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原詩：【 芣苢 】
采采芣（fú）苢（yi），薄言采之。
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duó）之。
采采芣苢，薄言捋（luō）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jié）之。
采采芣苢，薄言襭（xié）之。
二、現代漢語轉譯：
鮮亮亮的車前子呀，快呀快呀采摘它。
鮮亮亮的車前子呀，快呀快呀收起它。
鮮亮亮的車前子呀，快呀快呀拾取它。
鮮亮亮的車前子呀，快呀快呀捋取它。
鮮亮亮的車前子呀，翻過衣襟裝起它。
鮮亮亮的車前子呀，提起衣襟兜滿它。
三、許淵沖英譯:
Plantain Gathering
題註：This song was sung by women while gathering plantain seed which was thought to be favorable to childbearing and difficult labors.
We gather plantain seed.
Let's gather it with speed!
We gather plantain ears.
Let's gather them with cheers!
We gather plantain seed.
Let's rub it out with speed!
We gather plantain ears.
Pull by handfuls with cheers!
We gather plantain seed.
Let's fill our skirts with speed!
We gather plantain ears.
Belt up full skirts with cheers!
四、解讀：
1、一般認為「芣苢」就是車前草。
同時，一般認為，車前草「善療孕婦難產及令人有子」，所以【詩序】認為，這首詩說的是女人愉快地采著車前草，心中充滿孕育的希望。許淵沖就是采用的這個說法。
在【毛詩序】的後妃系列中是這麽說的：「【芣苢】，後妃之美也。和平，則婦人樂有子矣。」一個類似采茶小調的歌舞表演，總要扯到後妃上，反正是一如既往的牽強。
2、認為【芣苢】表達了快樂的情緒，最富詩意的是清末文學家方玉潤的「一片好音」之說。
他說此詩「自鳴天籟，一片好音，尤足令人低回無限」，「讀者試平心靜氣，涵泳此詩，恍聽田家婦女，三三五五，於平原繡野、風和日麗中群歌互答，余音裊裊，若遠若近，忽斷忽續，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曠」。
而【芣苢】三章，通篇只有六個字變換，大約是【詩經】裏最高古簡約的一首，如同後世的古樂府【江南曲】的「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這份喜悅，以及對芣苢功效的這種認知，影響了千年之後的白居易，彼時他喜得男外孫，作詩給劉禹錫，詩名【談氏外孫生三日，喜是男，偶吟成篇，戲呈夢得】，前兩聯雲：
玉芽珠顆小男兒，羅薦蘭湯浴罷時。
芣苡春來盈女手，梧桐老去長孫枝。
詩中的「芣苡」就是「芣苢」，顯然是采信了車前草有助懷孕的功能。
3、芣苢（車前草）真的有利懷孕嗎？其實也不見得。
隨著醫學的發展，至少從明朝開始，中醫說到車前草的時候，都只說它的利尿功能，不再提宜子效果。不過後世醫書上也記載過它治療難產的功效。
4、即使明確芣苢（車前草）對女性懷孕的功效，這首詩是不是表達歡樂的情緒，聞一多也有不同的看法。
聞一多利用音韻學和古代神話傳說，考證出「芣苢」即「胚胎」，兩者音同，在【詩經】中可謂一語雙關。這印證了【毛傳】對芣苢「宜懷妊」的解釋。在宗法社會，繁衍子嗣、延續香火，對於一個出嫁的女人來說是何等的重要。所以聞一多讀到的，是一個嚴肅的話題，是婦女在婚後，對於做母親的「憧憬與恐怖」。
他認為，「采采」是形容顏色鮮明，「薄」通「迫」，「薄言」即急急忙忙地。急切的心情、迫切的情調，加上重復的表達，婦女采摘車前子時的情狀宛在眼前。
再看動詞：「掇」和「捋」都是摘的意思，而這兩個動作說明，詩中所采的是車前子，而不是車前的葉片。聞一多說：從「掇」和「捋」這兩個聲音上，「你就可以明白那是兩種多麽有勁的動作。審音的重要性於此可見一斑」。「掇」和「捋」的動作、力氣都比「采」和「有」要大，反映在情緒上也是一種遞進。後面的「袺」與「襭」都從衣，可理解為用衣襟兜起來，是整套動作中的最後一步。
在嚴肅的考據之後，詩人聞一多展開了他是想象：在那邊山坳裏，或許還有一個中年的「佝僂的背影」，她「急於要取得母親的資格以穩固她妻的地位」，「在那每一掇一捋之間，她用盡了全副的腕力和精誠，她的歌聲也便在那「掇」「捋」兩字上，用力的響應著兩個頓挫，仿佛這樣便可以幫助她摘來一顆真正靈驗的種子。但是疑慮馬上又警告她那都是枉然的。她不是又記起已往連年失望的經驗了嗎？悲哀和恐怖又回來了——失望的悲哀和失依的恐怖。動作，聲音，一齊都凝住了。淚珠在她眼裏。」
5、車前草現在還相當常見，當然僅僅是一種野草，連作為野菜的機會都很少了。它依然是緊貼地面生長，車輪壓過也碾不死，還是擔得起「車前」這個名字。它的根極淺，輕輕一提就能整株拔起來，但是中間生著的穗，倒是沒有那麽容易揪下來，所以說後面的「掇」和「捋」兩個動作，是為了要摘中間帶著子的穗，倒真的是一個細致且有生活經驗的觀察。
參考書目：
聞一多【匡齋尺牘】
湯歡：古典植物園：傳統文化中的草木之美，商務印書館，2021年4月
李辰東：詩經通釋，北京漢唐之道圖書發行有限公司，2021年7月
郁震宏：詩經草木，浙江出版集團，2021年9月
王靜芝：詩經通釋，廣西師大出版社，2022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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