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三省口語詩選】
目錄
遼寧卷
斑馬
叢妙
風兒
格桑梅梅
歌子晗
何因因
黑鐵
金輝
蘭戈
李偉
劉不偉
劉川
蘆哲峰
羅蛋塔
馬非
木樺
兔子
小亮
邢東
衣米妮子
於崇宇
於小斜
吉林卷
草屋
楚寅良
馮馮
茍習文
關山月
荷岸
何金
金珍紅
桔子
全京業
五月牛
妖妖弄文
葉子
黑龍江卷
阿文
伯辰
城子
洪君植
姜梅花
凱華
李東澤
李立
呂天樞
綠蟻
潘洗塵
烏雲梅
小書
一丁
詩集試讀
親愛的朋友｜斑馬
當你沒錢的時候
你會想到誰
親愛的朋友
我的兄弟
當你沒錢的時候
你不要想到我
你要是想到了我
也要把我放在最後一個
不是你要的太多
而是我能給的太少
我是一個
多麽吝嗇的人啊
親愛的朋友
我的兄弟
當你想起了我
你也溫暖了我
這讓我感覺好好
我只能給你幾百塊錢
送你坐上沒有空調的火車
去你能去的
最後一個地方
海上藍鯨｜風兒
當一只大船突然出現在窗外
占據了整扇窗的三分之二
我習慣把船稱為「一只」
而不是一艘，也不是一條
在海上
它和魚一樣
那只隨時隨地
都會出現的藍鯨
身軀龐大，跳躍在
更遼遠的海面上
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世界，不是
大家傳說的樣子
世界，就是
她想像中的樣子
床前明月光｜何因因
月光順著
兩扇窗簾之間
的縫隙
進來
照在床上
於是被子
是灑上
月光的被子
左胳膊是
灑上月光的
左胳膊
暗處的一切
是月光
沒有照到的
地方
拆那·衝鋒槍與少女｜劉不偉
轟炸過後
那個背著衝鋒槍的庫爾德少女
在廢墟裏找啊找
弟弟的半條腿
哥哥的半個頭
妹妹的半張臉
父親的半個耳朵
媽媽那破碎的心
曾經的家園永遠也找不到了
她慢慢地站起來
她慢慢地回頭
她冷冷地看著我
迷幻的路｜劉川
雲南蘑菇多且味道鮮美
報載
楚雄某女就因誤食野生菌而致幻
看見一條無窮盡的長線
去醫院她用雙手扯了一路
「線」也未斷
有時，迷宮
並不一定就是巨大的建築
而可能
是一條試圖引人前進的線
當你在幻覺中規劃一條
通往未來的路線
你或許正在帶領其他人迷失
光｜蘆哲峰
一扇門
開著
不是大敞四開的開
而是開了一道縫的開
有一些光
從裏面跑出來
不知道能跑多遠
另一些光
在裏面呆著
不知道能呆多久
當我們是暗物質｜羅蛋塔
詩，有時
是光
有時是暗物質
當我們
是暗物質
它是光
當我們是物質
它是暗物質
書劍｜馬非
去新疆
我帶了一本書
一個字兒沒看
擱在皮箱夾層
直到回家
才拿出來
但我並沒有
白帶的感覺
我想到劍客
不是每次出門
都要殺人
但劍不離身
仍然是重要的
天竺三寺｜兔子
天竺地界一分為三
各有一寺
依地勢高低
分別為
上天竺法喜寺
中天竺法凈寺
下天竺法鏡寺
但本地人
都不把法鏡寺
叫下天竺
因為下
不好聽
他們把下天竺尊稱為
三天竺
沒下雪的時候｜小亮
我寫下這個題目時
並沒有下雪
雪
至少要
三個月後
落下來
而我此時
寫這首詩
只是想讓
你知道
曾經有個人
想著你
那時他的世界
仿佛
下雪了
一陣風來過｜邢東
繩子上
晾曬的床單
被風吹得
噗啦啦響
一個走路的小女孩
停下來
盯著那看
她那麽小
我猜
她沒聽過
這種聲音
雨後｜衣米妮子
雨後 太陽出來了
沿著山路一直往山上走
五月的鮮花開滿小徑
野菜瘋長在林間
山水終將重逢
想起小時候
在老屋的後山
山坡上一大片蕨菜和貓耳朵
我常常一個人去山裏
采回新鮮的野菜
有人說過我像葉倩文｜於小斜
94年或者是95年的夜裏
和月辰泡在酒吧
她迷上了一個調酒師
坐在吧台外跟他調情
作為一個暗淡的陪襯者
我一直默默喝酒
酒吧裏播放著
葉倩文的一首歌：
紅塵啊滾滾
癡癡啊情深
存在｜馮馮
世上的人說
人死後
肉身入土
飛出的魂兒
有升天堂的
有下地獄的
我更感興趣的是
那些上不了天
又入不了地的
在什麽地方
流離失所
大海｜茍習文
看見大海那一刻
好不激動
立馬跑過去
在湛藍的海水裏
痛痛快快地洗了
一把臉
當我激動地擡起頭
準備朗誦一首詩
才發現身邊
有許多人
在清澈的海水裏
低頭洗腳
上帝的樣子｜荷岸
特蕾莎修女
和她的同工們
都覺得：
給予窮人愛和尊嚴
要比送給他們
食物和衣服更加重要
我見過的上帝
是把自己
變成窮人之後
去幫助窮人
退休十年｜桔子
依然還是那座
辦公大樓
推開你曾經的
辦公室那扇門
看到曾經屬於你的
那個位置上
坐著一個
年輕女孩兒
看見你進來
她站起來
問你
找誰？
野性失卻｜妖妖弄文
山苜楂
膠東半島生
同緯度的北韓半島沒有
人常叫它山螞蚱
長在丘陵地帶
味道鮮
營養豐富
朋友移栽至菜園子
一畦一畦濃綠
享受了蔬果待遇
沒有山風吹 旱了就澆水
墻根下現出雍容
采上一兜 開水焯
冰箱凍 放它一月兩月
或更久
蒸包子捏餃子
末了一驚
這還是野菜麽
打孩子｜葉子
村裏94歲的老奶奶
舉著笤帚疙瘩
追著70歲的兒子打
被村支書攔下
一問才知道
兒子嫌媳婦買衣服
跟媳婦吵架
老奶奶說他自己抽煙喝酒
咋不說亂花錢
村支書說我幫你打
老奶奶擺擺手
我自己來
溫暖的人｜伯辰
大雪這天
雪都化了
天象
比秋天還美
我說晚上
肯定要結冰了
老婆說嗯呢
天黑以後
小區的路面
稀溜溜的
我說今冬的
老天爺
極有可能要做個
溫暖的人
老婆沒說話
用一只小手
鉤緊
我的胳膊
菜根譚｜洪君植
想象根本不存在的舊情人
在茜茜公主的臥室
想起梁曉聲小說裏的一句話
苦嗎，嚼嚼咽了
這驢唇不對馬嘴的
非邏輯思維是
從哪裏來的
至今還沒想明白
幸福的早晨｜姜梅花
上班路上，在地鐵站
「餵，小姐…」
轉過頭一看
有個中年男人指著
掉在地上的外套
在國外漂泊半年
終於找到上市公司文員職務
久違的高跟鞋
掐腰的連衣裙
多虧凹凸小巧的秀美身材
時隔二十多年再次聽到美稱
回頭那一剎那
沒敢與男人對視
恐怕看到他那荒唐的表情
時刻警惕｜李東澤
我煩他的詩
很久了
已經到了不再點開
趕緊劃過去
的程度
但我對他這個人
並不煩
甚至認為
他還是個好人
這恰恰是矛盾的來源
一個好人
一首首爛詩
路也的濟南｜潘洗塵
火車進入山東
先停德州
不一會兒就到了
路也的濟南
年輕時我懷揣的地圖
山山水水就只與詩歌有關
這些年我更是常常坐著火車
漫無目的
好像只是為了途徑那些
大大小小的車站
比如娜夜的重慶
伊沙的西安
南京我有時管它叫韓東
有時也會叫馬鈴薯兄弟
白天我會管武漢叫沈河
而到了晚上
整個三鎮就都叫張執浩了
有些地名則過於復雜
比如
我最喜歡的成都
大多數時候
我會管它叫尚仲敏
但那是梁平的成都
更是翟永明的成都
李亞偉的成都
柏樺的成都
也曾是何小竹的成都
楊黎的成都
趙野的成都……
這就是成都
不管你來多少次
好像都可以為它換一個
與詩有關的名字
但換來換去
我最終還是會跑到
身為河南三門峽人氏的
尚仲敏的成都
柿子｜一丁
作為蔬菜的柿子
雖然還有另外幾個名字
西紅柿，番茄等等
但是一個東北人
只說柿子
柿子炒雞蛋，糖拌柿子
只有今天
和女兒通電話
她問我吃了什麽
我說我吃了番茄
因為晚間
我同時吃了草本的柿子和木本的柿子
後者較小
不是北京當地產的
我不能說
我吃了柿子和柿子
只好說我吃了柿子和番茄
編後記
一、洪君植
洪君植，我叫他老洪，老洪這個人是個「社牛」，具體表現在，微信上，他隨時都有可能發影片通話過來，而且事先從不打招呼，接通之後，也是一句寒暄沒有，上來就直接說事兒。最開始，我不太習慣他的方式，後來次數多了，也就「被迫」適應了。這次他把主編【東北三省口語詩選】第二部的任務交給了我，弄得我也跟著興奮起來，如同被他打了雞血一般。
所以，這本書的誕生，首先要感謝老洪，其次要感謝老洪，最後還是要感謝老洪。可以說沒有他，也就不會有這本書，以及第一部，以及未來可能有的第三部、第四部等等。
二、東北三省
東北三省遼吉黑，在中國版圖上的特殊性，是由地理位置決定的。緯度上，這是中國最北的三個省。經度上，這是中國最東的三個省。北緯最北，東經最東，結果就是全國最冷，最氣人的是夏天也不涼快。一年有長達五個月的漫長冬季，說實話確實有點不宜人居。因為天氣冷，導致人們不愛出門，也導致基本上沒有夜生活。於是乎，氣候影響了性格，在東北，詩人與詩人之間的關系，完全不像南方詩人那麽活絡，可以說是一盤散沙。如果不是為了編這本書，我都不知道東北有哪些口語詩人。好在透過這本書，把大家向著一個方向，稍微地攏了攏，希望以後大家能團聚在「東北三省口語詩」這桿大旗之下抱團取暖，尤其是在天冷的時候。
三、口語詩
為什麽要用口語寫詩？這個問題就相當於，如果能穿越到新文化運動時期，我們去問胡適那代知識分子們，文言文寫得好好的，為什麽要改成白話文一樣。
在古代，儒生用文言寫作，但回到家裏，和老婆說話不會「之乎者也」的，這種寫與說，采用兩套語言體系的分離，勢必會導致知與行的不統一。明朝時，先知先覺的王陽明就提出了「知行合一」，而知行合一的前提就是說寫合一。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認識，才會在時機成熟時（比如西方文化的介入），出現從文言到白話的顛覆性巨變。然後，語言的巨變，又帶動了整個社會的巨變。如今從象征語言到口語的演變，正是一百年前從文言到白話這一巨變的延續。這些都是歷史的必然，是大勢所趨。
而語言還會透過影響人的思維，進而去影響人的行為。從文言到白話、從象征語言到口語，語言的這種演變，也將推動整個社會，從精英主義向平民主義轉變。在這樣的大趨勢之下，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怎麽說話就怎麽寫的口語詩，必然是現代詩唯一的方向。看不出這一點的詩人，估計是有一些短視或者近視。
至於口語詩要寫什麽，簡單來說，口語詩就是要從日常生活中，發現和捕捉到「事實的詩意」。既可以從親歷的，或者看到的第一手材料裏去發現；也可以從聽聞的，或者閱讀到的第二手材料裏去發現。
口語詩怎麽寫？一言以蔽之，怎麽說話就怎麽寫。這裏包含了兩層意思：1.用口語寫作，不用書面語寫作。2.用日常語言寫作，不用象征語言寫作。於堅說「拒絕隱喻」，楊黎說「反對比喻」，都是這個意思。盡量在寫作中去除象征手法。不空洞抒情，不生造意象，不濫用修辭……
說寫統一，是為了知行合一。口語寫作是為了表達和呈現真實。真善美，歸根結底還是求真。無真，善是偽善，美是假美。因此，寫口語詩，能幫助我們活成一個真人。
四、選
選是個動詞，表示一個動作，這個動作由我來做，因此可以任性一把，按照自己的口味，挑挑揀揀，有一種指點江山的快感。這裏需要跟詩人們說聲抱歉的是，好多約來的詩，我都沒選。主動去約詩，約詩又不選，說起來像一個「始亂終棄」的渣男，希望詩人們不要見怪。
在內容編排上，我特意把遼寧、吉林、黑龍江詩人分開，用現在流行的網絡術語說，就是要「搞事情」。從結果上看，三省詩人的實力大體還算均衡，黑龍江省稍弱一點，主要是口語詩人太少了，似乎除了李東澤外，都不算是純口語詩人，裏面有好幾位是來自我家鄉的詩人，如伯辰、綠蟻、美綸、小書，也包括老朋友凱華、烏雲梅等，我對他們的寫作很了解，他們都不是口語詩人，只是偶爾寫過一些口語詩，這次我把他們偶爾寫的口語詩選了出來。黑龍江詩人裏，最讓我驚喜的是呂天樞，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重點推薦。
吉林詩人裏，桔子和草屋，是最符合我個人口味的口語詩人，換句話說，他們兩位在我心目中是整個東北口語詩歌的臉面。如果你對口語詩到底是一種什麽詩，還不甚了了，我建議去讀桔子和草屋，他倆的詩算是口語詩裏的純口語詩，純得不能再純，口得不能再口。
最後說到整體實力，還是遼寧詩人略強一些，邢東、小亮、何因因，三位貼地飛行的同仁，我一直以他們為傲，實力遠大於名氣。斑馬、羅蛋塔、於小斜，也是極有個性的存在，放在哪兒都紮眼睛。馬非、劉川、李偉都是成名多年的老詩人，要相信一句老話，姜是老的辣。其他詩人的作品也各有千秋，恕不一一點名。
好詩雲集，讀就是了。
蘆哲峰
2023.11.12
【東北三省口語詩選】（2023年卷）由蘆哲峰主編，共收錄遼吉黑三省49位詩人的263首口語詩佳作，是東北地區口語詩人最全面的一次集體亮相。本書由紐約新世紀出版社出版發行，洪君植：hongkunsi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