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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百年,今天的你還看武俠嗎

2024-03-16文化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蔣肖斌

今年是金庸100周年誕辰,距離他創作第一部武俠小說,已經過去了快70年。3月,金庸的故鄉浙江省嘉興市將舉辦一系列紀念活動,金庸的居住地香港也將舉辦「俠之大者——金庸百年誕辰紀念」大型雕塑展覽。

都說武俠是「成年人的童話」,看的時候會有代入感,幻想自己是江湖兒女,幻想正在闖蕩江湖。只是隨著年齡增長,我們從代入主角,慢慢變成代入小人物。有一天,解讀了十幾年金庸小說的六神磊磊,在給上幼稚園的女兒做手工,忽然就想起了喬峰的父親喬三槐,給小時候的喬峰削木頭小老虎,「覺得自己好像喬三槐」;又想起了包不同,有一個小眼睛大耳朵的女兒,「我的女兒眼睛也小」……

「意識到自己不是主角,面對一個更加真實的世界。」六神磊磊說。

視覺中國供圖

70年前的小說還在翻拍影視劇

1955年,金庸創作的第一部武俠小說【書劍恩仇錄】開始連載,前一年,梁羽生推出了處女作【龍虎鬥京華】,新派武俠小說由此誕生。而新派武俠小說的崛起,其實來源於一場真實的比武。

1954年,兩個武術派別——太極派、白鶴派,發生了誰家武術更厲害的爭執,從報紙筆仗發展為線下擂台,兩派掌門決定比武定高下。比武事件引發轟動,雙方最終以平手告終,圍觀群眾意猶未盡,引發了探討武俠的社會熱潮。報紙看到商機,辦起了武俠專欄,一時洛陽紙貴。

與「舊派」相比,新派武俠小說不單單寫個人的江湖恩仇,還融入歷史大背景,對人物的刻畫更加立體豐滿,有了更多關於人生價值、家國情懷的思考。比如,金庸借郭靖之口說的那句「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不久前的情人節,六神磊磊發表了一篇關於愛情的文章,「金庸+愛情」,馬上閱讀「10萬+」。愛情是武俠小說的重要命題,而金庸在大幾十年前寫的愛情,卻絲毫沒有過時、陳腐的氣息,反而歷久彌新。

六神磊磊認為,金庸筆下的愛情是具有現代性的,不是非此即彼、非黑即白。比如【天龍八部】中的一個配角遊坦之,與阿紫之間的愛情錯位,撕裂而糾結。傳統文學關註的往往是對與錯的問題,只有現代文學才會用這樣的角度來描寫復雜而難以評判的愛情。

70年過去了,僅【書劍恩仇錄】就被改編為十余部影視作品,直到2023年仍有同名網絡電影。六神磊磊覺得,一是因為「招牌夠亮」,二是因為「人性夠深」。

「招牌是用來攬客的,得夠吸睛,金庸小說的招牌,毋庸置疑是好看的武俠打鬥;而要把客人留住,就需要深度。」六神磊磊說,「70年前的小說到2023年還有翻拍,說明小說反映的深度是足夠的。我已經解讀了十幾年金庸,但還只是冰山一角,我確定我還可以寫很多年。」

大俠也差錢,武俠小說要有「真情實感」

然而不可否認的是,所謂「新派武俠」也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金庸小說日益「經典化」,同時也失去了很多年輕讀者。一個中學老師告訴六神磊磊,他給學生們推薦金庸小說,學生們不愛看。

「原因很簡單,金庸小說不再承擔‘爽文’的職責,他曾經是少年夢的投射,但現在慢慢結束了這個功能。」六神磊磊說。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爽」,這並不是一個貶義詞,而是某種功能性。比如,【紅樓夢】在它誕生時也是滿足了大量青年男女的想象,誰不愛寶哥哥,誰不代入林妹妹呢。但是,當今天的讀者再去讀【紅樓夢】,就不會再有當年讀者的那種「爽感」,而是以閱讀經典的心態。

「取代武俠小說的東西,除了更爽的網絡小說,還包括遊戲、影視劇、真人秀……」六神磊磊說,還出現了更多客製化的「爽」的形式,比如「男頻」「女頻」。那武俠還能有自己的位置嗎?六神磊磊覺得,有。

他先舉了一個反例:「我每年都能收到各種渠道來的武俠小說新作,但絕大部份都有一個同樣的問題,寫的不是真實的情感,而是矯情的,矯情的美好。主人公都是劍眉星目、白衣飄飄,很美,很沒有生命力。」

「在當下,武俠小說最基本的要求,是寫真情實感。」六神磊磊說。比如,在金庸小說中,大俠也是有窮有富,要操心財務問題,只不過後期影視劇淡化了這一點,讓觀眾覺得好像大俠都不用掙錢,「在金庸小說中,金錢系統並沒有被忽略,反而是很多情節觸發的前提條件」。

在【鹿鼎記】中,阿珂的師傅沒有錢給她花,韋小寶追阿珂的時候就給她買很貴的零食玫瑰松子糖;【天龍八部】中有一個小人物諸保昆,被蓬萊派派到死敵青城派做臥底,商賈家庭背景的他,逢年過節從不忘了孝敬師父、打點師門上上下下,出手大方,於是逐漸得到了掌門和同門信任;【笑傲江湖】中,貧富差距十分明顯,魔教給令狐沖的恒山派送禮,一送就是良田三千畝,而華山派去福建出差還缺旅費。

金庸是一個輸入文化記憶的「超級程式設計師」

金庸武俠人物可以成為「代名詞」,對金庸武俠小說的喜好可以在某種程度上判斷一個人的性格與經歷。

金庸自己的喜好就飄忽不定,他曾在某論壇上說自己最喜歡的女性角色是【神雕俠侶】中的郭襄,後來又在北大演講時說是【雪山飛狐】中的程靈素,但又在【倚天屠龍記】後記中說最愛小昭。

六神磊磊小時候最喜歡的金庸武俠,毫無疑問是【神雕俠侶】,「講的是一個年輕人不被社會和長輩認可,最後靠自己走向成功——簡直就是為自己代言」;長大後慢慢覺得,【笑傲江湖】【鹿鼎記】等金庸後期的作品更有味道。

六神磊磊的女兒有一個朋友是馬來西亞人,一天,女兒讓六神磊磊畫一個孫悟空,因為她的朋友最喜歡孫悟空。「我瞬間意識到,這一定是一個華人孩子,一問果然。」六神磊磊說,「講這個小故事是想說,在當今世界,我們依靠的是精神世界來認識彼此。孫悟空是華人精神世界的一個標識。金庸也是。」

有一次,六神磊磊和妹妹一起出差,妹妹名叫「×蓉」,酒店前台問,「是黃蓉的蓉嗎」,妹妹答「是」。「我妹妹不看金庸小說,酒店小哥也不一定看,但是金庸小說人物‘黃蓉’就可以幫助我們辨識一個字,已經成為我們固有的文化記憶。」

六神磊磊覺得,一個民族有兩種記憶,一種是歷史記憶,另一種是文化記憶,歷史是真實世界的,文化是精神世界的,「精神世界要到一定的美學高度,才能成為全民共享的文化記憶」。而有能力書寫文化記憶的人,六神磊磊給他起了個名字,叫「超級程式設計師」。

文化記憶並不一定與現實一致,而是經過了「超級程式設計師」的加工。比如【水滸傳】中的水泊梁山,在歷史上並沒有那麽轟轟烈烈;少林寺以武術聞名是最近幾十年的事,更不用說桃花島上從來沒有一個黃島主……

「金庸就是一個‘超級程式設計師’,自從他創作了那些武俠小說,我們的文化記憶裏就永遠增添了一方水土——俠義世界,而且一代一代傳承下去。」六神磊磊覺得,這是金庸留給我們最重要的東西。

責任編輯:郭韶明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