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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江周刊·悅讀丨生命的蒼涼與靈魂的溫情

2023-12-15文化

文丨張覓

謝宗玉最早是以鄉土散文成名。作為從郴州安仁的瑤村走出來的農民之子,謝宗玉天然與鄉村草木鳥獸相親,筆下對這些生靈有著極生動的描寫。他把自己的情感全部沈澱在了這些草木鳥獸之上,以此為主題的鄉土散文,實際上也是一篇篇出色的生態散文。

謝宗玉其實很早就在他的生態散文中思考著人類的終極問題——死亡。【麥田中央的墳】便是他關於死亡的平糊敘述,自然得宛若「月出東鬥,好風相從」。祖先死後,被葬在麥田中央,最終化作了麥田裏的守望者。後代「春季引水灌麥,順便把祖先也澆澆」,「不久祖先就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大片麥苗,被後代的後代用結實的手指柔軟地侍弄著。夏天,祖先長成了麥粒;秋天,麥粒化作了後輩的精氣神」。謝宗玉認為,人類最終會歸於泥土,化作草木的一部份,這是大自然的規律。

謝宗玉筆下總有一種深入骨髓的蒼涼與恍若隔世的憂郁,宛若一枚歷經滄桑的老靈魂。而實際上他寫這些生態散文時不過三十歲上下,還完全是個年輕人,老靈魂下藏著一顆鮮活的童心,偶爾的活潑靈光一閃,又充滿了生命的活力。因此,他的生態散文給人以復雜的感受。他通透卻不麻木,冷靜警醒卻溫情脈脈。

謝宗玉自小便與草木親近,和鳥獸無間。他好像是自然之子,能夠自如地和大自然進行靈魂交流。他說:「與家鄉的生靈對話,仿佛不是我的筆將它們呈現,而是它們從黑暗的記憶獨自個跑來,一個接著一個地跟我聊天,說著過去那些瑣事。」他的生態散文中,名氣最大的應該是【遍地藥香】(再版又名【草木童心】)。正如作家葉夢所評價:「不完全是寫藥,也不是完全是寫植物;其實是寫人,寫人與植物的關系,並由此放大到一種宇宙精神,這種精神常常被我們忽略。」只要是描寫大自然,他的筆下便滿是溫柔。

謝宗玉筆下的那些動物生靈,仿佛都是他的玩伴好友,是一個個有情又有趣的精靈。他在描寫它們的時候,常常是以兒童的面貌出現,充滿了童真童趣。他寫秧雀「躲在樹陰之中,首先看不到它們的行影,而是聽到無數聲符在樹葉間跳躍」;他寫豆娘那「瘦削的身子,薄薄的羽翼,溫和的性情,怎麽看,都有弱質女子的影子」;他寫叫天子鳴叫,「一時間,滿山坡就像在開一場歌詠賽似的」……在他對蜜蜂、天牛、青蛙、八哥、蜻蜓、水牛、黃牛等其他動物生靈娓娓道來的敘述中,讀者感受到的都是一顆遠離世間喧囂、滿心眷念著大自然的赤子之心,溫柔,溫情,溫潤。

而描寫植物生靈的文字,則承載了謝宗玉少年時最為豐富幽微的情感。他寫【山棗子】,寫的是山中摘棗時父親與兒子之間的濃濃親情,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回憶,然而描寫得渾然天真,不動聲色,如同山裏搖搖晃晃的陽光。他寫【梔子花】,寫的是和鄰居女孩小清一起取食梔子花的經歷,吹花嚼蕊,兩小無猜的回憶。梔子花正是青春的象征,不染纖塵的少年之愛的象征。太多美好的植物了,合歡花,蒼耳子,望江南,車前子……讀這些草木文字,仿佛走入了一個藥香裊裊的奇幻世界。

謝宗玉體物細微,感受敏銳,筆下的句子,明明極樸實無華,卻明亮柔軟,有著蠱惑人心的吸重力,這是他語言的獨特魅力,天分使然,難以模仿。他充分調動各種感官,去全方位立體化地感受大自然的生靈之美,並如實地在文字中表達出來。如他寫【臭牡丹】:「那麽邪艷的臭牡丹,童年時有一天,我居然在無人的時候,心驚膽戰地摘了一朵。」臭牡丹氣味雖重,卻美得出奇。那些女子的命運,像臭牡丹一般,被寫在時光幽暗的河流上。這些文字素樸而溫柔,有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憂傷和生命本源的疼痛之感。

謝宗玉寫鄉村裏的草木鳥獸,無不氤氳著他對自然深切之愛,仿佛他的生命已與大自然融為一體。因此,文章切入的角度雖小,卻由於情感的真摯飽滿,而展現了天地之大美。這些生態散文,是他從心底發出的聲音,正因為眾生平等,萬物美好,因此深入描寫與人相處的其他生靈,亦可以表達人的生命中真實的溫暖與疼痛,無意於深刻,卻無比深刻。

謝宗玉筆下這些田園詩歌式的生態散文,就這樣潤物無聲地彰顯了他的生態意識,可以滋養人的心境,慰藉人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