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據顯示，近5年來，中國平均每年產生4億部以上廢舊手機；「十四五」期間，手機閑置總量預計達60億部。龐大的存量為手機回收市場提供了廣闊空間。不過，目前二手手機行業面臨著交易市場欠規範、標準體系不健全、使用者信任缺失等問題，僅有較少比例的閑置手機能夠進入專業的廢舊手機回收平台、「以舊換新」活動等回收渠道。廢舊手機都去哪了？回收堵點卡在哪？如何推動回收行業規範健康發展？
作為「消費促進年」的一項重點工作，消費品以舊換新成為今年的熱點話題之一。而消費品「煥新」後，大量舊產品特別是手機等電子產品的回收處理問題也備受關註。
近年來，隨著智能電話更新叠代速度加快，大量舊手機被使用者淘汰或閑置。中研普華研報顯示，「十四五」期間，中國手機閑置總量預計達60億部；企鵝智庫數據估算，中國二手手機潛藏價值超過6000億元。龐大的基數為手機回收市場創造了巨大供給和發展空間。
經過多年發展，中國手機回收利用產業進入發展機遇期，各類回收平台、回收模式不斷湧現。但與此同時，手機回收市場還面臨著標準體系不健全、綜合處理能力不足、使用者信任缺失等問題，發展亟待規範。如何利用廢舊手機的資源價值、規避其帶來的風險隱患，促進產業高質素發展？近日，記者就此進行了走訪調查。
市場空間有待挖潛
業內人士透露，目前，廢舊手機回收的去向主要是再銷售及環保降解兩類。質素好、無失真壞的可以直接作為二手手機銷售；質素差且損壞嚴重或部份功能損壞的拆解為備件，或翻新後銷售；嚴重損壞或型號老舊的回收後直接用於提煉金屬資源。
廢舊手機經過規範化處理後，對促進綠色低碳迴圈發展具有重要意義。據測算，每單二手手機交易可以實作約25公斤的碳減排量。
中國迴圈經濟協會秘書長郭占強表示，協會曾對二手手機回收、銷售市場進行走訪調研，目前一部手機的平均壽命在2.2年左右，近5年來，中國平均每年產生4億部以上廢舊手機，但進入二手閑置平台等新型回收渠道參與回收利用的只有10%左右，超半數被閑置在家。
近幾年，由於智能電話的質素和耐用性顯著提升，以及大眾消費習慣的改變，不少使用者願意選購廣受市場認可的品牌二手手機。大學生徐剛拿著新入手的iPhone14告訴記者，「95成新以上的手機比全新手機便宜2000元左右，性價比很高」。
中國迴圈經濟協會釋出的【廢舊手機回收與利用公眾行動手冊】指出，促進二手手機的流通和交易，對使用者個人而言可以得到經濟補償，對社會而言，除了具有環境效益和資源效益外，二手手機的回收和交易也具有巨大的經濟效益。
在可觀的利潤和廣闊的市場吸引下，越來越多企業加入這一賽道。近年來，閑魚、轉轉、愛回收、回收寶、同城幫等回收企業利用互聯網優勢，打通使用者和企業之間的資訊屏障，促進了閑置手機的回收和再次銷售。此外，手機品牌商和銷售渠道也在推動手機回收市場的發展，透過以舊換新等策略，鼓勵使用者出售舊手機。
「我們保證回收的二手手機都可以直接銷售，均價在1000元以上。」同城幫CEO鄭立群告訴記者，從平台交易來看，購買二手手機的使用者偏好不同，但整體認可度很高。
閑魚數碼電子行業營運負責人張普表示，閑魚依托「互聯網+回收」模式，為手機數碼使用者提供上門回收、門店回收、郵寄回收等服務，其中，上門回收覆蓋100個城市，可以做到當面質檢、當面收款。在過去一年，閑魚平台多個品類迴圈訂單呈增長態勢。其中，手機所產生的迴圈訂單同比增長17%，從人群上來看，東部地區使用者及青年群體是閑置流通交易的主力軍，35歲以下青年占比超65%。
在北京大興綠地繽紛城購物中心的「果粉師傅」門店，記者看到標註著品牌型號、成色等資訊的二手手機整齊碼放在展示櫃裏。店鋪工作人員告訴記者，「對於二手手機，我們有自己的回收評估標準，也會利用一些專業二手平台的小程式進行評估。品質好的二手手機將直接銷售，不能再銷售的會發往總部統一處理」。
除了回收平台，一些手機品牌商也是二手手機流通環節上的重要一環，不少商家透過以舊換新尋求擴大銷售的機會。
榮耀終端有限公司ESG(環境、社會和治理)總監劉小軍表示，2023年，該公司回收了數十萬台器材，從趨勢上看，這個數碼還在不斷增長，「日常銷售中也鼓勵使用者積極參與以舊換新專案，讓閑置手機充分發揮價值」。
在北京市一家華為專賣店，一位銷售人員告訴記者，銷售新手機時會鼓勵使用者以舊換新，舊手機回收價格會參考合作平台的評估標準，如果使用者認可就可以當場置換，舊手機則由合作平台回收。近兩年，門店參與以舊換新的消費者數量持續增加。
萬物新生集團(愛回收)執行總裁王永良認為，「不同於二手房與二手車的高市場滲透率，二手手機行業在中國起步較晚，目前仍是一個滲透率較低的行業。許多二手器材處於閑置狀態，沒有進入回收利用及再流通渠道，仍有大量空白市場等待挖掘」。
今年3月，國務院印發的【推動大規模器材更新和消費品以舊換新行動方案】明確提出，完善廢舊產品器材回收網絡，加快「換新+回收」物流體系和新模式發展；支持二手商品流通交易，推動二手電子產品交易規範化。業內人士表示，這一政策將進一步刺激二手手機市場的規模擴張，以舊換新將成為推動二手手機回收市場發展的重要動力。
回收體系仍存堵點
與手機保有量和報廢率相比，中國手機回收率仍然較低。王永良分析指出，傳統的二手手機市場以個體經營為主，回收渠道相對分散，流通效率提升空間較大。對使用者來說，由於回收過程資訊不對稱，缺少統一的質檢與定價標準，討價還價耗時耗力，加之對數據安全、私密泄露等的擔憂，使用者回收意願較低。
在鄭立群看來，劣幣驅逐良幣是目前二手手機行業良性發展遇到的最大障礙，比如，一些「黃牛」采取不正當競爭手段收售二手手機，幹擾了正常市場秩序，無法保障使用者的私密安全。由於手機來源無法驗證，使用者的財產風險也相應增加。
盡管近年來有不少「正規軍」加入這一賽道，但二手手機交易依舊存在諸多痛點。「由於交易物非標準化，買家與賣家之間存在資訊差，一些渠道交易不透明使得信任難以建立。從企業角度看，二手生意雖好，但卻是一門慢生意、苦生意。」轉轉集團CEO黃煒坦言。
劉小軍表示，目前，一些使用者對手機回收的認知較淺，很多舊手機持有者「不願賣」，只有一小部份使用者選擇在平台回收或者以舊換新。
記者在一家位於大型商場內的品牌手機專賣店隨機采訪了10多位購買新手機的使用者，當面對是否準備把舊手機轉賣出去的問題時，僅有兩位表示已將手機分別放到了轉轉、閑魚和京東回收平台上。
40多歲的使用者楊洋告訴記者，家裏已經攢下了10多部廢舊手機，「專程送到線下回收點太麻煩，線上交易還要打包快遞，最終也賣不了多少錢，實在懶得折騰」。
在黑貓投訴平台上，多達數萬條有關二手手機的投訴集中在檢測報告與產品實際情況不一致方面。比如，買到無瑕疵二手手機，經過專業器材檢測後卻出現微瑕疵，或者廢舊手機實際成交價格與事先估算價格相差較多等。
經過測試，記者的一部舊手機在轉轉小程式評估回收價為810元，線上下門店由店員現場評估時只有575元。對於差價問題，轉轉集團北京西鐵營門店店長何家歡說：「線下門店用藍光器材檢測到手機邊緣和網絡攝影機有輕微劃痕，從而影響了估價。」
多位受訪企業工作人員介紹，使用者自己預估時，由於缺乏專業工具，很難看到一些細微劃痕，而劃痕正是影響手機估價的重要因素。
上海金融與法律研究院研究員劉遠舉表示，手機型號五花八門，配置差別也很大，非標準性的二手產品更是情況復雜，使用者難以判斷質素優劣。建立一個成熟的鑒別系統，對於最佳化二手手機回收過程至關重要。比如，轉轉推出「官方驗」服務對手機進行嚴格質檢，根據功能、成色等因素判定手機新舊程度，並出具質檢報告，最終給出合理的市場定價。
相較於交易過程存在的堵點和風險，數據安全和私密保護是不少使用者更為關心的問題。楊洋告訴記者，家裏閑置的手機中大都存放著重要照片、通訊錄、社交平台的聊天記錄、購物平台的交易記錄等，「如果不能徹底清除這些私密資訊，擔心會給自己和家人帶來麻煩」。
許峰是一位國產品牌手機使用者，平均2年換一次手機。「我的廢舊手機全在家裏閑置，每次換新手機時，總有一些資料、數據不能完全拷貝到新手機上，一些碎片化資訊也可能造成私密安全隱患。」
對於手機中的碎片化資訊，有著5年數據恢復工作經驗的鄭立群解釋，「比如，手機裏一個地方存了身份證號，另外一個地方存了手機號，這兩個資訊單獨看都沒什麽用處，但如果組合起來，就可能被用來套取使用者銀行賬號密碼。所以我們在做二手手機私密數據粉碎時，會無差別地把碎片化資訊也一並粉碎」。
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公共財政與公共政策研究所教授許光建認為，如今，手機不僅是一種溝通工具，還關聯著使用者的財務、身份等資訊。如果資訊保安問題能夠得到規範，二手手機市場將會有很大擴充套件。
針對私密安全保護問題，保障使用者舊手機內的資訊不被泄露，相關企業正在積極探索。萬物新生集團(愛回收)除了為使用者面對面做私密清除外，在後端營運中心經過質檢定級後，還會對舊手機進行深度私密清理，並向使用者發送私密清除報告。
劉小軍表示，榮耀的回收商有專門負責私密清除的板塊。有的回收商還自主研發了二手電子產品數據清除系統，有效保障使用者私密。
「閑魚會對回收手機等數碼產品進行2次數據清洗，為使用者資訊保安提供可靠保障。」張普說。
長三角研究院生態環境研究所所長劉銳建議，研究制定二手手機等電子產品資訊清除的相關標準規範，保障使用者的個人私密和交易數據安全。
多方合力破解痛點
近年來，二手手機回收領域越來越受到關註，但由於市場相對較新，相關政策法規還不完善，尤其是在行業標準化建設方面還有所欠缺。如何在保護使用者利益的同時保持企業的發展活力，是擺在監管機構和企業面前的共同課題。
作為二手行業從業者，黃煒深知二手交易的堵點和使用者的痛點，「希望透過服務的改善、標準的建立，進一步加快行業的標準化和透明化，不斷提升使用者的消費體驗、交易信任度和安全性」。
劉遠舉認為，二手手機回收產業的規範化、標準化發展，主要是圍繞二手交易的天然內容——非標和信任這兩個問題來展開，要透過各方合力推動行業健康發展。2023年，中國舊貨業協會釋出了【質素分級及「領跑者」評價要求 舊貨零售服務】和【二手貨(舊貨)鑒定機構能力基本要求】兩項團體標準，分別針對從事二手經營和二手鑒定的企業制定行業標準；2023年，多家平台參與起草的迴圈回收行動通訊終端系列標準獲批釋出。包括二手手機在內的二手交易行業規範化發展和標準化建設向前邁出重要一步。
【推動大規模器材更新和消費品以舊換新行動方案】中也對推動二手電子產品交易規範化做出明確要求，並提出引導二手電子產品經銷企業建立資訊保安管理體系和資訊科技服務管理體系，研究制定二手電子產品可用程度分級標準。
「二手行業標準化建立之路任重道遠，這個過程需要從業者共同參與和努力。」王永良說。
中國舊貨業協會副秘書長閻渺表示，透明度和標準化是行業發展的關鍵，「雖然轉轉、愛回收等企業都在嘗試制定企業、行業標準，但實際操作中，人測與機測也會存在差距，導致使用者對二手交易平台的質素分級、鑒定估價等方面存在質疑。企業在回收評估、售後保障等方面要建立更加透明和標準化的營運體系」。
制定科學合理的質素分級標準並不簡單。以轉轉為例，該平台對二手手機的質檢包括404道工序，涉及功能、成色、有沒有進水等75個大項。之前，針對劃痕就分為「無、細微、輕微、明顯和嚴重」5個層級。「分得太細，區分不同層級時會出現難以判斷、容易混淆的情況，導致評估時誤差增大。但如果一些標準定得太寬，同一個檔次浮動余地太大，一些買家又會覺得不公平，這就是兩難。」閻渺說。
為此，轉轉自主制定驗機標準，在質檢過程中，堅持「一物一驗」，並為符合條件的商品提供質素評估，從而增強買賣雙方的信任，並由此升級打造成「官方驗」體系。萬物新生集團(愛回收)針對二手手機建立了一套質檢分級標準，包含38個檢測標準、36個質檢等級。前端回收的二手手機經過中端質檢和定級，將「非標」的二手手機變成「標品」，再進行終端銷售。
黃煒表示，企業正在不斷摸索，希望可以聚合更多力量，加速二手手機行業標準體系的完善，推動行業良性競爭和快速發展，讓使用者真正做到省心賣、放心買。
劉小軍認為，在二手手機交易與服務行業，越來越多的規則正在被明確，為行業合規營運和可持續健康發展帶來了顯著推動力。相關企業應就使用者關心的問題提供更多技術保障和權益保護，讓使用者無後顧之憂。此外，各回收商應著力提升自動化質檢技術，減少主觀因素對質檢準確率的影響，推動企業營運效率的提升，進而促進行業規範化、規模化發展。
張普建議，進一步推動更大範圍的二手手機數碼產品交易體系的標準化建設，建立健全二手物品的鑒定、評估、分級等相關標準，並完善相應的評價體系、糾紛解決機制。目前，閑魚正在積極聯系有關部門、行業上下遊，探索標準化建設。
「任何一個產業痛點問題的解決，都必須依靠市場本身的演化。」劉遠舉建議，在市場層面，加強回收網絡建設，提供便捷高效的回收服務；加強科技創新，實作數碼化和智能化回收；加強產業鏈協作，推動制造商、銷售商、回收企業和再生產企業等各環節形成聯動。在管理層面，進一步健全相關法規政策，建立最佳化統一的行業標準，包括技術標準、質檢標準與定價標準等。在使用者層面，加強廢舊手機回收宣傳科普，在規避私密泄露風險前提下，提升使用者回收意願。
「不僅要透過規範市場來吸引使用者把閑置手機投入二手市場，有關部門也要加強對廢物利用、資源節約的公益宣傳，並透過消費補貼等方式鼓勵大家積極參與以舊換新和手機回收，喚醒沈睡的資源。」許光建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