铺首衔环

此时队员们的首要工作并非清理这遍地的文物,而是想办法从后面打开石门,以便让被石门挡住的大部队能够进来,使后续的清理更加方便。第二道石门从外观上看保存完好,他们便试着把门后的顶门器前端按了下去,再推推门,没想到仍然纹丝不动。并非他们力气不够,而是原来门上下的铜环和铜臼早已和门轴锈结在一起,已经浑然一体了。

石门内视图,右下角红框处便是为进入主墓室所挖的地道

考古人员为了尽量不损坏墓门的结构,先喷了一些防锈的药水进去,喷完后试着转了转,结果还是一动不动,最后只得放弃了。由于墓室空间狭小,门后面就有不少随葬品,为了保证石门的完整和文物的安全,当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将门下坑道扩深扩大,使其中一扇石门脱离地基下沉,整扇搬离,这样石门就打开了。初步了解完情况后,三个队员便退了出去。考古队后来在园林局石工师傅的帮助下,终于卸掉了一扇石门板,打开了通往主室的大石门,关闭了2000多年的石室终于乖乖地向考古队露出了真容,主墓室的清理工作也随之展开。

10、解开墓主之谜

主室安放着墓主的棺椁,墓主生前最喜爱的东西都集中在这里,其中就包括使用过的印章等能揭开墓主身份的物品,另外,各种珍贵文物也是必不可少的。考古队自然也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仔细清理。他们不仅将主室的石块和泥土细心地清了一遍,所有的泥土都经过小平头铲和竹签一丝不苟地拨剔过,而且运出地面后,又仔细地筛选了两次,沙里淘金,绝不放过一点遗迹和遗物。

初步清理后的主棺室。此时掉落里面的大小石块均已被清理干净,显露出了不少的文物

揭掉覆盖在主室的泥土和石块之后,一幅惊人的景象呈现在眼前:墓主身穿玉衣,腰间佩着10把镶金嵌玉的铁宝剑,头部放置精巧的金钩玉饰,胸前戴金、银、玉、玻璃等材质的线串珠饰以及雕龙刻凤的玉佩、玉璜、玉环等,玉衣上下还铺有30多件罕见的大玉璧,脸罩是用8件压有精致花纹金片联缀而成,头枕以珍珠作芯的丝绢珍珠枕。在灯光的辉映下,真可谓金玉满堂,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考古人员清理主棺室

在墓主的身上,考古人员首先发现了刻工细腻的螭虎钮「帝印」玉印,「泰子」金印和「泰子」玉印及墓主私人名章「赵眜」玉印。确定墓主人的身份地位及其具体姓名,是大型墓葬的发掘者必须解决的问题之一。由于大墓在漫长的历史过程当中,大部分都难逃被盗命运,特别是能确定墓主身份的印章,往往由于其常用金、玉等珍贵材料制成,基本上都盗墓贼掠走,导致后人对墓主身份的讨论只能从墓葬规模、地理位置、时代特征、葬仪、随葬品的配置和特点等旁证入手,往往讨论来讨论去,研究文章写了十几篇甚至几十篇,最后仍然没有定论。幸运的是,深藏象岗山腹地的这座汉墓未曾被盗扰,并且发现了能确定墓主姓名和地位的印章,为最后确定墓主身份提供了重要证据和线索。

「帝印」和「赵眜」两枚玉印的横空出世,证明了象岗墓主确实是曾经统治岭南并曾称帝的南越王。其中的「赵眜」玉印,凿刻精工,印文内还留有朱红色印泥,说明它是一枚日常使用的实用印,而非为了陪葬特意制作的冥器,可以确定,这确实是墓主自己用的名章。只是,有些奇怪的是,据【汉书】记载,只有第一代南越王赵佗和第二代南越王赵胡才僭称为帝,而考古队发现的墓主名字却是「赵眜」。【史记】、【汉书】中都没有赵眜的记载,墓主究竟是哪一个南越王?还是传世文献漏记了这个叫做「赵眜」的南越王?

发掘至此,墓主之谜算是揭开了一半,但仍然处于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状态,不过,考古队员们都相信,彻底揭开墓主身份的时刻已经为期不远了。

9月22日,下午快收工时,象岗汉墓的发掘高潮出现了。在墓主的左腹大玉璧上,发现了一件金黄色的物件。一位队员细心地剔开旁边的泥土,轻轻地拂去灰尘,一条造型奇巧的金色小蟠龙立在四方台上,豁然跃入眼帘。明净铮亮,金光闪闪,耀人眼目。「啊!一枚龙钮金印!」他禁不住低声喊了出来。这一下子惊动了大家,十余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全都集中在龙钮金印上,一个性急的队员一时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伸手就想翻转金印看看印文。但做事严谨的麦英豪却依然保持着难得的冷静,果断下令收工,等晚饭后按程序做好拍照、录像和绘图后才能翻动它。

但是,龙钮金印出现后,考古队员们哪里还能静下心来吃饭,大伙囫囵吞枣地吃完饭后就迫不及待地赶回工地,因为这枚金印将是解决墓主身份,揭开墓主之谜的关键,所有人都在急切地想看到正面的印文。

好不容易拍摄、绘图完毕。内心激动不已的麦英豪轻步踏入主室,用小毛笔再次拂去金印的灰尘,细心地捧起金印,轻轻地放在手心,慢慢地翻转,「文帝行玺」——这枚名噪中外、绝世2000多年的镇墓之宝,就这样重见天日了。

文帝行玺金印的印面,从残存的红色印泥看,这和「赵眜」玉印一样是一枚实用印

麦英豪站在墓主身旁,捧着这枚精巧的龙钮金印,内心百感交集。数十年来,为寻找神秘的南越王墓,他带领考古队几乎踏遍了广州市的大小岗岭。从发现象岗古墓以来,墓主的身份一直困扰着他的情绪,为此几乎没有安稳地睡过觉。此时此刻,他充满血丝的双眼放出了光芒:赵眜——文帝——行玺,这三枚在同一地方出土的珍贵印章构成了一道完整的证据链,充分证明了墓主就是曾僭称为南越文帝的第二代南越王——赵佗的孙子,一个重大的历史悬案解决了。至此,象岗汉墓主人的面纱彻底揭开了。考古队员欣喜异常,连夜向北京长途电话报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