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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往事 ▏王惠舟:当年,坐着「小轮」到芜湖

2024-01-04生活

原创 王惠舟 原野牧歌

芜湖,对我们无为人来说,现在是近在咫尺,只要跨上汽车,「一驰」就到。六十多年前,它却很遥远,走水路,弯弯绕绕一路行,没有一整天时间到不了。

我参加工作刚半年,1958年春天开学后的一天,校长通知我,去县文教局(文化教育局)拿介绍信,明天到芜湖参加地区普通话教学成绩观摩会(就是比赛),真是意外的惊喜,也很有趣。想来想去,估计是在前不久的元旦,参加全县普通话比赛,我「冒不懂」得了个教师组第一名,才有此荣幸。

当年无为是芜湖地区一员。这是我第一次到芜湖,心里好高兴。小时候就听说芜湖马路宽,楼房高,市面好繁华。还有「淘圹」(镜湖)、赭山,风景也漂亮。人们提起芜湖,那真「乖乖龙的咚」。我一心盼望着哪天能到芜湖!现在愿望实现了,能不高兴?我照校长的话,很快准备停当。

那时到芜湖,唯一可选择的安全、适合的路线,是坐轮船走水路。当时的轮船很小,启动和中途加煤时,粗大的烟囱里,总有大大小小的火球,与浓烟一道,喷向天空,讨厌又吓人,因此被称为「小火轮」,不过人们更习惯叫它「小轮」。节令还属冬季,昼短夜长,乘船去芜湖,100多里水路,要花十二三个小时,必须起早。第二天天没亮,我吃了母亲做的打蛋下面,摸黑出了门。心里高兴,步子也轻快。到了仓埠门码头,在新建的,当时算是宽大排场的候船室里买了票,然后检票、进闸、上船。

新中国成立后,无为到芜湖很快就有了正常的航班。这是件从来没有过的大好事。开初,好多人都兴致勃勃地特意到小轮码头看轮船,那真叫一饱眼福啊。这轮船我太熟悉了,因为夏天满河水,芜——无对开的轮船到港早,我也多次到码头上看它。这船长约20米,宽有3米多,黑色钢壳船身,分上下两层,可装一百来人。船的上层前三分之一处,是驾驶室和厨房,后三分之二是空阔的隔层地板,装旅客用。旅客都得席地而坐,勾腰拱腿不自在。船的下层则一分为二,前半段是轮机重地;后半段载客,有多排长凳,是众人首选。我上船早,坐上了大板凳,感觉很舒服。船顶棚是黑色油布架在肋骨般的细竹杆上,像一片巨大的芭蕉叶。顶棚两边挂着深绿色油布,扯开可防风雨,收拢可透风采光。船尾很有特色,悬空挂着一个双门无顶的大铁柜,这是水上厕所。开船后如厕,可见脚踩的钢骨花格下,翻飞着吓人的浪花,但有惊无险,别有特色。这种轮船,现在江河上早看不到了。

约六时许,机器轰隆轰隆响声大作,船顶的烟囱冒着带火球的浓浓煤烟,接着汽笛高八度的「昂——」大声长鸣,船就缓缓离开码头。船一开动,风就大了,冷,油布帘被拉开挡严,整个船就成了闷葫芦。旅客们各用自己的方法打发着时间:闲扯的、抽烟的,嗑瓜籽的,打瞌睡的,都有。

天大亮了,我钻出油布帘,扶着栏杆,在船边走走站站看看。这是枯水季节,水位低,河面窄,船几乎是贴着河底在吃力地前行。船头两边被分开的浑浊的迎头浪,挤向岸边,又被前行的船身和河埂脚紧夹着,返身向前,像两条不知疲倦的泥浆蛇,傍着船帮汹汹地向前跑。高高的河埂挡住了视线,看不到远处。河岸上不时会出现丛丛树木和临河而居的草屋人家,时有鸡鸣狗叫之声。这船沿途也停靠一些码头,我记得的有仓头、黄雒河、运漕、三汊河、雍家镇等。河道左弯右弯,轮船左绕右绕。太阳升得很高了,船到仓头,下客上客之后,很快又开动。油布帘收起了,船外一派明丽,船上人气活跃。

离开仓头,又行了一段路程,太阳快上头顶时,好事来了,船上开始卖午饭。常坐此船的人颇知掌故,说这饭量足菜好,很划算。只见一位船员吹着哨子大声宣布:「卖午饭了,不收粮票只收钱,请各人准备一毛钱,一手交钱,一手接饭。都不要走动,我们把饭送到你们面前。」人们一阵骚动,一阵兴奋,接着渐渐静下来等着。个别「活道」的人还是忍不住,跑到前舱伙房打探情报,然后猫着腰往回走,一只手半掩着嘴巴小声透露:不错,一大碗白米饭,外加霉干菜烧肉,肉块头不小。人们又兴奋着,期盼着。一时间,有三四位船员,每人弯起一条臂膀,竟叠床架屋地端起十来碗盖上菜的饭,另一只手递饭、收钱。他们分区服务,干练又快当。随后,他们又添上一句:饭碗别搞髒了,马上给你们送开水。船上想的还真周到。

我买了一碗饭,分量确实不少,菜香肉烂。这肉有一张扑克牌大,不太薄的一片五花肉,很爽口。在那粮食统购统销和副食品凭票供应的年代,轮船上仅收点钱,就供上如此物美价廉的午餐,实在让人欢喜不了。我端着碗,边吃边品,确实有滋有味。人们的赞赏声和碗筷轻轻碰撞声交响着,那是一种难得的悦耳和舒心。饭菜下肚,咂嘴回味之余,又喝上船员送来的热开水,感觉特舒服。这轮船,太值得坐了。那次出差回来后,我和同事们讲起船上这顿午饭,好让他们羡慕。有人开玩笑,哪天领导也让我们坐趟船到芜湖多好。

太阳顶中了,船到黄雒河,这是仅次于县城仓埠门码头的大码头。一丈多长有十几级的青石台阶,从河底直铺到岸头,码头口有木栅栏围圈着,上船下船需在出入口检票,挺正儿八经的。我们的船停靠了,船员用大喇叭喊:「各位旅客请注意,到黄雒河、到巢县的旅客请上岸。」此话怎讲?原来解放后开通的无为、巢县、芜湖三地水上客运,因船少,旅客也不多,三地三只船,无为和芜湖是对开,巢县来的船则在黄雒河掉头返回。这样除无为——芜湖直达旅客不下船以外,其他旅客都要在此上岸,重新「排列组合」,再分别乘上三船,前往各自的目的地。因此,当时黄雒河客流量大,街面人多,生意好,很热闹。

离开黄雒河,河面略宽一些,船速似乎也快一些。停过了三汊河,停过了运漕和雍家镇,太阳落山的时候船到裕溪口。这裕溪口,是巢湖水系进入长江的入口,又是淮南铁路终点,很有名气,我们小时在地理课上知道了它。不过到了现场,裕溪大闸还未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好看。我们的船平平稳稳地驶进了长江。

天全黑下来了。船在长江里靠北边江岸航行。自古就说,长江无风三尺浪。船很有些颠簸,似乎歪歪斜斜的,但并不吓人。船员说,江面没什么风,大家不要怕。不过迎头风还是不断吹来,寒意顿起,油布帘又拉严了,根本看不到外面,里面灯光也很暗。船舱里除了一两声咳嗽,没有人说话,都在闭目养神。我是第一次在长江上坐船,很好奇。借上厕所的机会,站在船尾向江面望去,江涛哗哗,隐隐约约,感到江面很宽。因为离芜湖越来越近了,江南岸的灯火丛丛点点、多多少少、断断续续。江面有些大小船影和移动的灯光,汽笛或高或低的叫唤着,说明那些船只在夜航。长江这黄金水道,永远不会休息,永远在作无私的奉献。

气温降下来,我回到船舱,感到冷意渐浓,肚子也饿了。但是毫无办法,只能抗着,反正快到芜湖了。

我们的船,在江面航行约一个多小时后,「昂昂」地高叫起来。穿上黄色救生衣的船员大声喊着:「各位旅客,芜湖到了。请大家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物品,准备上岸。」人们一阵躁动,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不停地忙碌起来。睡觉的也醒了,张大嘴伸开双臂,打着痛快的哈欠。有的人甚至向过道走去,想抢先下船。船员又大声喊道:「请大家在各自的座位不要动,防止发生碰撞,千万注意安全!」

船边的油布帘也收扎起来。顿时满眼光亮。只见不远处的码头上,几盏高架的探照灯直射江面,江岸排列着无数的船只,比我们的船都大,有的像楼房。立于岸边的几架吊塔,高大威武。高高的江岸上边,露出了隐隐约约的座座高楼的轮廓,间或有一些亮光,神秘而诱人。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的「大城市」模样。心里想,芜湖就是不简单!

轮船又「昂昂」地叫了两声,接着机器也停了,接着船凭惯性向码头靠拢。「呼嚓——」一阵后,几个船员跳上趸船,固定好前后几条缆绳,船完全靠稳了。我背上挎包,站起身,这才发现膝盖以下全是冰凉,腿也有点僵麻。但是很兴奋,精神一振,随大流,慢移步,向前走,向前走。当我一只脚踏上码头台阶时,简直是想不到的激动:「我到芜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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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惠舟,安徽无为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社联科学社会主义学会会员,合肥市巢湖文化研究会研究员,【城乡文化】杂志特约撰稿人。出版【多彩的大地】和【闲云淡月】两部散文集,计63万字。在【人民日报】【安徽日报】【中国教师】【教育文汇】【作家天地】等多种报刊发表作品,偶有获奖。作品入选多种诗文、论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