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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的味道,只有春知道

2024-02-28文化

物道君語:

青的味道,只有春知道。

幾場細雨之後,不知是哪位畫家出了手,天空中、山巒前、枝頭上,泥地裏具染上了點點青斑。輕輕淺淺、濃淡不一的,催得春天不得不早早冒出了頭。

草色青,柳色青,山色也青青....每次看到青,總覺得這樣涵容萬物的顏色,簡直是春天的專屬色。也只有春天能將它詮釋得如此層次斑斕。

可春天的青,不僅是顏色,還是味道。像蘿蔔青,脆甜可口;芥末青,辛辣嗆鼻;還有橄欖青,苦澀之後是余韻悠長的回甘.....

不知,你心中的青,是什麽味道呢?

圖|淸涼地兒-了琹 ©

蔥青,味如其名,一股子「沖沖」的味道。最具代表性的,莫過於春日的野韭。

少時,奶奶曾拉著我一起去山上挖頭茬的野韭菜。向陽的坡面上,生得一叢又一叢,個個竄得寸把高,碧綠又纖長,很像小蔥,又比小蔥身板壯實。而且長勢極快,幾日不去,又爬了滿坡。

野韭氣味大,拿手輕輕一掐,青綠的汁水帶著辛辣氣直沖腦門,讓年幼的我哇哇大哭。長大後,反倒能夠欣賞這口頗具野性的青色滋味。

尤其是嶺南地區春日多雨,總讓人提不起勁兒,這時倘若直接生著來一口韭菜,像吃了一顆小炸彈,從口腔直沖天靈蓋,什麽春困疲乏統統一掃而光。

蔥青,也是「沖」青,是專屬春天的勃勃生氣。一口提神醒腦,兩口馬力全開,讓你在春天裏,也支棱如野韭,精神抖擻,煥發出嶄新的光芒。

茶青,是綠茶最嫩最嫩的尖尖兒。通常一芽一葉,或者一芽兩葉,尤以頭采的明前茶為勝。

這時的嫩芽兒細細短短一截,青中帶著一抹稚嫩的黃,柔弱得不能自已,連下手采摘的茶農都會輕手輕腳的,害怕甫一用力,戳破它嬌嫩的葉片。

圖1 2|清可 ©

姑父在湖州有一個小茶園。每年這時節,我總會三天兩頭撥個電話,幾句家常後總要狀似不經意地問一句:「今年的茶制好了麽?」

姑父總會無奈地回:「別急別急,在曬青了。」「快了快了,已經初烘了!」直到將茶葉從快遞裏拆開,被沸水一擊,在玻璃杯中來回翻滾,旋轉,最後根根豎起,香氣霎時飄了滿室,甘冽又鮮嫩的茶湯在舌尖繞了幾圈,楞是舍不得吞下。

圖1 2|清可 ©

這是春天最早又最稚嫩的一口青,苦中帶著綿柔,鮮爽裏藏著回甘,還未被繁瑣的制茶步驟磨去棱角,是最為淳樸的茶之本味。

據說唐朝時,立春後的茶芽初生,就立即被采摘焙炒,由飛騎日夜兼程傳送四千裏路抵達長安,務必讓帝王們嘗到這抹最早的鮮。以現代的眼光來看,這簡直就是勞民傷財!可當這茶青一入口,我立馬理解了帝王們對它的望穿秋水與迫切期待。

只因最嶄新的春天,統統藏在茶青裏。

圖|清可 ©

艾青,是每個江南人最熟悉的青。它軟軟甜甜又黏黏,一如江南帶給人的感覺,柔情款款,溫情脈脈。

江南盛產水稻,物資豐腴,當地人講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原本苦澀的艾草,落到他們手裏就被抽了筋骨,化了莽氣,與糯米粉水乳交融,融為一團,再填上春筍雪菜,又或芝麻紅豆。

圖1 2|清可 ©

青碧的皮兒泛著柔膩的油光,小小一枚,松軟香糯,慢慢地嚼,還能嘗到艾尖兒細細的纖維,稀釋過的清苦中和了餡料帶來的油膩,吃完後總覺得指腹與唇齒,皆殘留一抹悠長的余味,裊裊不散。

仿佛一下子將人拉入此時的江南,有綿綿細雨,漣漣綠波,你一靠近,也被它浸濕了心扉,只想再拈上一枚艾青色的團子,邀請春天一起,同住進江南裏。

艾青呀,是春天路過江南時,一聲溫柔的嘆息。

圖|清可 ©

在北方,榆錢和柳樹是一對好兄弟。它們總是並著肩長,想必正因如此,榆錢才沾上了碧絳的青吧!

榆錢長得很討喜,葉片是圓圓薄薄的,小而密,青翠透光,一嘟嚕一嘟嚕的,順著枝條一捋可以捋下一大把。

曾在課文裏學過一篇【榆錢飯】,說「榆錢兒生吃很甜,越嚼越香」,還說:「攪合成玉米面,上屜鍋裏蒸...吃著很順口」,饞得年幼的我口水直流。

可真吃到嘴裏,發現生榆錢並沒有什麽甜味,只有淡淡的菜葉香氣。蒸來吃,也就比樹葉子的口感嫩上些許罷了。

我不禁很疑惑:這榆錢到底好吃在哪?後來看到梁實秋先生在【雅舍小品】裏說:"「榆」與「余」同音,示有余之意",才恍然大悟。

原來北方人吃榆錢,並不是因為它好吃,而是認為吃了榆錢,家中年年有余錢。

這是他們對於新春的期待,是將一整年的盼頭與念想全都寄托在了這些小小的柳葉青裏。

畢竟萬物之中,希望永遠最美。

圖|清可 ©

梅子青,帶著些酸,那是春天裏最青澀的滋味。

我有位朋友嗜酸如命,每年青梅一上市,總要買上許多。若是生吃吃不完,就會被她做成各種小食,最拿手的是脆青梅。

她腌漬的青梅酸香四溢,一口下去,卻是爽、脆、甜,汁水豐沛。口幹舌燥時來上一顆,簡直美得不得了!每次吃到,總要將朋友誇了又誇,她會一臉羞赧,嘴上不說什麽,卻會默默裝上一大罐讓我帶回家。

圖|清可 ©

如今,朋友成了兩個孩子的母親,曾用來做青梅的手現今忙著哄睡,換尿布,做一頓又一頓的輔食。

前些天青梅上市了,我立即給她撥去電話,她在那頭沈默許久,正想說些什麽,遠處隱隱傳來了微弱的哭聲,只能匆匆掛斷,徒留我聽著陣陣忙音,心中悵然。

那份屬於青梅的青澀,屬於少女的青澀,終究隨著時光逝去,再難尋見了。

圖|清可 ©

豆青,春天裏最甜蜜的青。

以前總疑惑家裏炒豌豆時偷偷撒了糖,不然怎麽會這樣甜呀!還特地去廚房偷窺了一次,結果真的沒放糖!

後來悄悄留心了一下母親挑豌豆的秘訣:越甜的豌豆越嫩,而嫩豌豆的豆莢通常比較硬,用手捏開,裏面還帶著小水珠,裏外都青靈靈的,很招人愛。

新鮮的嫩豌豆僅剝開清炒就足夠美味了,像是外皮裹著一汪糖水,輕輕一抿就化,空口就能吃下一大盤。

來廣州之後,鮮少見到這樣食材,偶有碰見,也總是不合心意,煩悶之余,忍不住在朋友圈裏牢騷了兩句。

沒曾想幾天之後,收到了來自老家的包裹。冰袋裏的豆莢還帶蒙著層白霜,化凍後上手一捏,嗯,正是那種硬硬的,捏開裏邊兒還帶著小水珠的嫩豆莢兒!還沒吃進嘴裏就知道,這就是記憶裏,不放糖的那種甜!

豆青,是來自遙遠故土的春天裏,一份甜蜜的念想,一份無聲的牽掛。那份甜呀,日日夜夜,都能滋潤著遊子的心田。

青色,究竟是個什麽顏色,其實沒人能說清楚。尤其是東方的青,總是似是而非、飄忽不定,劃不出統一的標準。

但或許,青就是這樣。與其說它是顏色,不如說它是一種感知。

當我們將那些流淌在田間土地,山野枝頭的蒼青竹青苔痕青,石青芽青鵝蛋青一一翻出來,盡情用手觸摸,用眼留意,用鼻尋覓,用唇齒抵死相纏。

那麽青,便會在我們身體裏,心尖上,以最熱烈鮮活的方式漸漸蘇醒,日益蓬勃,走向生命裏最明媚的春天。

快出發吧!且趁晴日正好,快去春裏,尋找屬於你的,獨一無二的青。

圖|清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