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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中華丨在唐卡裏發現喜歡cos菩薩的文藝青年

2023-12-22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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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這幅唐卡中,頭戴黃色班智達帽,右手說法印,左手持法輪,肩上裝飾寶劍和經書的形象,正是佛教中智慧的象征——文殊菩薩的化身。

這幅唐卡主人公的另一個身份讓人吃驚。是的,他就是清高宗乾隆。

類似的乾隆菩薩形象的唐卡,存世還不止這一副。

一位皇帝為何多次出現在藏族唐卡中?

一位皇帝為何熱衷於扮作文殊菩薩?

皇帝「監制」的唐卡和其他唐卡有何不同?

01

皇帝「證件照」:禦容佛裝像唐卡

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六世班禪從西藏出發,經歷一年多的長途跋涉來到熱河覲見,為乾隆皇帝祝賀七十歲壽誕。同年七月二十二日,六世班禪恭敬叩拜謹奏:「天神文殊菩薩大皇帝對小佛向來格外寵渥優施,對此日益深加之鴻恩,小佛永世難報。……有幸瞻覲天顏,正值無比欣悅之際,又賞賜閃爍神力光輝之珍貴緞子墊褥。」可見「文殊菩薩大皇帝」是藏傳佛教高僧對乾隆皇帝的尊稱。

六世班禪奏書,以滿漢藏三種文字寫成。圖為漢文本 清宮舊藏。

六世班禪奏書,以滿漢藏三種文字寫成,其中藏文奏書以金、墨藏文草書體橫寫在藏紙上。圖為書尾鈐「敕封班禪額爾德尼之寶」朱文印 清宮舊藏。

實際上,在藏傳佛教各派的認知中,乾隆皇帝並非首位文殊菩薩化身。早在元朝,就有忽必烈被稱為「文殊菩薩」的說法。明朝嘉靖、崇禎皇帝在藏文史書中也被稱為「文殊菩薩」。清朝順治、康熙、雍正諸帝被藏傳佛教高僧尊稱為「曼殊師利皇帝」「曼殊師利大皇帝」「至上曼殊師利」「至上文殊皇帝」。

乾隆皇帝經章嘉胡圖克圖帝師灌頂,以藏傳佛教文殊菩薩的身份面對宗教界的高僧大德,並把自己是文殊菩薩化身的身份繪制到唐卡中,這就是禦容佛裝像唐卡。

清人畫普寧寺弘歷佛裝像軸,故宮博物院藏。

故宮博物院收藏的唐卡【清人畫普寧寺弘歷佛裝像軸】是一幅典型的禦容佛裝像。

畫面中乾隆皇帝結跏趺坐於寶座中央,面部表情略帶嚴肅,額頭飽滿,雙目有神,鼻梁隆起,耳廓圓潤,五官和胡須線條清晰立體,栩栩如生。頭戴黃色班智達帽,身著格魯派紅色喇嘛僧衣,披橘紅色袈裟,右手呈說法印,左手托法輪,左側蓮花托佛經,右側蓮花托寶劍,顯然是文殊菩薩身份。畫心四周鑲白、紅、綠、黃、石青五色片金牙子,「萬」「壽」四色龍紋燈籠錦邊,外側鑲石青片金小邊,佛簾與背襯為卷草蓮紋黃綢。上裝雙竹片楣桿,釘鎏金掛環,系絳條,鑲珊瑚和青金石寶石,下裝圓木質卷桿,兩端各配一個鎏金九股金剛杵軸頭。

整幅唐卡從畫心繪畫到鑲做裱工,都是清宮唐卡最高級別的配置,可見乾隆皇帝對禦容佛裝像的重視和喜愛。

清人畫普寧寺弘歷佛裝像軸(局部,畫心)。乾隆身著喇嘛服飾,左邊為普賢菩薩,右為地藏菩薩,被繪成蓮花圍繞、眾神簇擁的文殊菩薩的化身。清宮舊藏。

清人畫普寧寺弘歷佛裝像軸(局部,上部中)。天空部份繪諸佛菩薩黃教祖師25位。清宮舊藏。

據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乾隆三十三年正月金玉作)記載:「初六日太監王保柱來說,太監胡世傑傳旨:著照禦容掛軸上軸頭、楣桿、絳繐一樣成做一分,欽此。隨畫得嵌三色墊子、鈴杵、軸頭、絳繐、楣桿、紙樣一張,並查得庫貯銀鍍金碗子嵌青金、珊瑚、松石墊子五塊交太監胡世傑呈奉。奉旨:俱照樣做,欽此。於本月十八日催長四五德筆帖式富昵呀漢來說,太監胡世傑交五色片金五塊、萬壽燈籠錦一塊。傳旨:著鑲禦容掛軸邊用其錦做大邊,片金做牙子,欽此。」

檔案所記載的鑲邊、牙子,以及鑲嵌寶石類別與【清人畫普寧寺弘歷佛裝像軸】基本對應。此外,清宮檔案中出現多次鑲做禦容佛裝像軸的記錄,而且鑲做材料和工藝類似,連裝匣都是專門設計的專用用具。

現存七幅乾隆皇帝禦容佛裝像唐卡,其中三幅藏於故宮博物院,即【清人畫普寧寺弘歷佛裝像軸】【清人畫弘歷普樂寺佛裝像軸】和【清人畫弘歷紮什倫佛裝像軸】,另有兩幅藏於北京雍和宮,一幅藏於西藏布達拉宮,一幅藏於美國弗利爾博物館。

這一幅幅禦容像仿佛不同時期乾隆皇帝的證件照,面容或少年英俊或中年儒雅或老年成熟。

三幅乾隆皇帝禦容佛裝像唐卡局部細節對比,故宮博物院藏。(由上至下:清人畫普寧寺弘歷佛裝像軸、清人畫弘歷普樂寺佛裝像軸、清人畫弘歷紮什倫佛裝像軸)

02

「乾隆意誌」:唐卡裝裱的執念

乾隆皇帝為達到最大的治理效能,曾潛心修習藏傳佛教密教。他在其【喇嘛說】論述:「夫定其事之是非者,必習其事,而又明其理,然後可。予若不習番經,不能為此言……」這是說皇帝如果想要定某事是非,必須成為行家,尤其是宗教領域,不成其為行家不能決斷其事。乾隆皇帝正是在學習藏傳佛教經典之後,以他對藏傳佛教的理解來設計唐卡,甚至發展出一套唐卡制作標準和制作模式。

在清宮造辦處活計檔中,乾隆九年至六十年(1744至1795年)之間,皇帝親自授意對掛佛像(清代對唐卡的稱呼)進行鑲做多達幾百次。鑲大邊、牙子、簾子、楣桿、卷桿、絳子、結子、靶圈、墊子等都是唐卡鑲做的標配,乾隆中晚期甚至出現了中國古代書畫手卷中常用的包首。

乾隆時期唐卡的鑲邊和牙子主要選擇片金、洋錦、妝緞等材料,片金是運用扁金線與彩色絲線織成的織金錦,常用的片金有紅、黃、綠、白、月白、素色、大花、綠地金西番蓮花、大紅雲龍片金等顏色。洋錦主要有紅色、藍色、黃色、雜色錦以及帶有文字、花紋裝飾的紫色萬字錦、藍地金花錦、萬壽燈籠錦等。鑲邊的妝緞包括紅色、石青色、綠色、金黃色等。佛簾包括紅黃哈達簾、花哈達簾、三色綾簾、紅月白綢、三色紡絲等種類。軸頭材質也多種多樣,紫檀木、銅鍍金、鐵錽(wàn)金、錫、銀、漆、玉、銀鍍金敖其裏軸頭等都出現在檔案中。鑲邊材質、牙子的數量和軸頭材質可以反映掛像佛的等級,比如禦容佛裝像軸鑲燈籠錦邊和五色片金牙子、鎏金軸頭,班禪畫像鑲大花片金邊、玉軸頭,羅漢像鑲洋錦邊、紫檀木軸頭。

清人畫弘歷紮什倫佛裝像軸(局部),邊緣鑲燈籠錦邊和五色片金牙子。清宮舊藏。

清人畫六世班禪羅桑貝丹益西畫像軸(局部),鑲大花片金邊。清宮舊藏。

形制、尺寸、面料和顏色的選擇與搭配隨著乾隆帝的喜好、佛堂的環境、唐卡主尊的等級和內務府庫存等情況調整。造辦處成衣作、大器作、皮作、裁作、鍍金作、裱作、絳兒作、皮裁作、燈裁皮作等機構參與其中,鑲做流程逐漸固定,最終形成標準。

乾隆九年,綠片金大邊、紅黃片金小邊、新簾子、白檀香楣桿是舊掛像的鑲做標準;乾隆十一年(1746年),需鑲紅黃綠線、石青大邊;乾隆十二年,用三藍片金天地邊、紅黃綠牙子、銅鍍金撒鈴杵軸頭,裝緞邊佛像均需換用銅鍍金軸頭,此時已形成裝緞邊的鑲做標準模式。

四樣字白綾簽是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以後出現的,來自藏蒙地區高層進獻的唐卡進宮鑲做後,用漢、藏、滿、蒙四種文字記錄進獻年份、進獻人、大喇嘛認看等資訊。如【清人十臂積光佛母】的白綾簽中記錄:「乾隆四十五年八月初七日,班禪額爾德尼進丹書克,供奉利益畫像十臂積光佛母。番稱臥斯哷占恰克珠嘛,清稱專嘎郎阿烏爾登額額墨拂齊希,蒙古稱阿哷班嘎哷圖嘛哩資額科」。

【清人十臂積光佛母】白綾簽,故宮博物院藏。

至今仍存世的乾隆時期清宮佛堂唐卡大多經過皇帝本人親自設計鑲裱,從唐卡鑲做用料的選材、配色、剪裁無不展現出「乾隆意誌」的「在場」。

03

2000幅唐卡,證明了什麽?

清朝皇帝在紫禁城建有35處獨立藏傳佛教佛堂,另外還有10處附屬佛堂。目前在一些古建築中仍陳設著清代佛堂的木塔、造像、唐卡等。

雨花閣位於內廷外西路春華門內,是宮中數十座佛堂中最大的一處,系仿照西藏阿裏古格的托林寺壇城殿,在原有明代建築的基礎上改建而成的一座藏傳佛教的密宗佛堂。(圖片來源:故宮博物院)

梵華樓位於寧壽宮區最北端,按照藏傳佛教顯宗、密宗四部供設佛像、唐卡、供器,體現出格魯派顯密雙修的修持特色。(圖片來源:故宮博物院)

故宮博物院收藏唐卡數量高達2000余件,大多是清朝繪制的作品。其中既有歷代宗教領袖、王公大臣進獻的禮物,清朝稱其為「藩畫」或「藏畫」,也有清代紫禁城中正殿念經處畫佛喇嘛、宮廷畫師甚至江南織造能工巧匠織繡的作品。清朝宮廷唐卡不僅在皇家藏傳佛教寺院和佛堂裏供奉,也作為賞賜流傳至西藏、蒙古等地區。

唐卡中乾隆皇帝化身文殊菩薩,在與西藏、蒙古的僧俗高層交往中扮演著重要的精神符號角色,既宣示了「政教二道」為皇權統攝,又達到了穩固人心、穩定邊疆的效果。

故宮所藏唐卡是當時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產物,是中央與地方互動的歷史見證,也是漢、藏、蒙、滿等多民族文化交融的重要載體。2000多幅唐卡僅僅是清宮唐卡留存於世的一部份代表,從中可窺見清朝治理邊疆的策略,建構唐卡等精神符號的過程。

(作者簡介:張蕊,故宮博物院研究館員)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冷門絕學專案「故宮珍藏唐卡現狀調研與保護對策研究」(批準號:23VJXG048)的階段性成果)】

監制 | 王翔宇

責編 | 李依霖

稽核 | 藍希峰

制作 | 胡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