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頭條 > 文化

徽州,有多少古村落正在消逝?

2024-03-27文化

徽之美艷,遺世獨立

徽州的精髓,都在徽州的古村落裏。

名聲在外如西遞、宏村,隱逸低調如呈坎、許村……明清時期的士紳階層,在徽州的「八山一水半分田」中,打造了中國村落的樣本,建立了中國村莊文化的最高成就,時至今日,提及徽州,她依然中國人心中理想的棲居地之一。

▲ 西遞雪景。攝影/方杜文

徽州地處今安徽、江西、浙江三省交界處,轄一府六縣。

▲ 清徽州府的「一府六縣」格局。制圖/Paprika

12548平方千米的土地上,3000多座古村落星羅棋布,10000多座古建精致依舊 。這些村落,塑造了徽州天人合一的如畫外貌,也孕育了徽州深厚的文化內涵。

▲ 俯瞰宏村,月沼和牛頭水一覽無余。攝影/李勖晟

宋朝時,受祖籍徽州的老鄉「程朱理學」的創始人程顥、程頤及集大成者朱熹影響,徽州人非常看重讀書,「十戶之村,不廢誦讀」, 歷史上曾誕生29個文武狀元、2100多名進士和數千名舉人 ,到了民國時,這裏依然有1800多座私塾,可謂 千年來「儒風獨勝甲江南」

▲ 宏村南湖書院。攝影/王煜文

▲ 紫陽書院。攝影/張建平

▲ 竹山書院。攝影/張建平

明中葉時,徽州人口增至140多萬,但人均耕地不足2畝,大批徽州人選擇外出經商,由此誕生了日後與潮商、晉商並稱為「三大商幫」的 徽商 ,他們因「以儒道經營」的商業道德理念和巨大的財富,被後世稱為「 天下第一商幫 」。

▲ 漁梁老街形成距今已有1200多年歷史,是當時徽商外出經商往返的必經之路,也是府衙官員們出門的必經之道,被稱為「徽商之源」。攝影/方杜文

這些魚躍龍門的徽州人,飛黃騰達後仍心系故鄉,他們為貧窮的故鄉帶回大量財富和新鮮文化,並建造深宅大院、祠堂廟宇,修橋鋪路、樹立牌坊,改變了整個徽州的面貌。

▲ 黟縣南屏村葉氏祠堂。攝影/張建平

同時,廣設學堂、大修族譜、刻書藏書、養戲班、辦文會,為中國留下了一大筆寶貴的文化遺產和精神財富。

▲ 呈坎村羅東舒先生祠甬道石雕。攝影/張建平

▲ 祁門縣歷溪村「目連戲」。「目連戲」,被稱作中國戲曲的鼻祖,祁門縣栗木村和馬口村至今仍保留著透過目連戲「趕猖」的活動。趕猖,就是驅鬼。攝影/張建平

▲ 乾隆四十年休寧籍狀元吳錫齡領銜的大金榜。攝影/張建平

商業與文化的相輔相成,使得徽州在各個領域獨步天下,獨領風騷。如今的徽州古村落,正是在那時奠定了格局。

▲ 唐模小西湖。攝影/張建平

徽州古村落,尤其講究風水。大到一村,每個村都要營造水口,講求聚風聚水聚氣聚財;小到一家,每一家都有天井,內建太平缸,下雨時便可以「四水歸堂」,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講究風水,造成的直觀結果,便是每個村落都如在畫中。

▲ 「江南第一村」呈坎村燕翼堂明代三層樓的天井。攝影/張建平

徽州的村落,看似區別不大,但許多村落都是一姓村,相似的外貌下有不同的性格。

西溪南,曾收藏過清朝大內一半精品

在中國收藏界,西溪南曾是聖地

▲ 西溪南村航拍圖。攝影/張建平

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顏真卿的【祭侄文稿】、黃笙的【寫生珍禽圖】...... 一大半的清朝大內收藏精品,曾經被這個古村收藏過 ,它們的主人便是西溪南余清齋主人吳廷、吳國遜兄弟倆。唐伯虎、祝枝山、陳繼儒、董其昌,這些在中國文化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人,都是他們的常客,更讓人驚嘆的是,就連冠絕五嶽的 黃山,曾經也是吳家家山

▲ 徽州析分後的行政區劃。制圖/Paprika

西溪南背倚鳳形山,面臨豐樂水,千峰萬壑,溪泉眾多,自古便多良田美池、茂林修竹,經濟發達、文風昌盛,曾有著名的「溪南八景」。

▲ 石濤溪南八景圖。供圖/張建平

▲ 西溪南村的木棧橋。攝影/方杜文

但太平天國時期,西溪南慘遭屠村,村中建築被焚燒殆盡,曾經擁有十大名樓、二十處名館閣、二十四名堂院、十大寺庵、十大社屋、十大排放的西溪南,除了老屋閣、果園、綠繞亭外,再無完好建築。

▲ 乾隆年間的西溪南村莊刻圖。供圖/張建平

▲ 綠繞亭。綠繞亭始建於南宋,重建於明景泰年間,清代多次重修,每次重修都會在梁架上留下記錄。攝影/張建平

唐模、棠樾,徽州人的楷模

唐模棠樾,餓死情願 。這是徽州的一句民諺,反映出徽州人對這兩個村落的推崇。

▲ 安徽歙縣棠樾牌坊,2008年。©️Micheal Kenna

唐模村,始建於唐代,是徽州大姓汪姓的源地。徽州有「四方三面水,十姓九汪家」的說法,胡適曾說:「如果你姓汪,而且你有所成就,那麽毫無疑問你的祖先應該是徽州人。」

▲ 唐模十橋九貌。攝影/張建平

▲ 唐模水街。攝影/方杜文

現在唐模村,是一座兩姓村落。另一姓是許。清康熙年間,許承宣、許承家兄弟分別考中進士,並均被欽點為翰林,為表彰許家,康熙恩準他們建造了「同胞翰林」的牌坊。

▲ 康熙年間唐模村許承宣、許承家同胞兄弟同時考中進士,康熙皇帝下旨在村口建「同胞翰林」石坊以示恩榮。攝影/張建平

如果說唐模的牌坊,以其含金量而名,那麽棠樾的牌坊,則以數量而名。至今,棠樾仍有7座保存完好的牌坊。

▲ 安徽歙縣棠樾牌坊,2008年。©️Micheal Kenna

許村,出海盜也出帝師

諸多古村落裏, 許村無疑是最有趣的一座村落 :這裏出過海盜也出過帝師,還出過48名進士,是徽州名副其實的「進士村」。

▲ 許村。攝影/方杜文

明朝末年,沿海地區經常遭到倭寇侵擾。提起倭寇,許多人認為是日本人,實際上卻是許村的四兄弟為反抗朝廷禁止海外貿易所為,他們組織起海商集團,僱用日本浪人綁架朝廷命官、騷擾沿海居民。1548年,許氏四兄弟相繼死亡,海商集團領導權落入汪直手中,朝廷派徽州人胡宗憲前往鎮壓。抗倭名將戚繼光便是胡宗憲的部將。

▲ 2014年元宵節,歙縣許村敦睦堂的許姓男丁,在村中大觀亭前舞起大刀祭祀自己的祖先祈求新年平安。攝影/張建平

許氏四兄弟之後,許村又出了一個後人不願提及的人:許國。傳聞他是母親與一位賣豆腐的商人私生,後來成為萬歷皇帝的老師。

▲ 許村廊橋。攝影/方杜文

龍川,天下胡姓的頂點

前文提到的胡宗憲,便是龍川人。在徽州,有一句家喻戶曉的名言: 生子當如胡宗憲,從商要學胡雪巖。

▲ 績溪龍川登源河美麗的自然風光。攝影/方杜文

前者,是徽州人的才學榜樣;後者,是徽州人的財富榜樣。有趣的是,他們出於績溪縣同一支胡姓,近代歷史上,延續這一支輝煌的人是胡適——五四運動的先導,白話文運動的核心。

▲ 龍川明代胡氏宗祠始建於宋,明代胡宗憲擴建。攝影/張建平

有明一代,龍川胡氏家族中進士者24人 ,其中便有胡宗憲。1544年,胡宗憲的父親去世,回家守孝期間,胡宗憲對宋代修建的 胡氏宗祠 進行了大規模擴建,前後三進,以山帶水、氣勢飛動,各類巧奪天工的木雕,為它贏得了「 徽派木雕藝術寶庫 」的美譽。

▲ 績溪龍川胡氏宗祠木雕。攝影/張建平

能與龍川村平分秋色的,恐怕只有遠在婺源的 理坑村 ,這座深山裏的村落,以理學規劃建設,以科第成就為榮,有「 山中鄒魯 」之稱,歷史上 出過16個進士,92個文人學士,著作333部582卷,其中5部78卷被列入【四庫全書】

▲ 婺源理坑村。攝影/nEO

時至今日,理坑村的村民,依舊以舉止保持儒雅風範來要求自己。

萬安、屯溪,興衰皆因商

萬安是徽州的四大名鎮之一

▲ 休寧縣木梨硔(始建於明末 )山頂上村莊。攝影/張建平

明清時期,萬安是徽州重要的水陸碼頭和商埠,沿河形成五裏長街,兩側店鋪林立,翹檐相接,曾以濃厚的文化氣息和豐富的商業內容聞名遐邇。清末民初時,沿街仍有140多家店鋪和作坊營業,50多種行業。後來,萬安便逐漸衰落了。

▲ 萬安碼頭渡船。攝影/張建平

▲ 徽商的宅院堂屋之黟縣關麓迎祥居。攝影/張建平

與萬安同樣命運的,是屯溪古鎮。 徽州距今最近的一次輝煌,就發生在屯溪古鎮

上世紀30年代,皖北、江浙相繼在戰爭中淪陷,徽州成為「大後方」,政客、商人爭相遷往徽州,屯溪的人口一度激增至20萬。人口的激增,迅速帶起市場的畸形繁榮,很多行業隨之興起,大大小小的店鋪開到417家,大街上車水馬龍川流不息,人來人往摩肩接踵,60多個行業「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就連偏僻的細弄深巷裏也散落著客棧與商店,活脫脫一幅【清明上河圖】的壯觀景象, 屯溪 因此有了「 小上海 」之稱。

▲ 屯溪老街。攝影/籍綠萍

只可惜,隨著戰爭的加劇,屯溪的繁華盛景終於逐漸消散,如今,老街依舊在,輝煌盡已失。

▲ 屯溪老街。攝影/籍綠萍

旺川,小村莊有大故事

徽州最打動人的,其實並不全在她的輝煌,更在於那些傳承千年的鄉村生活的點點滴滴。 那些偏僻的村落裏,依然保存著很多傳統民俗

▲ 歙縣汪滿田漁燈會,從正月初一一直持續到正月十六。攝影/張建平

績溪北村,男人40歲的時候,要舉行隆重的慶典,北村人叫「擡社豬」。祁門的一些村莊,依然保留著祭土地神、祭農神的習俗。歙縣葉村的洪氏家族,傳承著徽州百年的「疊羅漢」習俗。汪滿田村,則獨有一種名為「漁燈會」的活動。

▲ 2018年除夕. 績溪縣北村凡年滿四十歲的男丁都要殺豬「祭社」求平安長壽。攝影/張建平

▲ 2012年正月十五下午15時,歙縣葉村洪氏宗祠的後裔們在享堂內「疊羅漢」,這一習俗已經延續百年。攝影/張建平

民俗是徽州古村落的顯性故事,一年年被反復講述,還有一些故事,則深藏在村子的角落裏,被時間隱藏了。在績溪縣,有一個容易被人忽略的小村,叫 旺川村。 這裏, 深藏著一段民國風流。

☞ 按住圖片左右滑動檢視 ☜

▲ 績溪胡適故居。攝影/張建平

胡適3歲那年,父親病逝,胡適隨母親返回上莊家塾就讀,後來娶了與上莊一山之隔的江村江冬秀為妻。曹誠英就是在婚禮上作為伴娘認識胡適的。後來,胡適去杭州養病,曹誠英透過汪靜之正式走入胡適的生活。再後來,因為種種原因,兩人最終沒能走到一起。

▲ 績溪的早晨。攝影/金潔

無論這段感情怎樣被俗世定義,但撞上了,就是一段情緣。曹誠英去世後,村裏人遵從她的意思,將她安葬在旺川的公路旁,那是去上莊必經的路。她希望有朝一日,胡適回老家的時候,可以一見,這又是怎樣的一番情義呢。

南屏、碧山,徽州的另一種可能

南屏,被譽為「古祠堂建築博物館」 ,因為曾經是享譽國內外的【臥虎藏龍】的取景地,南屏也有「中國影視村」之稱。隨著時代的發展,年輕村幹部把互聯網與傳統農業結合,為帶動村民收入,也在為讓更多人知道自然農法的理念、吃到健康有機的大米而嘗試和努力。

▲ 南屏的日出。攝影/方杜文

☞ 按住圖片左右滑動檢視 ☜

▲ 1.南屏晚鐘、雷峰夕照;2.三潭印月、蘇堤春曉;3.平湖秋月、雙峰插雲。攝影/方杜文

離南屏不遠,黟縣西北的碧山村,看起來「家常感」更濃,既保存了真實鄉村生活的味道,又避開了西遞、宏村般的紮堆喧囂,被「文藝青年」們發現並改造,從豬欄酒吧,到先鋒書店,碧山正在被一點點改變。

▲ 碧山書局。攝影/方杜文

如今,徽州的村落在正在被深刻改變,但有些改變讓這些古村落變了味道,徽州著名攝影家張建平,多年來一直致力於徽州文化和徽州古建的保護,他說:「 在徽州的3000多個古村落中,如今保護完好的不到20個 ,有的村莊裏甚至一棟老房子都看不到了……」

▲ 宏村的汪氏宗祠。攝影/王煜文

徽州的古村落有她獨有的建築美學與秩序 ,比如宗祠建築是村莊裏的最高建築,任何建築不得高於它,但現在很多村裏農民的新房子都高過了祠堂;比如,村外的農田原本是村子的祠田或學田,是村莊公益的根本,但是有的農田已經被改成了水塘和停車場,徽州村落的傳統肌理被破壞……

▲ 漁梁壩。攝影/方杜文

當然,隨著古村落逐漸消逝的,還有「徽州」這個名字。但即便如此, 白墻、黑瓦、三雕、筆墨、紙硯這些典型的中式美學符號,仍是人們揮之不去的徽州記憶

▲ 歙縣棠樾鮑氏宗祠天井。攝影/張建平

▲ 涇縣查濟村。攝影/張建平

▲ 唐模廊橋上看遠處的住家。攝影/張建平

▲ 早春的賣花漁村。攝影/方杜文

「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歲,往外一丟」,幸運的是,徽州人仍在這片山水間找到了一種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方式,而在滾滾如潮的時間河流中, 如何保護、延續這樣的文化,恐怕仍是這片土地上的人,要面臨的終極之問吧?

▲ 桃花潭晨霧。攝影/方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