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董鳳琴
最後一次抱姑姥姥是在她89歲時，姑姥姥抱著一只灰色、渾身油亮的老貓坐在炕頭上，明亮的窗戶迎進一大炕的老陽兒，老貓和它的主人享受著陽光的暖和。「鳳琴表姐來看您了，（故鄉稱呼親戚家長大的孩子是依著自家孩子的輩分）」表舅（姑姥姥的兒子）大聲喊著（姑姥姥耳背了），「鳳琴表姐，是哪一個啊」姑姥姥不解地問著，「就是當兵那個鳳琴表姐啊」「啊，鳳琴表姐，你吃奶了嗎？」。表舅搖搖頭「你姑姥姥傻了」，頓時，我淚流滿面，這還是那個走路一陣風，說話嘎巴脆的姑姥姥嗎，我緊緊地把姑姥姥抱在懷裏，姑姥姥，您不記得鳳琴了，鳳琴卻永遠忘不了您啊。
姑姥姥住的村子離我家8裏路，娘就這麽一位親姑，娘倆兒走動得很勤，姑姥姥就一個兒子，她覺得我們村窮，我家孩子多，唯恐過日子難，總是讓表舅給我們家送東西，記得表舅每年拉著一架兩個軲轆的木板車，車板子四周插滿高粱桿，再用繩子把高粱稈兒連起來，這樣就在車上建起一個大圍欄，這高大圍欄裏放著脫去玉米粒的棒子芯兒。表舅不到1米7的小個子，肩上套個繩子，兩手扶著車把，拉著比他高好些的一車東西，一步一趨地走八裏路給我們家送來過冬燒的柴火。孩子們總覺得姑姥姥家日子好過，姑姥姥又疼我們，所以去姑姥姥家玩成了童年最高興的事兒。記得第一次去姑姥姥家是6歲時，姑姥姥家住在一個大院裏，這個院子住著的人家都是一個姓的親戚，孩子們在院子裏瘋跑，記得一個比我大一兩歲的男孩子，拿個柳樹枝子做「鞭子」追著我，他要我當馬，然後把手裏的「鞭子」抽在我身上，開始時還覺得好玩兒，這小男孩玩著玩著就出新花樣了，「你的小臉兒比馬臉好看」說著就拿起樹枝追著抽我的小臉兒，嚇得我趕緊往姑姥姥家裏跑，進了門，我一把就抱住了姑姥姥的大腿，這時，就覺得有姑姥姥了，啥也不怕了。
姑姥姥會過日子，也有主見。記得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農村裏刮起了一股「寧要社會主義草，不要資本主義苗」的運動，村裏的年輕人特喜歡穿破的不能再破的衣服，好像誰家窮誰就光榮的，姑姥姥說別看現在人們比誰窮，早晚有比富的那一天。她在自留地裏種菜、種玉米，她家自留地長出來的東西總是比別人家收得多，夏天時，姑姥姥讓表舅從河裏多打點魚，姑姥姥就想法把鮮魚曬幹了，這曬幹的魚就成了過冬的美味。小時候有那麽一點點富足感，就是能吃到姑姥姥給的好東西。
每年，過了初一就盼著初四，因為初四這一天，我能到姑姥姥家吃一頓好飯，姑姥姥蒸得白面饅頭又大又軟和，大饅頭上還頂著個大紅點兒，姑姥姥燉的豬肉粉條特別好吃，每年，姑姥姥總是到村裏殺年豬的人家，她要買最好的那塊豬肉，大粉條子特別寬，姑姥姥揀最好的柴火燉初四的這頓豬肉粉條兒，她知道，孩子們早就惦記著了。這時，我總是坐在姑姥姥身邊，兩只小手拉著風箱，風箱的風吹著竈膛裏的柴火，柴火在竈膛裏劈裏啪啦響著，火苗兒映紅了我和姑姥姥一老一少兩張臉，這時，姑姥姥總問我，上學都認識啥字了，個子長高了，腳上的鞋子小了嗎，娘倆兒就這樣一邊燒著火一邊聊著，姑姥姥不時起身用鏟子推推鍋裏的豬肉和粉條。
豬肉燉粉條做好了，滿屋子飄香，帶著故鄉泥土的柴火燉出來的豬肉粉條別提多好吃了，長大後走過許多地方，再也吃不出姑姥姥那大鐵鍋燉出的香味兒。
姑姥姥拿出一個平時舍不得用的大海碗，鏟子在大鐵鍋裏哢嚓哢嚓地響著，隨著響聲，冒了尖兒的一大海碗豬肉燉粉條就端上飯桌，姑姥爺面前是一個大碗，碗裏盛著稀飯，姑姥爺胃不好，姑姥姥就讓姑姥爺吃一饅頭喝一口稀飯，孩子們跟前就放一個小空碗，姑姥姥說，今天你們敞開了吃，說著，給孩子們的碗裏夾滿豬肉和粉條，那大塊的豬肉暗紅色的，軟糯香還帶一點甜味，最好玩的是用筷子挑起那寬大的粉條，小手舉起來呼啦呼啦就到嘴裏，又軟又筋道。吃著吃著，發現不對啊，姑姥姥怎麽沒在飯桌上吃飯啊，我急忙去找姑姥姥，在竈間看到了一輩子也忘不了的情景，姑姥姥坐在小板凳上，一手端著一個小碗，一手拿著一塊窩頭往嘴裏送，她用窩頭蹭大鐵鍋，然後安詳地吃著，我一下子就哭了，上去抱住姑姥姥，這一年，我8歲。
16歲參軍前，我去看望了姑姥姥，姑姥姥從炕櫃裏拿出一個手絹包，慢慢開啟，拿出5元錢，我一看就知道姑姥姥要給我錢，連忙推回姑姥姥伸過來的手，「姑姥姥，部隊裏管吃管喝，每月還發津貼費，沒有需要花錢的地方」離開時，我抱住姑姥姥，這一分別，不知何時再見到親愛的姑姥姥。
等我離開家鄉登上火車時，才發現挎包裏有5元錢，不知啥時候姑姥姥放進去的，要知道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一個農村老太太攢5元錢是多麽不容易啊，那是一顆多麽疼愛孩子的心啊。
時光送我當了祖輩人，對侄女外甥等晚輩們疼愛有加，盡最大的努力幫助孩子們，這也許就是傳承吧。
清明節就要到了，姑姥姥，我到哪裏去抱抱您哪。
【作者簡介】 董鳳琴 天津散文研究會會員。出生在一個空氣裏飄著棗花兒香的小村莊，16歲參軍入伍，喜愛寫作，曾發表散文【新北京新首圖】【種棵香椿樹】【微笑的盧凱】【我和妯娌們】【又見炊煙】【田野是個遊戲場】【過年那些好玩的事兒】【父親愛種樹】鄉土小說【丁三娟的幸福生活】等百余篇散文、小說，有多篇散文獲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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