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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式恐怖?996、催婚、東亞家庭雞娃接連上演,網友:喘不過氣

2024-10-02文化

前段時間,一個熱搜引起了Sir的註意。

#惠英紅 中式恐怖#。

一位博主在幾年前寫的一篇即興創作,近日突然全網爆火。

上下滑動檢視更多

故事裏的主人公名叫「惠小姐」,文末更直接附上了惠英紅的照片。

哪知最近貼文被突然挖墳,熱度一再攀升,居然舞到了正主面前。

演過大量恐怖片的惠英紅表示:

喜歡。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拍。

之後幹脆明示了:

想演,來個劇本。

看到這倒是提醒了Sir。

華語恐怖片。

多久沒上新貨了?

印象裏最深的一次,還是在前年【咒】出資源時,全網口碑呈現出的兩極分化:

喜歡的稱它為「華語最強恐怖片」;

討厭的說它「晦氣」,後面吵上熱搜,一星大軍直接把8.2拉到了6.9。

是現在的觀眾不喜歡恐怖片了?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但問題在於:

在時代高度發展的今天,什麽都在變。

喜歡的東西在變,討厭的東西在變,害怕的東西當然也在變。

曾經的中式恐怖或許不會失效,但總會過時。

不知不覺間,我們需要的「中式恐怖」,也正悄悄進入2.0時代。

01

「惠小姐」的故事能夠火,足以證明了傳統的恐怖元素,仍在商業敘事裏占有一席之地。

過去,初代的中式恐怖將百姓最深刻的敬畏刻在骨子裏。

文章裏。

「起乩、神龕、紙人、攬財的神棍」:

對應的是中國民間對神鬼的迷信,對超現實力量寧可信其有的共識。

從東北的狐黃白柳灰,到南方傳聞的茅山術,再到台灣遍地的宮廟。

2016年。

恐怖片黑馬【中邪】用偽紀錄片的形式講述了一個跳大神的故事,成為當年FIRST電影節上最受青睞的作品之一。

故事最後雖然仍舊回到了唯物主義那一套,但全片也有幾幕堪稱恐怖:

靜悄悄的夜裏,憑空響起不知名的女聲;

女人深更半夜看著熟睡的人,緩緩舉起手中的菜刀;

神婆遭到追殺,手指著攝影機背後的黑暗,害怕得牙齒打顫;

民俗。

由對鬼魂和死人的恐懼造就。

惠小姐的短篇之所以走紅,正是因為它包含的民俗元素太多,太全。

其中所涉及的殯葬、宗教等文化,也正是傳統恐怖片最吸睛的部份。

而無論是講述真的超自然力量。

還是以怪力亂神為題材,但最終又落回人為陰謀的「偽鬼片」:

它們的共同點只有一個: 借鬼神,說人心。

舉個例子。

【中邪】表面上是驅邪,但真相是神棍故弄玄虛,吃人血饅頭;

【咒】裏看似純良的母親,為了擋災,居然拿自己的小孩來獻祭;

【雙瞳】的連環殺人案,實際上是邪教徒為了修煉成仙,草菅人命。

人,遠比鬼可怕。

就像【惠小姐】的這兩句原話:


「觀音娘娘只點撥這些人死了老婆怎麽消怨,克了兄弟怎麽避災」。

「她有許多說出來嚇死人的信徒,信她像信真觀音」。

靈媒自己也知道:

信鬼神的人,大多心裏有鬼。

這是傳統中式恐怖揭露的第一層真相:

相比喊打喊殺的封建迷信,真正神憎鬼厭的,卻是人性。

這是其一。

那其二呢?

如果說個體的惡是他人即地獄,主打一個惹不起躲得起。

那麽比平庸之惡更可怕的,是 群體無意識的罪,和時代未開化的腐朽。

比如故事裏的「玉女」。

作為被丟棄的女嬰,她能聽見胎死腹中的孩子說話;

隨著惠小姐前往陳家時,又被二老推向兒子,說拿她來配陰婚;

再結合最後的臍帶:

看過【絕叫】的人都知道,這隱喻的是「偷梁換柱」,也就是代孕。

要不怎麽說中式恐怖的代表都是女鬼。

被封建禮教壓迫的女性,生前討不到公道,只能在死後聚集怨氣,化作厲鬼為自己奔走。

以前。

有墮女胎的【鬼蜮】、冥婚的【屍憶】【京城八十一號】;

被丈夫陷害致死的【山村老屍】、蕩婦羞辱,誣陷殺人的【繡花鞋】;被家裏人發賣的【鬼新娘】;被迫害吊死的【黑樓孤魂】……

過去的恐怖片,她們只有一個稱謂:女鬼。

而今天,惠小姐給了她們新的名字:玉女。

說到底:

一則短短的小故事之所以受歡迎。

是因為它不僅借了民俗的殼,聊人性的惡,諷刺時代的糟粕。

還在惡有惡報的基礎上,給了一絲隱藏的溫情,講人與人之間精神救贖的昇華。

只可惜,它大概率拍不出來。

就算真拍出來,恐怕也不會像現在一樣好看。

02

一個無法回避的現實是:

華語恐怖片雕零已久。

如果說曾經的港台還能產出一些令人回味的優秀作品。

那麽近些年可以說是從質素到口碑,從沿海到內地,一視同仁,全方位潰敗。

前年的【咒】,因為觸到了觀眾的「忌」點,被大面積低分伺候。

去年【女鬼橋2】雖然繼承了前作的設定。

但也因為劇情太過眼熟,被觀眾質疑抄襲。

【粽邪3】。

高贊評論是:這個系列居然能拍這麽久……

除此之外,還有一大批3-4分的比爛選手,在這兩年集中爆發。

如果說內地的爛片主賽場在於情人節和七夕檔。

那麽對整個華語電影來說。

恐怖片所代表的,是從巔峰到低谷,肉眼可見的枯萎與衰亡。

根據貓眼專業版數據。

過去十年間:

院線恐怖片最高票房為2014年的【京城81號】,票房4.12億;

最低票房為2018年的【靈魂契約】,票房273.7萬,為前者的0.66%。

每年票房前三恐怖片平均數據在三千萬到四千萬間徘徊,最低為311萬(2018年)。

爛片密密麻麻。

院線票房的幹癟,意味著觀眾完全放棄恐怖片?

也不是。

因為相比之下,近年來崛起的,反倒是從前為人不齒的網大。

一個有趣的現實是:

根據全網分賬票行榜數據,近五年大熱的頭部電影,不少都包含了懸疑、驚悚以及恐怖的元素。

雖說豆瓣評價也不高,但起碼維持在五六分的位置,票房更是吊打院線。

這說明了一點。

哪怕院線的恐怖片青黃不接。

但觀眾從未真的放棄對國產恐怖作品的支持與探索。

「中式恐怖」仍舊有市場。

恐怖片的受眾並沒有隨著電影市場的萎靡,而真正消失。

但當下所面臨的問題是什麽呢?

刨除一大批看不到的題材外,剩下的幾個作品,也被放在輿論的火上烤。

有真鬼的,晦氣;

是人為的,傻逼;

是歷史的,鬧心。

曾經大受好評的國產邪典電影也搖搖欲墜。

1988年,導演牟敦芾拍出【黑太陽731】,上映那會兒正值中日蜜月期。

但牟導非但為了還原當年日軍對中國人民慘無人道的惡劣行徑,特別加大了尺度(比如用真人的屍體等等)。

許多中小學更是由校領導組織統一觀看,目的是銘記國恥。

電影片尾,更是打出這樣的大字:

但現在呢?

傳聞今年上映的新版【731】仍舊沒有動靜。

哪怕班底更加豪華:

質感也十足用心:

但不光定檔遲遲未決。

許多人還打著「為孩子好」的旗號,在上映前,選擇了大規模抵制和舉報。

理由想也想得到:

太恐怖,太血腥,太惡心。

還有人不理解:為什麽要一遍遍去翻歷史的舊賬?

所以你看。

無論什麽樣的恐怖題材,唯心也好,唯物也好,甚至主旋律也好。

在一個高度緊繃的輿論環境裏。

稍微涉及敏感的題材,都逃不過動輒得咎的命運。

而所謂的中式恐怖:

比起恐怖片本身,更令人害怕的,無疑是更加岌岌可危的環境與現狀。

就像昆汀的這一番話。

而這,或許也是新中式恐怖,最好的預言。

03

回到惠小姐的故事。

這則短篇之所以爆火當然有著偶然的因素,比如惠英紅轉發,比如恐怖片稀缺等等。

但從中。

Sir卻看到了中式恐怖2.0時代的特征:

地下手抄報式的傳播。

沒錯,惠小姐的故事當然拍不出來,但實際上,千千萬萬的「惠小姐」的故事,已經經由各種手工作業的方式,在網絡上流傳。

比如B站這兩年出了不少很火的恐怖影片:

【你**你結婚了嗎】。

用買賣豬肉的形式,表達對高彩禮、賣女兒、父母逼婚等一系列社會和家庭內部向年輕人施壓的指責。

△ @給我一個鏡頭V

【三月三,宜嫁娶】。

講述古往今來被逼嫁,被剝削的一系列女性困境,再用新時代的思維表達反抗。

△ @青厭君

偽紀錄短片【歸來】。

對一些人來說夢核是回不去的童年。

但對一些人來說,真正的靈異,是再尋常不過的生活瞬間。

△ @大祭屍

有什麽特點?

從前,死亡是恐怖片的母題,我們怕鬼,怕死,怕遭報應。

而現在呢?

我們所避諱的東西,真正不敢直視的東西,早已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悄悄轉變。

從死變成了生。

變成了遠超於封建禮教本身, 所呈現出來的無法輕易說出口的社會規訓。

這也是為什麽Sir說現在是恐怖片2.0時代的原因:

不在於恐怖手段的升級。

而是在2.0時代,所謂恐怖更在於一種「真假難辨」,是表面幸福內心雕零,是說著為你好實則推入火坑,是「善意」的規訓,是殘忍的保護。

就像下面這個梗圖:

正能量的字型。

換個顏色和背景,就變成了通往地獄的路。

又有誰不覺得這很恐怖呢?

沒錯。

這其實是更進一步的恐怖谷效應。

是對假的東西滿懷警惕,對真的恐怖渾然不覺 的荒謬現狀。

所不同的是:

以前的恐怖谷效應,是把真人當假人,把假人當真人。

而現在,則是把假象當真相,把真相當假象。

以前的「恐怖谷」是人們無法辨識眼前的擬人生物是否邪惡。

而現在,大概是眼前的幸福世界,變成了實際的時代怪核。

換句話說。

你看這些數碼,996,007,985,211,208,35,65……

和之前的那些666,7月14相比,你又能分得清到底哪個更恐怖一些呢?

就像那個著名段子:

上聯:

一對夫妻,兩個社畜,三個孩子,四個老人,五千月薪,六個錢包,七天無休,八萬首付,九十平方,十分困難;

下聯:

十年寒窗,九年義務,找不到八小時工作制,拋棄七情六欲,為五鬥米折腰,四季奔波,三餐辛勞,兩張床位,一生潦草。

當「人」都不像人的時候。

害怕「鬼」這虛無縹緲的東西,倒像是一種嘩眾取寵了。

說到這裏,Sir想起了港劇【金宵大廈】裏的一個章節。

【鴉烏】。

這是個「雞娃」的故事。

8歲的東東是個非常聰明非常可愛的小男孩,但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了。

怎麽回事?

表面來看,是忍受不了家人的爭吵,躲起來,被鴉烏婆(一種妖怪)帶走了。

但實際上呢?

是他想主動離開這個「為你好」的世界。

東東的母親是那種典型的「雞娃」母親,當東東想打乒乓球而不想參加培訓班時,她會「語重心長」地說,「不要怕辛苦」;當她想讓東東領先「人生起跑線」,面試一家名校時,又讓東東謊稱父親的職業不是司機,而是老總。

她把自己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

這是愛嗎?

未必。

一個細節。

當面試名校失敗,父母又起爭吵時,父親一把把東東推向了母親。

而母親呢?

看著東東哭著走開,連追上去的想法都沒有。

是的。

當「希望」破滅時,便沒人在意東東了,在所有人眼裏,他只是「兒子」,是「未來」,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也正是如此。

東東被鴉烏婆帶走後,連同人們對他的記憶也消失了。

整個大廈裏沒人記得有過這個小男孩。

包括,他的父母。

所以這只是東東的故事嗎?

不。

那些不斷被「數據」化,被「韭菜」化,被「螺絲」化,被其他人格逐漸吞噬的我們,何嘗又不是如此呢?

我們面目清晰地來到這個世界。

但隨即,一個個地,又逐漸變成了預制鬼。

所以你看。

相比銀幕上的一驚一乍,或許我們其實更擔心的,是想要逃出應試教育和苦難美學所造就的規則怪談,卻終究回天無力。

是那些說不出的擔憂。

也正是如此。

即便我們明知道它不可能在大銀幕被看見,也依然會用「手抄報」的形式,「口口相傳」。

並保留一點點,真正的時代銘印。

而這,才是中式恐怖2.0時代的內核。

也是真的恐怖。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編輯助理:穿Prada的南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