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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世存 | 2024卮言:年复一年地慰劳自己

2024-01-02生活

全文共 2288 字,阅读大约需要 5 分钟

▲ 尹朝阳 作品

2023年,呵呵。

战争没有结束,我们就迎来了人工智能的井喷。中文网的智能化跟现代化一样争论起虚伪和真实,我们就看到了中东的不宣而战的恐怖。五一小长假升起了希望,十一黄金周又有了希望……希望究竟在哪里呢?

我新年伊始决定做视频,春节前匆忙上马。第一场直播就让人像受了一记闷棍一样,视频表达跟文字表达是两种模式,或两种文明。我只能边做边调整,做过很多方案、文案。我甚至跟同龄人周卫东、师兄李克、老大哥于懋、老贾等人商量如何突围。 后来明白只能我自己职尽本分。我知道自己是走到街头,走到田间,跟人搭讪。 我像一个卖艺人一样放下自我,尽力演绎好角色规定的动作。

这样的尝试让人不免焦虑,「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以至于我一度觉得自己快神经了。我告诉自己不能乱,不能紧张,挺着就好。即使如此,我对新媒体、视频媒体也越来越失去感觉,周围人也许有意也许无心的一句话都让我觉得像一个菜鸟新手一样不知所措,我不知道怎么动笔,不知道怎么取标题,不知道怎么发声。我一度完全放弃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视频仍在前行,就好像世界不需要我仍在展开一样。

我在浪费自己吗?在一个人的时候我经常问我自己。我是不是像王玮兄提醒的在浪费自己的才华?我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最应该输出什么。我曾在【老子传】中感叹,要让自己得到一些世人的认同,也得有些世故才行。那么我做视频是我的世故吗,这样的世故是增加了世界的希望还是增加了世界的焦虑?我不得而知。墩儿一度喜欢的【孤勇者】也成了我的最爱,我一遍遍地跟着儿子熟悉这首歌:「为何孤独不可光荣?」「谁说污泥满身的不算英雄?」「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谁说对弈平凡的不算英雄?」是的,「去吗,去啊,以最卑微的梦;战吗,战啊,以最孤高的梦,致那黑夜中的呜咽与怒吼……」

半年后,王皓先生加入进来,王皓花了一个月左右读懂了【大时间】。尽管视频还没有起色,但这是最好的成绩不是吗?又过了两个月,洪鹄采访时提到,认真读过我的书后,才发现【时间之书】不单是谈论24节气的书,原来是中国人的时间哲学。这样的阅读真是给人安慰。 每一个作者、每一部书都在等待一个伟大的读者。 【非常道】有过这样的读者,【老子传】有过这样的读者。【己亥】有过这样的读者。现在【大时间】和【时间之书】也有了难得的知音。

年底,在一家媒体主办的活动现场,主持人问嘉宾们有什么焦虑。有些嘉宾非常淡定地表示自己过得不错,没有什么焦虑。我只能诚实地承认自己做抖音一年,一度骑虎难下,着实焦虑。……没想到主持人安慰我不说,回到座位上时,不少新老朋友都来安慰我,说我这样年龄的人能做视频,值得敬佩。

我的一年就这样过了。「生命的泥委弃在地面上,不生乔木,只生野草,这是我的罪过。」「我自爱我的野草,但我憎恶这以野草作装饰的地面。」

是的,如果起先哲于地下,或许我能用他这样的话来敷衍。「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

但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职尽性命。我知道有人仍在身体和精神的牢笼里挣扎,不少人仍活在前世的状态里,旁观、等待、消耗。 对于正在进行着的汉语世界和全球化智能时代,曾经有人以为「历史的垃圾时间」是一个有效的表达;但事实上这个说法仍然虚妄。 真正的问题是,在对事实缺乏共识的时代,一方积极地推进他们所认知的事实,另一方、第三方第四方还能存在吗,他们能做什么,能说什么呢?在全球化走向不明时,有机的原子个人或人类的神经单元能够回到初心,互通有无相互激发吗?

一个中东地区的诗人达尔维-阿多尼斯反省说,对于发展失调和种族冲突一类的历史,他曾经鄙视过写下【愤怒与自豪】一类作者的矫情,但是他自己又好在哪里呢?「我曾经大声疾呼:请停下你飞奔的脚步,请放慢你的步伐,请等一等你的灵魂,等一等你的人民……这些年,历史假借奸佞、灾难、战争、科技之手按下了暂停键、倒车键,开启了今世或来世的险恶之旅,这个旅程能够凤凰涅槃新生吗?但是, 有太多朋友还活在前世里,在追怀‘失去的好地狱’。是的,‘失去的好地狱’是一个有效的词语,在那里,我们并不英勇无畏,我们守着安全的正确,乡愿、拜物,我们信奉过猫,也愿意做猪。我们在鄙视链的一端,总有一端让我们不满,总有一端让我们侥幸苟安。

这位诗人还说,如果我们不能说出我们的真实,如果我们不能理解这个智能时代的创造意义,我们听任时代由少数人悲壮地、勤勤恳恳地、最终闹剧般地偷掉或毁掉大多数人的人生,把时代做成古罗马帝国或共时性的中国汉朝,我们活着看见自己成为那样王朝或帝国的子民,那我们将愧对布鲁图、西塞罗、普鲁塔克,愧对贾谊、司马迁、司马相如……我们更愧对两次世界大战以来人类的教训、经验和光荣。

这位诗人的壮怀也曾经是我追求的。但我的翅膀已经折断,难以像他那样飞翔。我个人还在对文字逃避的心态里彷徨,在如何呈现画面感的学舌里患得患失。也许我的邯郸学步是既不能退,又不能进,只得半躺平,或说横战。

对中东诗人都熟悉的汉朝,我偶尔能想到活在天人之际状态里的董仲舒,年中还曾为董生写过一首诗,但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据说董先生说过,「明明求仁义,常恐不能化民者,卿大夫之意也。明明求财利,常恐困乏者,庶人之事也。」我们中间有这样的卿大夫吗?如果我们中间没有了这类人怎么办呢? 司马迁的外孙感叹:「田家作苦。岁时伏腊,烹羊炰羔,斗酒自劳。」用今天的话说,他认识到辞旧迎新是民众们的权利。是的,我们仍可以年复一年地慰劳自己。

那么, 别了,2023!来吧,2024!

责任编辑 | 江江余 审稿 | 大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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