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程時林成婚的第三年，我的兄長戰死沙場，屍骨無存。
還未過一年，我的夫君，要迎娶另一個女子做平妻。
程時林歉意地說【兮兒，我需要一個子嗣，可是你......】
我看著他迎娶新人，洞房花燭，紅袖添香。
【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曾有孕】
【是你親手端來的落胎藥】
要我怎麽能看著你兒孫滿堂？
堂內坐滿了人，滿頭銀絲又雍容華貴的老夫人端坐在上首。
我和程時林站在堂屋中間，被老夫人的話震的一時無語。
【時林，你和芷兮已經成婚三年有余，到現在還沒有一子半女，你不小了，隔壁家的孩子都會打醬油了。娶平妻的事你得好好想想】
【是啊，時林，如今邊關戰亂，局勢緊張，不定什麽時候你就遠赴戰場，你父親僅你一子。你，該懂事些。】
聽著周圍長輩們七嘴八舌的說教，【子嗣】兩個字讓我心頭一緊，下意識的側頭看向程時林。
程時林握著我的手，擡眸看看周圍的族老，對著祖母跪下道【祖母，我和芷兮會有孩子的，再給我們點時間】
【時間時間，還要多少時間！】祖母氣得臉色漲紅，怒拍桌子【你如今已到而立之年，還要多少時間，我還有多少時間！等到我死了嗎！】
老夫人一時竟悲從心起【時林，不為你自己，你也該為咱們這個將軍府想想】
【你祖父育子三人，你的兩位叔伯皆是戰死沙場，只余你父親一人】
【而你父親子嗣單薄，僅你一人，你如今不知何時也要行兵打仗，咱們將軍府，得留個後呀！】
程時林膝行到老夫人面前，握著老夫人的手【祖母，三年，不，兩年，再給孫兒兩年時間，我和芷兮定能孕育孩兒】
老夫人猛的抽出自己的手，一巴掌打在程時林的臉上【現在還在討價還價！】
看著程時林紅腫的臉，老夫人該是用了十成的力。
我已淚流滿面，亦膝行至祖母面前【祖母，是孫媳不孝，至今未能給時林生育孩子，我，我......】
【祖母，一年，再給孫兒一年的時間，若一年後，兮兒還沒有身孕，我就......娶平妻】
程時林拉著我結束堂屋。
交握的雙手是熱的，但我的心卻冷到谷底。
成婚三年，我沒有給程時林生下一子半女，在這一點上，我沒有任何底氣。
【芷兮，不要害怕，祖母給我們一年時間，我去找最好的名醫給你調理身體，我們一定會再有孩子的】
被程時林抱在懷裏，可是我卻開心不起來，曾經我也孕育過孩子，但終究是無緣，還傷了根底。
我閉上眼，回抱住程時林結實的腰身，任由眼淚灑在他胸前。
說是給了一年的時間，但第二天，老夫人便接回來一個所謂的表小姐，美其名曰陪伴自己。
之後，老夫人總會時不時的喊程時林過去，說想和孫兒說說話。
【夫人，老夫人今天又把將軍叫走了，明明說好今天陪你用晚飯的】
【將軍已經有半個月沒陪你了】
【好了，彩環，通知下去，擺飯吧】
都說養成一個習慣只需要12天，不知不覺，竟已經習慣了程時林下朝後不見蹤影的日子。
表小姐進府不到一個月，程時林有二十天都是在老夫人房裏用的飯。
真是司馬昭之心啊。
一個孝道壓死人，程時林無法反抗，我更沒有立場多說什麽。
【夫人夫人，將軍來了】
正用著飯，程時林從門外進來。
【芷兮，今日我們一起用飯】
【來人，加份碗筷】
雖說習慣了程時林不在，但是見他的第一眼，眼圈就忍不住紅了。
程時林輕柔的擦幹我臉上的眼淚【芷兮，對不起，祖母是為我好，我，唉！】
我捧著程時林給我擦淚水的手，將臉頰貼在他的手掌上，任由眼淚砸進他的手心，任由程時林將我擁進懷中。
【來，嘗嘗這個，這是莊子裏今天送來的春菜，我親手做的，很是新鮮】
【好，兮兒的手藝一如既往的好】
【將軍將軍，不好了，老夫人忽然頭暈目眩，暈倒了，您快去看看】崔媽媽急沖沖地進門
【快找郎中】
【已經找了，就等您去呢】
【唉，夫人，您就別去了，老夫人說您最近操勞府中庶務，又要調理身子，好好歇著才是，有將軍去就夠了】
我看見程時林的手瞬間握緊，犀利的眼神狠狠的盯著崔媽媽。
崔媽媽止住聲，垂頭不敢看他。
余壽堂內，老夫人正坐在飯桌前，笑容滿面的拉著表姑娘的手說著什麽。
【祖母，您身體怎麽樣？】
【不礙事，年紀大了，老毛病多了】
【快過來，坐到我身邊】
老夫人像是才看到我，笑容一滯【芷兮也來了，哎呀，老婆子我沒事，不用這般興師動眾】
程時林牽著我的手進去。
【夫人安好】葉欣薇站在老夫人旁。
燭光溫柔，趁得人比花嬌。
【葉姑娘，百聞不如一見，葉姑娘端是花容月貌】
【好了，都趕緊入坐吃飯】
【欣薇，你那邊那道炙鹿肉，時林愛吃，你夾些過來】
看著程時林熟稔得接過葉欣薇夾來的鹿肉，心裏有片刻的無措。
程時林，逐漸有了我不知道的習慣。
似是意識到我在身旁，程時林夾了一些魚給我【今天的蒸魚做的不錯，記得你平時愛吃，來嘗嘗】
【好，謝謝夫君】
我不愛吃蒸魚的，程時林以前記得很牢，現在又是記得誰愛吃蒸魚呢？
我的到來，讓一頓飯吃得各懷心思。
飯畢，與老夫人談了會兒話，我和程時林準備回去。
【時林留下，有些事還要與你商量。天色太晚，芷兮先回吧】
【祖母，有什麽事可否明日再談，我與芷兮多日未見......】
【走走走，都走，老婆子年齡大了，招人煩了】
葉欣薇上前輕撫著老夫人的背【老夫人，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您是咱們將軍府的老祖宗，都敬您還來不及呢，誰敢覺得您煩】
【況且，將軍最是孝順，怎會棄您於不顧】
程時林握著我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兮兒，你先回，我與祖母商量完事宜，就回去】
【時林，我也留下吧】
【兮兒先回，大夫讓你多休息，不要胡思亂想，我很快回去】
走出余壽堂很遠，回頭看，窗紙上映著程時林和葉欣薇的影子，程時林接過葉欣薇遞去的杯，相對快飲。
【夫人，老夫人怎能這般，讓您離開，卻留下勞神子表姑娘，深更半夜的，傳出去別人怎麽說，真是老糊塗了......】
【彩環，慎言】
【那是府上的老祖宗，豈容你我背後妄言，走吧】
不想再看燭影跳動，離得那麽遠，竟也能燙得人心陣陣發疼。
夜已深，燭將盡。
【夫人，您已經等了兩個時辰了，將軍囑咐，讓您早點歇息】
彩環捏揉著我些許麻木的腿【夫人，將軍與老夫人或許有十分重要的事要談，談得時間會很久，您務必保重自己的身子，不然，將軍那邊會心疼】
【今日精神好，去把前日新得詩集拿來】
【下去歇著吧，有事我會叫你】
翻著前日程時林差人送來的詩集，忽然覺得夜晚原來那麽長。
【余壽堂那邊一個多時辰前便熄了燈，將軍怕是歇在老夫人處了】
【你說夫人何苦一直等，等不到人不說，咱們也不能小睡會兒，真熬人】
【小點聲兒，別讓夫人聽見了】
夜晚太靜，耳力太好，門外的竊竊私語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日始出，燭光滅。
我撫著詩集的最後一篇
【柳絲長，春雨細，花外漏聲迢遞。
驚塞雁，起城烏，畫屏金鷓鴣。
香霧薄，透簾幕，惆悵謝家池閣。
紅燭背，繡簾垂，夢長君不知】
屋內的紅燭蹦出一絲火花，即將燃盡卻仍然亮得刺目。
外面推杯換盞的聲音還在繼續，酒席快結束了。
吱呀一聲，程時林推門進來，一身紅艷的喜服趁的他人意氣風發。
躑躅片刻，快步走向我，握起我的手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兮兒，你永遠是我的妻，我只是和欣薇孕育子嗣，心裏的人永遠是你】
我望著他醉紅的面頰，一如往日的俊朗面容，燭光閃爍，有一瞬間竟顯出些許猙獰。
久久無語
【將軍，吉時到了，您該去葉夫人處了】老夫人身邊的崔媽媽早已等候在門外。
程時林起身向外走，我伸手欲拉住他的衣角。
可是他的腳步太快，手指擦過他的紅衫。
【夫人，莫要難過，將軍和表姑娘只為生育子嗣。將軍心中人，始終是您】
我淡笑不語。
距離程時林娶新婦，已經一月有余。
我也一月有余未與陳時林說話。
只在每日給老夫人請安時見過程時林與葉夫人。
女子柔美嬌俏，眼波流轉時藏不住的風情。
男子身材威武，輕聲與女子說著什麽，嘴角泛著抑制不住的喜悅。
我覺得自己似乎沒有那麽在意，心口頓頓的酸澀其實可以忍受。
【祖母金安，昨日睡得可好】
我看到，聽到我的聲音時，程時林身體開始變得緊繃。
【芷兮來了，一切都好】
【薇兒進門已一個多月，祖母看你們相處這般和諧，心裏很是高興】
【時林，希望你和薇兒能早日讓祖母抱上曾孫子】
新夫人羞紅了臉，輕咬嘴唇，含情的雙眼與男人脈脈對視
我握緊了雙手，努力讓笑容不變得難看。
【芷兮也要好好調理身體，咱們將軍府可要兒孫滿堂啊】
【芷兮坐。正好有一件事要與你說】
【時林與薇兒成親許久，因薇兒家遠，至今還沒有回門，真好趁著時林這次要赴往越北，正巧路過薇兒家鄉，便讓時林這次出行帶著薇兒一同前去吧】
武將出征，其家眷要留守京城，可是從沒有帶親眷出行的。
【祖母，這可合規，夫君身為武將......】
【哎，不妨事，你和我都留在京中，不算壞了規矩】
【況且薇兒到家鄉後便留在葉家住個幾日，隨後再回來，又不是隨軍】
我看向程時林，他始終不曾與我對視，也不曾與我言語。
【夫君既不反對，芷兮亦聽從祖母安排】
【好，好，好，時林，路途遙遠，一路上可要照顧好薇兒啊】
【祖母放心，孫兒定不負祖母囑托】
【姐姐也不必擔心，薇兒會好好照顧好夫君的，辛苦姐姐在家操勞，祖母就交由姐姐找關了】
女子輕聲軟語，細說著祖母的喜好厭惡，程時林微笑地聽著，老夫人不時的哈哈笑著，好一幅闔家歡樂圖。
【夫君即將出行，可有什麽要與我交代的？】離開時，我叫住程時林欲與葉欣薇一起離開的腳步。
【夫君，你和姐姐多日未聚，想是有許多話要說，你先和姐姐去吧，我自行回去，給你準備早食】
程時林僵硬地看向我【夫人有何事】
何事？難道我們已經到了沒有事不必見面的地步了嗎？
心中苦笑【將軍】
【出行在即，沒有什麽要囑咐我的嗎？】
【夫人行事一向穩妥，想是不會有差錯的】看著我的眼睛，程時林大概有些心虛，聲音漸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