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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你回來又能如何,我此刻所承受的傷痛,哪一件不是你給的

2024-07-02文化

第一章 血染嫁衣

時至陽春,羽鳴山。

漫天紅綢四散而落,原本一派喜慶的山寨卻被浸在血色之中。

柳沁窈身著一襲陳舊的紅色喜服立在堂外,怔怔地望著面前淌著如同溪流般的鮮血。

而躺在血河之上的,是她手底下所有的弟兄。

「沁窈,蕭皓年是……六扇門的人,我們被……騙了!」

重傷的二當家不甘地咽下最後一口氣,未閉上的雙眼直直看向立於幾丈外的蕭皓年。

望著那同身披紅色長衫的欣長背影,柳沁窈失神呢喃一聲:「阿年……」

蕭皓年轉過身,眉目如冰。

幾滴血濺在他俊朗的臉上,襯出極具攝人的壓迫感。

「羽鳴山山賊頭目柳沁窈。」

柳沁窈心一窒。

她竟不知道這些日子一直溫潤如玉的蕭皓年有如此冷酷的一面。

震驚的目光緩緩下落,停在了蕭皓年手中正滴著鮮血的劍上。

「你殺了他們?」

柳沁窈聲音發顫,眼底翻滾著深深的痛意。

蕭皓年眸色微暗:「六扇門總捕頭,奉命剿殺所有賊人。」

聞言,柳沁窈心猛地一沈。

她怎麽也無法相信眼前滿手她弟兄鮮血的人就是一月前立誓要娶她的人。

蕭皓年是六扇門的人,那這一月只是他為今天而做的一場戲!

柳沁窈看著滿堂曾為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們,心如刀絞。

下一刻,十幾個裝束一樣的男子湧入堂內,目光警惕地看著她。

望著面如冰霜的蕭皓年,柳沁窈心緊縮著:「你可還記得一月前對我說的話?」

月余前,她救下誤落陷阱的蕭皓年。

不知情為何物的她忽然明白了「一見傾心」的意思。

但她是賊,蕭皓年是要走仕途的書生,兩人根本不是一路人。

可柳沁窈舍不得,向來灑脫不羈的她面對蕭皓年竟小心翼翼起來。

直到他說:「你雖為賊,但做的卻是劫富濟貧的義舉,我有心與你結秦晉之好,不知你可願意?」

自五歲之後,柳沁窈從未哭過,然卻因為這番話哭的像個孩子。

她從來不敢想世間會有個男子為她拋棄世俗眼光,與她長相廝守。

更何況還是她心儀之人。

「賊就是賊,何須多言。」

蕭皓年眼神冷厲,每個字仿佛都帶著刻骨的寒意。

短短八字卻像那沾血的長劍刺穿柳沁窈的心臟,也斬斷了那些回憶。

她身形顫抖,最後一絲力氣仿佛都被抽離:「成王敗寇,任憑你們處置。」

蕭皓年緊抿著唇,眉微不可察地皺了皺。

他擡了擡手,幾個男子便上前用鐐銬鎖住柳沁窈的手腳。

柳沁窈沒有任何反抗,只是望著那滿地的鮮血。

那片片血泊似是染紅了她的眼,連同心都被自責和懊悔占滿。

如果不是她把蕭皓年帶回來,不是她要盡快成親,他們又怎麽會慘死在蕭皓年的劍下。

是她引狼入室,害了他們……

柳沁窈被押送下山,在被推上囚車後,她一眼望見了面前坐於馬上的蕭皓年。

他褪下了紅色喜服,一襲玄色束腰皮甲,暗金線穿梭於衣隙,腰間佩一繡春刀。

星目如冰,墨眉似劍,連唇角都帶著絲冷傲。

柳沁窈眼眸微怔。

明明是同一張臉,可眼前的人卻有那樣陌生。

囚車慢慢前行,蕭皓年禦馬隨行在側。

柳沁窈指腹摩挲著裙角,心中泛起陣陣酸苦。

這是她娘當年穿過的,但是娘是爹搶來的新娘子。

她五歲那年,她娘便獨自一人離開了羽鳴山。

走之前還對柳沁窈說,只要折完五千只紙鶴,她就會回來接她。

忽然間,柳沁窈眸色一閃,慌忙擡頭望向蕭皓年:「讓我回去拿樣東西好不好?」

蕭皓年目光復雜,並未作答。

柳沁窈抓住囚車木欄,聲音嘶啞:「若你疑我想逃,那就和我一同去。」

聞言,蕭皓年眼底一凜,轉頭看著柳沁窈。

那雙聚著霧氣泛紅的眸子讓他心頭有了絲莫名的煩躁。

他強移開視線,掩去了心中那抹情緒。

「除被劫之物外,不留山寨一草一木!」

第二章 嚴加看管

柳沁窈一楞,下意識地轉過頭望向山寨的方向。

陰沈的天下,翠綠之間隱約可見一團火光,濃濃的黑煙冉冉升起,飄入空中被風吹散。

「蕭皓年,你連最後一絲念想都不留給我嗎?」柳沁窈只覺雙眸灼痛,心似刀割。

蕭皓年微揚側顏,眼神冷凜:「將死之人何須念想。」

柳沁窈呼吸微窒,自嘲一笑:「說的極是,更何況是死在你手裏。」

蕭皓年緊了緊手中的韁繩,神色又冷了幾分。

柳沁窈緩緩松開手,語氣落寞:「你可帶了紙?」

聞言,蕭皓年蹙眉,並未作答。

他知道她要紙是為了折紙鶴,但不知道是為什麽。

柳沁窈沈嘆了口氣,從袖中拿出一張滿是褶皺的草紙低頭認真地翻折起來。

她黯淡的眸中浸著點點淚水,聲音細小:「娘,其實我還差一百只紙鶴了,你還會回來接我嗎……」

耳力過人的蕭皓年自是聽見了她的低喃,而這一句話卻莫名撥動了他心底的弦。

他緊抿著唇,再不去看囚車中人。

京城,天牢。

柳沁窈倚靠在墻邊,呆楞地看著腳邊的幹草。

她已經被關在這裏七天了。

原以為已被押送進京就會被砍頭,不想是被關在這兒暗無天日的地方。

「吱」的一聲,牢房大門忽然開了。

柳沁窈擡頭望去,倏然一怔。

蕭皓年?

仍舊是一襲玄色衣袍的蕭皓年緩緩走上前,見牢中之人比幾日前多了幾分狼狽,眸色漸深。

柳沁窈眼眶微澀,喉間發緊:「你是來告訴我要被秋後問斬了嗎?」

誰知牢頭上前開了鎖,將牢門敞開後朝蕭皓年行了個禮便出去了。

蕭皓年踩著地上的幹草,居高臨下看著面帶詫異地柳沁窈:「跟我走。」

聞言,柳沁窈楞了楞。

見她沒有動作,蕭皓年眉一擰:「別讓我說第二遍。」

柳沁窈垂眸,強撐著無力的身子站起來。

她被心儀之人背叛,淪為階下囚,無親無故的只剩下一條命,還怕什麽呢?

蕭皓年瞥了眼那單薄微顫的身子,沈默不言地走在了前面。

今日日頭正好,但久未踏出過牢房的柳沁窈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

一輛馬車停在了大牢外,在蕭皓年冷冷的眼神示意下,柳沁窈猶豫了一會兒踏了上去。

馬車一路前行,離開大牢,穿過熙攘的街道,再踏入一條寂靜的巷中。

「下來。」

清冷的聲音帶著命令的口吻在馬車外響起。

直到看見面前偌大的宅院,柳沁窈原本平靜的心卻忐忑了起來。

她看著面前的蕭皓年,哽聲問道:「為什麽帶我來這兒?」

可是話音剛落,蕭皓年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狠狠一擰。

「啊——!」

柳沁窈痛呼一聲,然腕上的疼痛還未褪去,膝窩處的錐痛讓她一下跪在了地上。

本就蒼白的臉因為突如其來的劇痛而更顯死色。

冷汗一滴滴從她額頭滑落,連同呼吸都仿佛被一只手緊緊扼制著。

柳沁窈強忍著痛瞪著居高臨下睨著自己的蕭皓年。

他不殺了她,卻把她帶到這裏折斷她的手腳,不解伴著懼意在她心中漫延。

「如果你不想死,就安分地在這兒待著。」

蕭皓年冷硬開口,吩咐小廝關上後院門,似是要把她困在這兒。

柳沁窈心一震,又剎那忘記了疼痛,滿心只有因他這般絕情的酸楚。

她想死,但蕭皓年卻給了她一條比死更痛苦的活路。

「你不殺我,不怕我……來日尋你報仇嗎?」柳沁窈顫抖著喘著粗氣,眼尾染上絲絲紅意。

蕭皓年緩緩蹲下身,一雙如墨的眸子如鷹爪禁錮著眼前如同獵物的柳沁窈。

「柳沁窈,若不是你動情,我又怎會有可乘之機呢。」

聞言,柳沁窈眼神一怔,心好似都被他輕飄飄的一句話擊垮。

蕭皓年見她如遭雷擊的模樣,冷然起身。

「來人,把她帶下去嚴加看管。」

第三章 賜婚

清晨的微風吹進房內,床幔上的流蘇隨風晃動著。

柳沁窈靠在床上躲避面前的藥勺,一再拒絕丫鬟采菱的餵藥。

見藥汁都沾濕了她下巴,采菱忙用手帕替她擦凈,連聲勸道:「姑娘,你不喝藥這傷怎麽能好呢?」

柳沁窈卻充耳不聞,倔強地偏過頭望著窗外。

采菱嘆了口氣,只能將藥碗放下,倒了杯清水來給她。

柳沁窈這才喝了一口,啞著聲音問道:「這是哪兒?」

「蕭府。」

柳沁窈眼神微微一暗。

蕭皓年把她帶出天牢,折斷了她的手腳卻又讓大夫來給她醫治。

而現在又命人看著她,她實在不知道蕭皓年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見柳沁窈目光怔怔,采菱又勸了句:「姑娘,萬事莫與自己身體過不去,何況大人也不是心狠之人。」

聽了這話,柳沁窈不由嗤笑道:「他還要多絕情才算心狠。」

比起在這兒受蕭皓年和自責的折磨,她寧願一死了之。

但她還是沒能等到娘來接她,連娘的模樣都快忘記了……

夜闌。

因為手腕和膝蓋的疼痛,柳沁窈輾轉難眠。

「吱」的一聲,房門忽然開了。

她轉過頭,在橙黃色的燭光中,一襲墨色長衫的蕭皓年緩緩靠近。

柳沁窈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你,你又想幹什麽?」

蕭皓年睨了眼早已涼透卻紋絲未動的藥,眉不由緊擰:「我若想對你不利,你還能安然無恙地躺在這兒?」

聞言,柳沁窈心頭一窒:「我倒盼著你給我個痛快。」

她望著映著燭光的臉,點點苦澀從心底湧上。

在蕭皓年還是「書生」的日子,會蕭柔地叫她阿容,會教她識字念書,更會和她一起折紙鶴。

蕭皓年看著那道似是想從他身上看到另一個人的目光,眼底一冷:「冥頑不靈。」

說罷,他揮袖而去,如同從未出現過一般。

夜漸深,柳沁窈睜著幹澀的雙眼望著床幔,心恍若正被銀針刺著。

她扯開唇角,低吟著蕭皓年教她詩歌。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

夜風卷起地上片片落葉,吹動著門外之人的衣角和發梢。

等房內的低吟漸漸消失,變成了均勻的呼吸聲,蕭皓年才轉身離去。

又過了幾日,柳沁窈的手勉強能動了,只是這幾日她再未見過蕭皓年。

「采菱,今天是什麽日子了?」

她望著院內盛開的桃花,有些失神地問了一句。

采菱正撿著掉落在地上的花瓣,頭也不擡地回道:「二月二十三了。」

聞言,柳沁窈低頭看著手中在囚車上折好的紙鶴,心緒飄遠。

十二年前的今日,羽鳴山的桃花也開的這般好,娘也是在這個滿山桃色的日子離開了她。

誰成想十二年後,她不僅沒等到娘,反而遭心儀之人滅了山寨。

采菱捧著一手幹凈的桃花瓣走了過來:「這些花瓣洗凈可以做成桃花酥,姑娘可喜歡?」

柳沁窈無心思及其他,只是點點頭。

突然,院外嘈雜起來,像是有很多人走來走去。

「什麽事?」柳沁窈皺了皺眉。

采菱看了一眼,將花瓣放置桌上:「奴婢去看看。」

說著,她跑了出去。

柳沁窈看著緊閉的院門,心中一片沈悶。

蕭皓年不許她踏出院門一步,可現在的她寸步難行,能出房門都已經很好了。

不一會兒,院門再次開啟,采菱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

「姑娘,是賜婚聖旨,皇上把光祿寺卿的獨女許配給大人了!」

第四章 私藏重犯

柳沁窈霎時怔住,手不覺一松,紙鶴掉落在地。

「賜婚……」她呢喃了一句。

賜婚的意思她懂,蕭皓年要和別的女子成親了。

采菱見柳沁窈魂不守舍的模樣,不由關心地喚了一聲:「姑娘?」

柳沁窈沒應,只是艱難地俯下身將紙鶴撿起來捏在手裏。

賜婚聖旨命蕭皓年與光祿寺卿沐熹之女沐婉儀於三月初九完婚,短短半月,整個蕭府都被一派喜慶的紅意包圍。

聽著院外喧囂,再看眼前冷清的院子,柳沁窈心中只覺沈悶非常。

這些日子她再沒見過蕭皓年,她似乎徹底被他忘了。

「采菱,蕭皓年平日很忙嗎?」

柳沁窈仰望著四四方方的天,不由想起曾經在山中肆意灑脫的日子。

采菱將外衫輕輕披在她背上:「刑部的案子多,大人自然是脫不開身來看姑娘。」

聞言,柳沁窈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落寞的笑容。

脫不開身是假,不願見是真。

喝了半個月的藥,柳沁窈的手和腿好了許多,雖能行走,但不能久站。

直至三月初九這日,府門外的喜樂漸漸傳到了院子裏。

柳沁窈踉蹌著走到院門口,不想見院門未上鎖。

她猶豫了一會兒,推門走了出去。

陌生的宅院柳沁窈無法找到正確的路,只能順著那喜樂聲跌跌撞撞地尋至前廳。

紅綢漫天,鞭炮喧囂。

柳沁窈站在賓客間,怔怔地看著那被精心布置過的喜堂。

「蕭大人俊朗不凡,沐小姐知書識禮,二人可正是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

「聽說小大人剿滅羽鳴山山賊有功,沐小姐又早對他芳心暗許,皇上才賜婚成全這段好姻緣的。」

賓客之間的話讓柳沁窈渾身一顫,心似是都被這些話刺傷。

蕭皓年這段姻緣,是用她所有弟兄們的命換來的。

而她又因他成婚而暗自神傷,又如何對得起因她而死的人。

正當柳沁窈自愧傷心之時,府門外一陣吵鬧。

她轉頭望去,瞳眸一震。

一身大紅金線喜服的蕭皓年手握牽紅緩緩走來。

牽紅的另一端是身姿裊裊的新娘子:沐婉儀。

不知為何,柳沁窈眼眶一熱,面前的紅色盡化作一團,如同那日的鮮血。

新人入喜堂,立於一旁的司禮高聲扯開嗓子喊了起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柳沁窈看著蕭皓年和沐婉儀對高坐於上的父母行著禮,本就不穩地身子更覺無力。

她不願再看,轉身準備離開。

可不知誰推了她一下,整個人都往前一撲,「嘭」的一聲摔到蕭皓年面前。

方才還熱鬧的喜堂因這一出而鴉雀無聲。

這一摔似是傷到了柳沁窈的痛處,讓她難以起身,只能狼狽地趴在地上。

見此,蕭皓年臉色倏然一黑。

柳沁窈擡起頭,正撞上那如同深淵般的雙眸。

她泛白的唇顫了顫,一字也說不出來。

嘩然一片,蕭王氏皺眉瞪了眼柳沁窈,僵著臉笑道:「好個丫頭,要喜糖要到跟前兒來了。」

因這一句話,眾人笑作一團。

柳沁窈喉間一緊,他人的喧笑和蕭皓年陰沈的臉讓她更覺自己不堪。

她緊咬著牙,強撐著身子站了起來。

見柳沁窈身子似是一陣風就能吹跑,蕭皓年眼底掠過一絲煩意,卻始終不言。

柳沁窈深深看著蕭皓年,緩緩退離。

只是在身體又要倒下之時,一雙手忽然握住了她的雙肩。

「沒事吧?」

蕭潤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柳沁窈轉頭望去,見是一個面如冠玉的年輕男子。

蕭皓年眉一擰,驟冷的目光落在柳沁窈身後之人的臉上。

柳沁窈怔了怔,還未掙開男子,一群官兵竟湧了進來。

眾人楞住了,蕭皓年奉皇上旨意完婚,哪個不要命的官兒敢如此大膽。

蕭皓年面色一凝,扔開手中的牽紅。

他跨上前,不留聲色地將柳沁窈擋在身後,冷聲質問:「這是作甚?」

「接到密報,六扇門總捕頭蕭皓年私藏朝廷重犯,我等奉命搜查!」

第五章 安分守己

此言一出如一石激起千層浪。

柳沁窈心不覺一沈,眼帶詫異地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蕭皓年。

他所私藏的朝廷重犯莫不是她?

領頭的官兵板著一張臉拱了拱手:「蕭大人,得罪了。」

「慢著!」

蕭皓年呵斥一聲,面不改色地掃了眼準備大肆搜查的官兵。

面對此景,原本來喝喜酒的大小官員大氣不敢出,甚至有幾個恨不能結束去,生怕惹上麻煩。

蕭皓年微微側了身,握住柳沁窈的手腕:「送夫人回房。」

聞言,柳沁窈眼眸一怔。

讓她送新娘子回房?

還未反應過來,她已被蕭皓年推至沐婉儀身邊。

見狀,攙扶柳沁窈的年輕男子眸色微變:「蕭大人說的是,總不能讓新娘子在此受驚。」

領頭皺眉細思了一會兒,才道:「少傅大人在理。」

蕭皓年擰著眉,墨眸緊鎖著柳沁窈。

那冷硬眼神像是銀針緩緩刺入柳沁窈的心。

在大腦幾乎空白的間隙,她扶著沐婉儀和另一個丫鬟走出了喜堂。

直至薄暮,官兵們除了新房,把蕭府搜了個遍才離去。

蕭皓年一身喜服走進新房。

柳沁窈擡眸望去,幹裂的嘴唇張了張,嘴中的話似是怎麽也說不出。

「出去。」

蕭皓年睨了她一眼,本就清冷的聲音在此刻又多了分慍怒。

聞言,柳沁窈心底一顫,卻終是邁開了千斤重般的腿踏了出去。

不想才走出房,膝處的劇痛如浪潮襲來,她臉色一白,直直地跪倒在地。

蕭皓年眸色一緊,緊繃著唇線移開了視線。

柳沁窈喘了幾口粗氣,強撐起身子站起身,顫顫巍巍地離開了。

將黑的天忽然下起了雨,等柳沁窈尋回院子,身上早已濕透。

剛走進去,便見采菱跪在院內。

柳沁窈眼眸微暗,緊握了握拳,踉蹌著走過去跪在了采菱身邊。

又是一陣刀刺般的痛意直沖傷處,不斷沁出的冷汗被雨水沖刷著。

「姑娘,你有傷在身,快起來啊!」

采菱扶著她,心急如焚。

柳沁窈拂去她的手,倔強道:「我知道是我連累了你,這是我該受著的。」

采菱也不由紅了眼:「姑娘……」

疼痛間,柳沁窈卻不斷地回想這兩月中發生的劇變,也越來越看不透蕭皓年。

「采菱。」她強擡著沈重的眼皮,無力地扯著唇角,「是不是每個女子做新娘子的時候都會笑很開心?」

采菱沈默了一會兒才回道:「嫁給心儀之人,自然是笑得開心。」

柳沁窈眼眶一澀,聲音嘶啞:「是嗎?可我怎麽記得我那天好像哭了……」

夜幕降臨,雨卻未停,柳沁窈終是支撐不住暈倒在地。

等醒來時已是次日晌午。

采菱見人醒了,立刻將熱了兩遍的藥端了過來:「姑娘,快喝些藥吧,這腿好不容易才好些,如今又傷了。」

柳沁窈將藥喝盡,擡起微紅的眸子:「你可知我是誰?」

「大人讓奴婢把姑娘當主子,姑娘自然就是主子。」采菱笑了笑,卻不減絲毫恭敬。

聞言,柳沁窈不言,卻難掩眼中的落寞。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是主子,是朝廷重犯,還是蕭皓年的階下囚?

恍然間,柳沁窈忽然想起昨日官兵來搜查一事,忍不住問:「昨日官兵……」

話未說完,一陣沈穩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話。

蕭皓年一襲玄青色飛魚服,腰間繡春刀,儼然是要去辦案的模樣。

采菱無聲地退了出去,將門關上。

柳沁窈望向他,攥緊了衣角:「私藏朝廷重犯,可是死罪。」

蕭皓年冷厲的目光落在她被細布纏繞的雙膝上:「你安分守己,我們都能活。」

這話卻讓柳沁窈心中泛了苦,她嗤笑問了句:「我若不想活,你會和我一起死嗎?」

第六章 孑然一身

蕭皓年並未作答,而是冷聲囑咐道:「我需離京辦案,你若不想活,別帶累我。」

說完便轉身離去。

待腳步聲漸漸遠去,柳沁窈緊繃的心才松了松,沈沈吐出一口濁氣。

采菱小跑著過來扶她躺下,輕聲道:「姑娘還是歇會兒吧。」

柳沁窈卻搖搖頭,指了指案上以裁好的紙:「幫我把它拿過來。」

聞言,采菱嘆了口氣,伸手將紙拿過。

見柳沁窈一言不發地折著紙鶴,她欲幫忙,卻被阻止。

「我自己來。」

柳沁窈有些疲憊地深吸了口氣,翻折著手中的紙。

她一直認為只有自己折的紙鶴把娘帶回來,但是碰到蕭皓年,她覺得他折的也可以。

因為她曾覺得蕭皓年是她命定之人。

但那不過是黃粱一夢,遇上他,她真正孑然一身。

三日後。

柳沁窈坐在檐下,將今日的最後一只紙鶴放於匣內。

采菱把才做好的桃花酥端了來:「姑娘,快嘗嘗。」

柳沁窈拈起一塊兒吃了一口,甜味在嘴中肆散,然而她心中仍舊是一片苦澀。

「甜。」她強顏歡笑地點點頭,卻再沒有吃第二口。

「嘭——!」

一聲巨響,兩人楞了楞,不約而同地望向被踢開的院門。

幾個小廝丫鬟簇擁著一位華服夫人走了進來。

采菱一驚,慌忙上前行禮:「老夫人。」

蕭王氏睨了她一眼,直接走至柳沁窈面前,眉眼冷冽:「那日在喜堂上摔倒的人就是你?」

柳沁窈一怔,沒有回答。

不知為何,眼前這個風韻猶存的老夫人讓她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采菱見狀,立刻過來解釋道:「老夫人,姑娘她……」

「住口!」蕭王氏厲聲斥責道,「主子說話,哪有奴才多嘴的份,掌嘴!」

不等采菱反應,一個丫鬟揚起了手,巴掌重重地落在了她的臉上。

「采菱!」

柳沁窈焦急地喚了聲,卻又無法站立去阻止。

蕭王氏嫌惡地掃了她一眼:「去報官,就說抓到疑似朝廷重犯的人。」

「是。」小廝應了聲便跑了。

柳沁窈心霎時一沈,可見采菱唇角已淌出了血,她也顧不得許多,強站起身要去阻止。

「砰」的一聲,桌上的桃花酥和匣子掉落在地,幾十只紙鶴從匣內散了出來。

蕭王氏見狀,面色莫名一怔。

她突然躬下身,捏住柳沁窈的下巴細細看著,眼神漸漸復雜。

下巴的疼痛讓柳沁窈忍不住緊皺起眉,此刻更有些恨自己的手無縛雞之力。

「你叫什麽名字?」

蕭王氏突然問,語氣中帶了絲微不可察的忐忑。

柳沁窈擡起微紅的雙眼,一字字道:「柳沁窈。」

既然蕭王氏已差人去報官,她難逃一死。

也好,她無緣再見親娘,茍活著也終對不起死去的弟兄。

下巴的力道忽然一松,蕭王氏緊縮的眸子微顫著,一副如受雷擊的模樣。

良久,她才怔怔後退了幾步:「去把人叫回來,等蕭皓年回來再做商議。」

說完,蕭王氏快步離開了院子。

柳沁窈無暇顧及蕭王氏的異樣,忙檢視采菱的臉。

見她臉紅腫一片,心疼不已:「對不起,又是我害了你……」

采菱強忍痛扯出一抹笑意:「姑娘別擔心,等大人回來了,老夫人就不會為難您了。」

聞言,柳沁窈心一窒。

她能等到蕭皓年回來嗎?

他回來又能如何,她此刻所承受的傷痛哪一件不是他給的。

但並沒有官府之人來抓她,只是院門外多了兩個小廝看守。

這回連采菱都不能出去了,每日的飯都由下人送來。

直至十三天後,蕭皓年風塵仆仆地回了府。

他還未卸下武器,腳步便往柳沁窈的院子去了。

「蕭皓年!」

蕭王氏忽然叫住他,神情忐忑而小心。

蕭皓年蹙眉:「姨娘有何事?」

對於這個稱呼,蕭王氏早已習慣,可心中總有些不舒服。

蕭皓年雖說是蕭父的養子,但十幾年來她也掏心掏肺的對他了,然而仍舊換不來他一聲「娘」。

她掩去眼中的情緒,生硬開口:「把柳沁窈送去尼姑庵吧。」

第七章 恥辱

蕭皓年聽了這話,不耐的眼底略過一絲詫異。

她是怎麽知道柳沁窈的事?

「姨娘若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蕭皓年冷著臉,擡腳便要走。

「等等!」蕭王氏忙再次叫住,走至他身前勸道,「她是朝廷重犯,如若是被查出來是滿門抄斬的死罪,況且你留下她,讓婉儀怎麽想?」

聞言,蕭皓年面色一沈,卻也沒有再理,頭也不回地去了。

「你……!」

蕭王氏憂心忡忡地看著那漸遠的背影,愁眉深鎖地絞著手帕。

剛踏進院內,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從房內傳來。

蕭皓年心不由一緊,步伐也隨之變快。

房內。

采菱將帕子輕輕覆在柳沁窈額上,看著她通紅的臉,急的眼眶都紅了。

蕭皓年一進房便瞧見躺在床上的柳沁窈。

不過半月,那身子竟瘦了這麽許多。

他緊繃著臉,心頭卻不覺多了絲沈悶。

采菱聞聲轉頭,眼眸一亮,忙跪了過去:「大人,您終於回來了,姑娘前幾日身感風寒,但門外小廝不讓奴婢出去請大夫,奴婢……」

她話還未說完,蕭皓年便跨到了床榻邊。

榻上的柳沁窈雙眼緊閉,眉頭緊縮,泛白的唇嚅動著。

「娘……不要走,娘……」

聽清柳沁窈的呢喃,蕭皓年眸色微沈:「去叫大夫來。」

采菱不敢耽擱,站起身就跑了出去。

蕭皓年眼底掃過一絲掙紮後,緩緩伸出手撫向那滾燙的臉頰。

只是在一寸外聽見腳步聲後猛然收回,連同眼中的情緒也一並掩去。

「蕭皓年。」

一襲刺繡妝花裙的沐婉儀輕輕走了進來。

蕭皓年應了聲,見她將手裏捧著的幾件衣裳放在桌上,不由有些疑惑。

沐婉儀看著昏睡的柳沁窈,蕭聲道:「這幾件夏衣是我特意命人去成衣鋪買的。」

迷迷糊糊中,柳沁窈總覺有人在耳畔說話。

然而在意識清醒後竟發現自己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

「娘說她是山賊,你為何要救她?」

一個蕭柔的女子聲音在身旁響起,柳沁窈一楞,久未反應過來。

這聲音是蕭皓年的新夫人沐婉儀嗎?

面對這個問題,蕭皓年未作答,只是目光復雜的望著柳沁窈緊閉的雙眼。

而柳沁窈的心也跟著這句話懸了起來。

她也想知道蕭皓年為什麽要救她。

然而終究沒有等到他的答案。

沐婉儀垂眸道:「你是官,她是賊,莫惹禍上身才好。」

說完,她轉身離去。

蕭皓年望著柳沁窈,眼底復雜的難以讓人琢磨。

不一會兒,采菱將大夫帶了來,恰巧刑部又派人來請蕭皓年。

他目光深深地看了眼柳沁窈後匆匆而去。

次日薄暮。

柳沁窈坐在檐下,遙望了會兒羽鳴山的方向,目光落在手邊裝滿紙鶴的匣上。

回想昨日沐婉儀的話,滾燙的淚水漸漸布滿她蒼白的臉。

官,賊,向來是勢不兩立。

況蕭皓年已經殺了她盡了她的弟兄……

「吱——!」

遠門被推開,幾個小廝走了進來。

采菱下意識地擋在柳沁窈身前,緊張地看著緩緩走來的蕭王氏。

蕭王氏繃著臉,見柳沁窈呆楞地看著手中的紙鶴,嘴裏那些尖刻的話竟怎麽也說不出來了。

然而幾番狠了心腸後,她一把搶過那紙鶴,攥成了一團。

「柳沁窈,我絕對不會讓你害了蕭家。」

說完,她一擡手,兩個小廝上前推開采菱,一把將匣子搶了過來。

柳沁窈心一顫:「你們要幹什麽?」

在她驚恐的目光下,蕭王氏將火折子扔進匣內,紙鶴頃刻間成為一個火團。

「不要!」

柳沁窈掙紮著站起身,卻狠狠地摔倒在地。

那火似是燒紅了她的眼,她一邊爬一邊顫聲叫著:「不要……不要燒!」

這是要把娘帶回來的紙鶴,怎麽可以!

柳沁窈含著淚,緊咬著牙朝火團伸出手,在灼燒中的劇痛中抓出一個還未被燒毀的紙鶴。

「姑娘!」采菱哭著跪在蕭王氏面前,哀求道,「老夫人,您放過姑娘吧……」

兩個丫鬟將柳沁窈粗暴地拉起。

「哢嚓」一聲輕響,柳沁窈眼見著自己的一縷青絲被蕭王氏剪下,扔進火中。

她眼眸一怔,連同疼痛都忘卻了。

「你……」柳沁窈渾身顫抖,唇齒發寒,「為什麽!」

面對她哀戚的質問,蕭王氏緊攥著手中的剪子,狠心斥責一句:「因為你是恥辱!」

第八章 罪孽深重

「恥辱」二字如同響雷在柳沁窈混亂的腦子裏炸開。

她不禁去想娘當年為什麽拋下她。

因為爹是山賊,所以她是恥辱嗎?

她知道,娘永遠不會來接她的,但她還是繼續折紙鶴,把念想留在心中。

可蕭王氏這一句話卻徹底撕碎了她所有的期盼。

見柳沁窈似遭雷擊般的模樣,蕭王氏深吸了口氣,沈聲道:「把她帶出去。」

慈悲庵。

庵主看了眼狼狽倒在地上的柳沁窈,搖頭道:「阿彌陀佛,這位施主紅塵未了,與我佛無緣。」

蕭王氏抑著心頭的微痛,一字字道:「她罪孽深重,皈依佛門也是為了贖罪。」

柳沁窈那泛紅的雙眼緊緊看著她,卻因無力而只能忍受。

她不明白,蕭王氏為何要這般對她。

她雖是山賊,卻從不曾打家劫舍,更不曾害人性命,何來罪孽深重。

而庵主說什麽都不肯為柳沁窈剃發,蕭王氏神色一獰,想自己動手。

「住手!」

一聲怒喝,蕭王氏身形一顫,震驚地轉過身。

蕭皓年陰沈著臉跨進殿內,一身戾氣如同巨山壓得人喘不過氣。

他冷冷掃了眼蕭王氏手中的剪刀,而後目光落在柳沁窈身上。

見她慘白著臉,淚水還在滿是血絲的眼中打轉,心不覺微微發緊。

蕭王氏頭一遭見蕭皓年如此冷厲,一時不知該怎麽開口解釋。

但看他將柳沁窈扶了起來,似是要帶她走,她忙叫住:「蕭皓年,你不能沾染柳沁窈這樣的人,她會害了你的!」

不等蕭皓年回應,柳沁窈強撐著一絲力氣掙開他的手。

受傷的手不斷顫抖著,她擡起頭,怔怔望著眼前巨大的佛像。

我佛不是慈悲嗎,為何就不能對她慈悲呢?

蕭皓年再次握住柳沁窈的手腕,一個眼神都沒給蕭王氏,帶著她就離開了慈悲庵。

見他油米不進,蕭王氏又氣又無奈地扔掉手中的剪刀。

蕭府。

蕭皓年手倏然一松,柳沁窈踉蹌著摔倒在地。

見她被灼傷的右手死死攥著一只紙鶴,蕭皓年心頭不覺一窒,然那頹廢的模樣卻讓他更為不悅。

「你從前不屈不撓的傲骨去哪兒了?」蕭皓年冷硬著嗓音嗤問著。

柳沁窈慘淡笑道:「我就算是鐵骨錚錚,又怎扛得過你們的暗箭傷人。」

聞言,蕭皓年眉頭一擰:「柳沁窈,你非要執迷不悟嗎?」

柳沁窈忍著咳嗽,啞聲反問:「我執迷什麽?我又該悟什麽?」

每個字似是都傾註了她所有的委屈和憤恨。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當初掉入陷阱的不是蕭皓年,而是她。

那淚眼迷蒙的雙眸似是刺痛了蕭皓年心的某一處,他緊了緊拳頭,毅然甩袖而去。

待那腳步聲消失,柳沁窈才咳嗽出來。

她喘著氣,看著手中沾了血的紙鶴,終是落下淚來。

不一會兒,一個身影忽然站在她面前。

柳沁窈擡頭望去,不由一楞。

眼前挽著婦人髻的女子面容秀美,舉手投足都很蕭婉賢淑。

她知道,這女子就是沐婉儀。

沐婉儀見柳沁窈這般模樣,心中不由生了絲同情。

她俯身將人扶到榻上,安慰道:「姑娘看著不像別人說的那樣十惡不赦。」

說著,沐婉儀從腰間抽出一塊手帕,將柳沁窈的受傷的手輕輕包住。

柳沁窈不言,心中一直在想著蕭王氏燒掉她所有紙鶴的事。

沐婉儀嘆了口氣:「姑娘可別記恨老夫人,她有她的苦衷。」

聞言,柳沁窈微滯的眸色一暗:「為什麽?」

沐婉儀回道:「十八年前,她就在羽鳴山被山賊所劫,在山上被困多年,逃出來時遇上了蕭老爺才得以脫離苦海。」

第九章 兄妹

聽了沐婉儀的話,柳沁窈楞了。

十八年前被山賊所劫,又被困了幾年逃下山。

瞬間,她心頭猛地一震。

自她記事起,山上只有娘一個女子。

二當家說自從娘有了她以後,爹就不許他們把女人帶上山。

如此說來,蕭王氏其實是她親娘,那她和蕭皓年豈不是親手足!

再想起蕭王氏這些日子對她的惡語,說她是恥辱,說她罪孽深重,甚至要她常伴青燈古佛贖罪……

柳沁窈恍覺心都在此刻崩塌了,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支離破碎。

沐婉儀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微嘆了口氣後離開了。

整整一夜,柳沁窈都沒有合眼。

她靠在床榻邊,怔怔看著手中最後一只紙鶴。

直至次日的深夜,她仍舊那樣看著。

「阿容乖,等你折完五千只紙鶴,娘就來接你。」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娘和蕭皓年的聲音在耳畔不斷回蕩,柳沁窈壓著心頭的鈍痛無聲落淚。

「吱——!」

一聲輕輕的推門聲,身著常服的蕭皓年走了進來。

柳沁窈目光一轉,卻未回頭。

坐在榻上的人雙眼紅腫,眼神黯淡無光,蕭皓年心底劃過一絲悶疼。

他擡手一揚,一件紅色的喜服砸在了柳沁窈的身上。

柳沁窈眸色一緊,似是被這片喜紅刺傷了雙眼。

這是她娘當年穿過的,也是她穿過的。

十多年來,她一直視若珍寶,可如今再看卻仿佛看見娘在被爹強娶之時有多抗拒厭惡。

可娘又怎知爹臨終前還一直想著她。

柳沁窈眼神一凜,起身抽過桌上的剪刀,拿起喜服就要剪。

蕭皓年一楞,飛快地抓住剪刀。

「你幹什麽?」瑪?麗?

慍怒的聲音伴隨著鮮血的滴落,如同細針緩緩刺進人心。

柳沁窈擡眸,嘶聲道:「你殺了我吧。」

聞言,蕭皓年神情一滯。

「像殺了他們那樣,一劍殺了我。」

柳沁窈又道,然而這般雲淡風輕的語氣卻難掩眼中的落寞。

望著那雙無神的眸子,蕭皓年呼吸微窒:「你的命是我的,殺不殺由我說了算。」

寒涼的一句話換來柳沁窈淒然一笑。

見她慢慢地放下了手,蕭皓年也放開了手。

誰知下一刻,柳沁窈舉起剪刀,直往自己胸口刺去。

蕭皓年一驚,扼住她的手腕將剪刀奪過,怒不可遏:「你是不是瘋了!」

柳沁窈滿眼哀戚:「瘋了,我瘋了才會喜歡你。」

蕭皓年眼眸一沈,冷聲問:「你後悔了?」

「悔。」柳沁窈忍著心中翻湧的悲痛,繼續道,「更恨!」

悔的是不該救蕭皓年,而恨的卻是如同廢物般的自己。

當得知蕭王氏是自己親娘時,她早不知該如何面對現在的一切。

短短三字竟讓蕭皓年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慌意,他下顎一緊,傾身將柳沁窈按在榻上。

「晚了。」

似是從牙縫間擠出來的回應就像刀刃劃在柳沁窈的身上。

她驚慌失措地推著身上瘋狂撕扯她衣裳的人:「不可以!我們是……」

還未來得及說出口的解釋被盡數堵在嘴中。

一次次帶著報復的侵占讓柳沁窈幾欲昏厥,她噙淚望著地上的喜服,心如刀割。

侵晨。

淡青色的光線從窗戶照進房內,映著一片混亂的床榻。

身上之人早已離去,柳沁窈看著榻間那堪比喜服還要刺眼的落紅,萬念俱灰。

剛亮的天再次陷入陰沈,遠處的悶雷開始漸漸靠近。

蕭王氏一人跨入房內,見柳沁窈木偶般坐在腳踏上,心不由多了絲不忍。

然再看見榻上那梅花瓣似的血色,她臉色一變,不忍頃刻變為嫌惡。

「嘭」的一聲,一個沈重的錢袋砸在柳沁窈身上。

「裏面有十兩黃金和三十萬兩銀票,你走吧,永遠都不要出現在蕭家人面前。」

第十章 吞金

柳沁窈黯淡的眸光閃了閃。

她望著一臉冷漠的蕭王氏,枯木般的心更如刀絞。

她想質問她為什麽不認她,可那句「因為你是恥辱」猶在耳畔。

或許從一開始,娘就不想生下她。

柳沁窈咽下滿心酸苦,默默將地上的喜服和紙鶴收好,跟著被蕭王氏叫來的丫鬟從後門走了。

馬車一路駛出京城五裏外後,她便被趕下了車。

茫茫黃土,細雨綿綿,柳沁窈看著馬車遠去,顫顫巍巍地轉身往羽鳴山方向去了。

雨漸漸變大,雨水淅瀝瀝地落在山寨的斷壁殘垣上。

一片焦黑的廢墟前,柳沁窈「咚」的一聲跪了下來,失聲痛哭。

「爹,對不起……」

她緊抓著手中的紙鶴,眼淚伴著雨水不斷滑落。

然再想起昨夜蕭皓年對她的掠奪,一種難以啟齒的羞憤占據了她的心。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似是震碎了柳沁窈最後求生的心。

她穿上沾了血的喜服,一步步走向已經成為平地的大堂。

將食指放在齒間狠狠一咬,尖銳的疼痛卻沒有讓柳沁窈感到絲毫痛苦。

她將指尖的血輕輕抹在蒼白的唇上,竭盡全力勾起一抹笑容。

坐於台階,柳沁窈看著手中已經濕透的紙鶴,唇角的笑意漸漸凝結。

她顫抖著深吸了口氣,從錢袋中拿出一塊金子。

透過這金光燦燦的財富,她卻看見了自己曾經在林中禦馬飛奔的樣子。

她收緊了手,將那金子死死攥了一會兒後塞進嘴中,恨命吞下。

聲聲雷鳴伴隨著體內巨大的痛苦陣陣而起。

柳沁窈只覺五臟六腑都被烈火焚燒著,痛的她在地翻滾。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之子於歸,宜其……」

不知過了多久,那回蕩於殘垣中的聲音漸漸消失。

柳沁窈半睜著眼,望著越發刺眼的天,緊攥衣襟的手陡然一松,砸落在滿是雨水的地上。

刑部。

一聲驚雷,震得蕭皓年心頭莫名一慌,屋外的雨聲都覺得異常刺耳。

他皺眉往向窗外,緩緩放下手中的案卷。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柳沁窈。

她身體本就不好,昨晚他又那樣對待她……

蕭皓年緊繃著臉,心中不覺多了些許懊惱和不忍。

這時,一個拿著密函的捕快走了進來:「頭兒,何大人說臨州一帶馬賊猖獗,當地官府束手無策,讓咱們……」

然他話還未說完,蕭皓年忽然越過他走了出去。

霧雨迷蒙中,一匹駿馬穿過京城街道,離城踏入黃土大路。

泥水飛濺,蕭皓年攥著韁繩,目光落在不遠處羽鳴山的方向。

他想起在押送柳沁窈回來之前,自己將裝滿紙鶴的木箱藏在了後山。

雖不知道那些東西對柳沁窈有什麽意義,但若是她看見了,應該會開心一點吧。

入了寨,蕭皓年勒緊韁繩,翻身下馬。

然而才剛踏出一步,一種莫名的不安在心底漸漸漫延。

正當蕭皓年準備繞路去後山時,不遠處的一抹紅色身影讓他腳步一滯。

他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不想側倒在台階上的人是柳沁窈。

蕭皓年心猛地一窒,跨上前將她抱進懷中。

冰冷的觸感似是透進了心底,他眼眸一震,連同呼吸都不由放輕了。

不等他開口,懷中毫無聲息的人手中松松握著的紙鶴掉落在地。

刺眼的鮮血從那微揚的唇角淌出,在慘白的面頰上劃出一痕血線。

蕭皓年瞳孔驟然緊縮,心恍如都停止了跳動。

「阿容——!」

第十一章 動真情

蕭皓年微顫的手捧著柳沁窈的臉,紅著眼又喚了幾聲。

然懷中人仍舊沒有任何反應。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抓住她的右手。

似有若無的脈搏就像火藥炸碎了壓在他心頭上的一塊巨石。

蕭皓年輕輕將柳沁窈扶起,盤坐於她身後。

將內力聚於掌心後,他深吸了口氣闔上眼。

不多時,柳沁窈身形顫了顫,忽地吐出一口血。

「嘭」的一聲,一塊沾血的金子隨之掉落在地。

「阿容!」

蕭皓年攬住無力倒下的柳沁窈,眼中浸滿了慌亂。

可那緊閉的雙眼仍舊沒有睜開,連同那縹緲的脈搏仿佛都要在下一刻消失。

雨如瀑而下,泥濘的黃土路被飛快的馬蹄踏出道道深印。

「駕——!」

蕭皓年抱著被披風裹住的柳沁窈,夾緊馬肚子,恨不能立刻飛至京城。

「阿容!阿容!」

倉惶的聲音幾乎被雨聲所掩蓋,蕭皓年一聲聲叫著,企圖喚回柳沁窈的意識。

人來人往的城門,行人在聽到馬蹄聲後下意識的避讓。

濟世堂。

搗藥的學徒見蕭皓年抱了個女子進來,忙迎了上去:「蕭大人,您……」

「去叫李大夫來!」

蕭皓年直接打斷他,將柳沁窈抱進了醫室。

學徒不敢怠慢,立刻去了後院把李忠請了出來。

李忠聽是蕭皓年來了,便知是有什麽重要之事,快步走進了醫室。

未等他開口,蕭皓年疾聲道:「醫好她!」

李忠鮮少見他這般急切,卻也沒有任何遲疑走上前,為榻上的女子把脈。

微弱的脈搏讓李忠眉頭一皺。

好一會兒,他才站起身,緩聲道:「大人莫急,這位姑娘許是傷及氣道,一會兒我替她紮幾針,用藥調養些日子,她便能恢復了。」

聽了這話,蕭皓年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

「頭兒!」

忽然,一襲飛魚服的捕快陸炎跑了進來,急匆匆道:「可算找著你了,何大人命你趕快回去!」

蕭皓年淡聲回了一句後走至榻邊,心中仍舊放心不下。

「李大夫。」他轉過身,沈聲道,「這些日子你幫我好好照看她,不許任何人接近她。」

李忠也沒多嘴,點了點頭:「大人放心。」

蕭皓年轉頭深深望了一眼後才轉身離去。

雨已停了,天仍舊像是蓋著一層灰蒙蒙的絨布。

陸炎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見蕭皓年上了馬,立刻走上前:「頭兒,那女子不是……」

然而話還沒說完,就被蕭皓年一個眼神給嚇得住了嘴。

「你應該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蕭皓年半提醒半威脅地說了句。

陸炎後背一涼:「知道,知道……」

直到蕭皓年率先禦馬遠去,他才松了口氣,卻又不住的為蕭皓年擔心。

躲了上次有心人的檢舉,但下一次又該怎麽躲。

陸炎無奈地搖了搖頭,只嘆這鐵血無情的六扇門總捕頭動了真情。

因臨州馬賊劫盜殺人的案子越來越多,蕭皓年奉命前去處理。

過了幾日,蕭府內。

蕭王氏又一次放下手中的茶,倚在羅漢榻上,一臉心不在焉。

「娘。」

沐婉儀走上前,行禮喚了聲。

問她來了,蕭王氏眉眼才稍稍展開:「快坐吧。」

等人坐下,她再露愁容,低聲問道:「婉儀,你和蕭皓年圓房了嗎?」

第十二章 人販子

沐婉儀眼神一暗,低頭晃了晃。

蕭皓年不願碰她,她又怎麽能自己貼上去,她做不到。

而且她也看得出蕭皓年對柳沁窈有意,她又如何去爭。

可沐婉儀這樣的回應卻讓蕭王氏更為擔心。

想起那日看見柳沁窈衣衫不整的模樣,還有榻上那落紅,她更多了絲惱意。

蕭王氏握住沐婉儀的手,語氣蕭和:「好孩子,等蕭皓年回來我會好好說他的。」

在她看來,蕭皓年已經對不起沐婉儀了。

沐婉儀是他的發妻,可他卻連她的院子都不進,還跟別的女子有了肌膚之親,簡直荒唐!

「娘……」沐婉儀欲言又止,微蹙著眉的模樣似是有些顧慮。

她不能反駁蕭王氏,可又不願因為這事讓他母子二人再生嫌隙。

「好了,等蕭皓年回來再說吧,我讓下人按太醫給的方子給你抓藥去了,你身子弱,得好好調理。」蕭王氏輕拍了拍沐婉儀的手背,一臉心疼。

濟世堂。

蕭府小廝等藥間和搗藥的學徒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

「你家大人是不是要納妾了?」

小廝一楞:「什麽意思?」

學徒停下動作,壓低了聲音:「前幾日我看蕭大人抱了位姑娘過來讓師父醫治。」

聞言,小廝臉色一變:「姑娘?是何模樣?」

學徒嘖了一聲,笨拙地形容著:「聽俊俏的,就是有點瘦……」

他幹脆指了指醫室的方向:「你自己去看,我瞧著挺配蕭大人的。」

小廝皺著眉頭走到醫室門口,透過門縫瞧見了躺在榻上的女子。

那分明是柳沁窈!

小廝心一驚,連藥也來不及拿就跑回了府。

當聽見柳沁窈不僅被蕭皓年帶回城,還被安置在了濟世堂,蕭王氏又驚又氣。

「糊塗,糊塗啊!」

她來回踱著步,儼然是被這一訊息擾亂了心。

小廝眼珠子一轉,湊上前低聲道:「老夫人,奴才倒有一主意,可把那姑娘弄走。」

蕭王氏腳步一頓:「快說。」

「濟世堂有個學徒是我本家兄弟,若是給他點好處,他一定會把人帶出來。」

看著蕭王氏思索的臉,小廝繼續道:「到時候再雇輛馬車,把人送去離京城千裏的陳州,任大人也難以找到。」

蕭王氏眸光微閃,攥著手帕的手松了又緊。

好一會兒,她才緩緩坐下,悵然道:「去賬房拿一百兩銀子,按照你說的辦吧。」

小廝眼睛一亮:「是。」

「等等。」蕭王氏叫住他,眼底劃過一絲掙紮,「一定要確保她平安無事。」

她還是狠不下心,終究是身上掉下來的肉。

但想起那幾年在羽鳴山的日子,蕭王氏眼神又冷硬了幾分。

小廝拿了錢,立刻跑去了濟世堂。

一聽有五十兩的銀子可以拿,學徒一口答應了,連夜把還在昏迷的柳沁窈套上麻袋背了出去。

月掛枝頭,空無一人的街道,只能聽見遠遠地打更的鑼聲。

一輛馬車停在巷口,小廝提著燈籠伸頭望著街角,見人來了,忙對身後的人販子道:「來了來了!」

將人放在馬車上後,小廝開啟麻袋,燈籠照在柳沁窈的臉上:「怎麽樣,模樣不錯吧?是個花魁的苗子。」

人販子眉一挑:「的確不錯。」

他從懷中掏出一包沈甸甸的銀子扔了過去。

小廝喜滋滋地接了過來,看了眼天色:「等醜時一到,你就可以出城了。」

主角:柳沁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