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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日常的深處,才能不被「困在系統裏」

2024-03-23文化

我們已經無法想象沒有外賣和打車軟件的生活了。在哲學學者王小偉看來,通勤和外賣都是龐大復雜的技術系統,但因為它們都成了日常,以至於很多人會認為這些不是一項技術。很多技術沈降到生活的基層,正在改造我們的生活,卻被我們輕易忽視了。

2023年年底,王小偉出版了一本哲學散文集式的小書【日常的深處】。作為一位技術哲學的研究者,他並沒有像很多人一樣給予ChatGPT、文生影片模型Sora這些似乎蘊含著顛覆社會潛力的熱門技術特別的關註。相反,他在書裏探討「天天點外賣的兩口子為什麽容易散夥?」「中醫現在為什麽不受待見?」「現在寫文章為什麽這麽強調格式?」這些十分「日常」的問題。

王小偉在一次演講中說:「技術正在成為我們的日常的同時,也在奪走我們的日常。通勤讓日常的行走消失,外賣讓好好吃飯消失,而手機讓身體性的體驗不斷地受到蠶食。我們並沒有感受到技術所帶來的便利背後的現代化承諾,我們仍然時常感覺到憤懣、焦慮、困惑。」

這些話聽起來有點老生常談,但王小偉也提出了「奪回日常」的具體想象:把城市看作一座雨林;回到食物本身的味道和形狀;重拾身體性的付出和操勞。

「也許我們還是得面對一個殘缺的生存現實,我們也不得不承認個體在時代的浪潮面前具有軟弱性,奪回日常註定是一場艱難的城市巷戰。但也許人生的意義就在於,盡管很多的掙紮是徒勞的,我們還是要掙紮,人的金貴之處就在於此。」

【日常的深處】,王小偉 著,見識城邦 | 中信出版社,2023年11月。

技術史學者白馥蘭曾提出「低技術」(low tech)的概念,她認為和電腦人工智能這些「高技術」(high tech)相比,和普通人直接相關的低技術更值得深入觀察。王小偉非常贊同。

王小偉把這次寫作當成一次表達欲的滿足,但書出版後收獲的反響讓他過於驚訝。接受多家媒體的采訪,面向公眾演講,參加播客錄制,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談論他所講述的「日常」。這讓他感到一種強烈的不自信。書引起關註後,有人來聯系他去開設自己專門的影片賬號,他表示婉拒,覺得自己的精力還難以駕馭。

和很多技術哲學的研究者類似,他對越來發達的科技持一種溫和的謹慎態度,對越來越不受自己掌控的生活感到有些無所適從,也在寫作和演講中流露出對於一種與技術相對疏離的生活的向往。

或許正是這種彌散於書中的謹慎和對古典生活的向往打動了讀者。如果說在過去,把技術作為一種每個人存在的根本境遇是芒福德、海德格爾這些象牙塔裏的哲學家們討論的玄妙話題,如今它則成為每一個人面對的現實。

英國紀錄片【地平線系列:大數據時代】(Horizon:The Age of Big Data,2013)劇照。

微信不斷閃爍的聊天提示讓人無法脫離與工作和人際關系;原本用來幫助監測自己健康數據的運動程式成為「每日打卡」的壓力來源;設計越來越復雜的管理系統讓工作中的溝通變得更令人疲憊......技術正在滲透到我們生活的每一天,每個人都在和它們高密度地纏結,「相愛相殺」。前幾年,一篇有關外賣騎手的媒體報道引起廣泛討論,「系統」這個技術性的隱喻,幾乎成為近年來所有對於人們結構性困境的概括。

【日常的深處】書寫的主角是日常之「物」:電視機、鍵盤、單車。毋庸置疑,物是技術的產物,問題是,如今人們僅僅用這種眼光去看待它們。在王小偉看來,中國人看待物的態度發生過很微妙的變化。

起初,「中國人經常拒絕物的繁榮,覺得它象征著一種墮落。後來,想法變了,物成了值得搜集和求索的東西」。隨著生活世界的去政治化,中國人的觀念差異開始被統一到一種追求技術改善所帶來的的物質生活的提升上來。技術物理所當然地成為一種中立的存在,它中立於任何意識形態,只是一個用於服務於目標的工具。一種普遍意義上的工具理性讓我們擁抱越來越高效的技術,卻也讓自己慢慢陷入現在常說的種種「系統」困境之中,感到生活離不開「物」,卻又任由「物」擺布。

王小偉在書中提到柏拉圖【會飲篇】中的一個故事:起先男人和女人在空間上連在一起,人是四手四足的。這時候的人本事太大,故而引起天神警惕,遂一刀兩半分為男女。「以前空間稀缺,一家人蝸居,情深意篤。現在夫妻分屋,忽視了物質的稀缺和共享,實際上它們才是組織家庭關系的要素」。

在他看來,如今我們和種種技術物之間缺乏有機的聯系,同樣,我們也忽視了技術原本用於聯結人與人的意義。我們只是將它們看作提高效率、達成目的的工具,或是用於占有的商品。所以對現代人來說,「道路」僅僅意味著「通勤」,「吃飯」只是意味著「營養」。

電影【小森林 夏秋篇】劇照。

王小偉在書中呼籲年輕人少吃外賣,多自己做飯,閑暇時最好養養魚、種種菜,為的都是恢復人與物的有機聯系,同時也讓物成為人與人之間的紐帶。在這些日常的點滴中,我們才能汲取反抗龐大系統的力量——盡管這十分困難。精於解釋問題,拙於解決問題,這是任何一門哲學都難以回避的話題。王小偉坦然承認了這種局限性。

「關鍵在於,我們首先需要對這種不一樣的生活,對我們遭遇的‘抑制’有所反思。同時,我們還要註意不能過度反思」,在接受本刊的采訪時,他如此評價哲學在這個技術泛濫時代的位置。「未經審視的人生是不值一過的」,蘇格拉底的這句話被很多人奉為哲學的座右銘。但王小偉卻說他對這句話的感受是消極的。

他覺得,未經審視的人生當然有其問題,但「處處審視的人生是更令人難過的」。很多時候,「日常」對人的治愈是在凝神註視面前的魚缸、花草的「心流」體驗中不知不覺實作的。在那一刻,它們不是理性分析的物件,也不是用於實作某個目的的技術工具,它們只是和你我一樣的生命。

王小偉,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副教授,【日常的深處:日用之物如何改變了我們的生活】作者。

哲學家最危險的企圖是偽裝科學家

新京報:這本書主要是從哲學的角度分析一些日常生活中的技術現象。我自己有一個感覺,這些年很多暢銷的哲學寫作(比如韓炳哲),都是從技術的角度出發的。

王小偉: 是的,可能是因為長期以來我們都是和技術共存的。按照斯迪治勒的說法,人就是技術性的存在者。過去我們使用一些簡單的工具,比如陶罐、石器等等。這些工具非常「順手」和「好用」,不需要說明書,拿起來就能用。

現在這個情況變了,到了人工智能大發展的時代,技術不那麽順手,那麽好控制了。這時候技術才開始變成一個「物件」,橫立在人的面前,強勢而陌生。這或特許以解釋為什麽普通人都開始關心技術。

新京報:如今ChatGPT、Sora這些新技術不斷湧現,我發現當人文學者談論它們時,常常會顯得話語光鮮但實則言之無物,尤其是經常會體現為技術烏托邦主義和技術反烏托邦主義的兩極討論。哲學(或者說廣義上的人文學科)在談論技術時候的恰切位置是什麽?

王小偉: 觀點的兩極搖擺,很大程度上可能還是因為公共空間中的話語需要噱頭:為了吸引人們關註,很多時候不得不這麽表達。其實如果我們真的深入去看人文社會科學專業的論文,絕大多數學者們的態度是嚴謹的。

作為一個科技哲學的學者,我一直覺得最危險的企圖就是去偽裝科學家,希望自己能指導科學家,這個路徑行不通。即便你本科是學電腦的,現在來做科技哲學研究,人工智能又能懂多少呢?技術發展這麽快,你的知識儲備是很難跟上的。

電影【完美的日子】(Perfect Days,2023)劇照。

科技哲學這樣一個文理交叉的研究領域,當它介入一些科技產品的哲學分析時,選取適當的切入角度十分關鍵。我自己需要對新的技術現象保持敏感,然後謹慎地對其做外部而非內部批評。

對於比較無知的科學的內部問題,例如一些科學發現過程,工程操作的細節等,我們需要謹慎發言,但對於技術功能對我們知覺的精微調節、技術對社會倫理的重塑,技術和其他社會要素的互動等方面,科技哲學研究人員可以給出獨到的觀察。

新京報:這樣做會不會有些浮於表面、泛泛而談?

王小偉: 當然,也有很多人主張技術哲學家應該很懂技術,最好就是技術專家。技術史家卡爾·米切姆曾經把技術哲學的研究陣營分成兩個,一個是人文主義傳統,一個是工程師傳統。後者其實就非常強調進入技術內部,揭開技術黑箱的秘密,應該說各有各的優勢。

總體來看,人文路徑的學者,像海德格爾、艾呂爾、斯迪治勒、這些其實都是最有聲望的技術哲學家。哲學家沒有進入技術太深,可能恰恰可以避免技術的「詛咒」。一個人完全在技術的內部、就容易按照它的邏輯來思考。有時候,我們還是要和技術保持適度的距離,這樣反而能更好地評價技術。這可以看做是一種「技術避嫌」。

回歸「勞作」:生命的本質與「土地」相連

新京報:你的書中的很多論述都強調「勞作」的重要性,比如提到種地中可能蘊含著「人生的根本視域」,自己做飯相比外賣更能維系生活的充實感覺,等等。不過,現在的年輕人可能並不是過於懶惰、不知勞作,而是被另一種工作中的勞動所累。你怎麽看這不同的勞動之間的差別?

王小偉: 現在城市化發達,大家經濟條件也好,年輕人可能已經很少有深度接觸土地的經驗了。不少人對「農活」也有一些偏見,覺得它不僅在物理上是粗糙的,在價值上也是「臟活」。雖然我們一度在政治上給了農民很高的地位,但其實在經濟狀況上、在文化上,農民地位不高,這種大的環境也在潛移默化地造成對「土地」的偏見。

電影【小森林 夏秋篇】劇照。

閱讀海德格爾、梭羅、利奧波德這些人的作品很大程度上扭轉了我對「土地」的看法。當然,有人會說這些主張回歸土地、重返田園的人自己是雙標的,一邊享受現代科技,一邊批評它。利用科技的好,批評科技的惡,這完全是兩件事,沒什麽雙標的。

在精神追求層面上,這些思想家是純粹的。為什麽他們都在重估土地?因為我們在城市裏奔忙,但卻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在「有根基地勞作」,很多時候,我們只是在出賣勞動力。

馬克思的批評大家耳熟能詳,他說勞動本來應該是人的天性,人的本性不是躺平的,而是閑不住的、要去勞作的。現在有人對工作深惡痛絕,這本身就說明勞動可能異化了。

如果你試著多去郊外走走,種一盆花,養一缸金魚,做一頓飯,都會體驗到那種異化勞動中沒有的體驗。養魚的時候,你盯著它看,不是為了把它當作工作的物件,也不是為了吃它,它就是生命,具有了一種超物件、超工具的縱深,你可以感受到極強的聯結感。歸根結底,所有生命都是和「土地」連線在一起的。

電影【小森林 夏秋篇】劇照。

新京報:你肯定被問過很多次:這是不是意味著一種「反現代」的生活方式?我的疑惑是,經過漫長的技術馴化,人的本性會不會改變?以前人的本性可能歸屬於土地,但現在我們的生活被技術高度嵌入,可能我們就是更能習慣都市的生活。很多所謂「農家樂牌」都選在靠近城市的地方,就是希望既能夠營造「回歸田園」的感覺,又能讓「安全」的城市生活觸手可及。

王小偉: 其實經濟非常發達的地方,人們偏好田園。荷蘭人、英國人、德國人都不愛住高層,他們希望有一個自己的房子,自己能種點薄荷。很多心理學的研究都證明,園藝是一項非常好的「輕勞動」。它有一定的體力負擔,但又不是特別重,節奏剛剛好,有助於保持身心平衡。

現在的很多勞動讓人感覺疲憊,可能因為它們都有厭棄身體的趨勢。勞動是敲鍵盤,打螺絲。這種勞動其實非常反人性。最符合人性的勞動狀態是「手裏有活兒,心中無事」,它應該是一種輕勞動。人的心智和身體都達到一個平衡的狀態。

新京報:這本書裏也提到了書寫工具變革對人的改變。漢學家墨磊寧在【中文打字機】裏面曾經專門探討過打字機的發明對人書寫意識的改變,其實這個過程有點類似於你說的讓人的心靈和身體分離。

有意思的是,打字機是一個舶來品,中國人當時希望制造能夠打中文的打字機非常困難。這是不是反過來說明,中國的一些傳統技藝本身蘊含著一些順應勞動本性的東西?

王小偉: 現代勞動並沒有把人的體驗放在很重要的位置上,它主要是為了效率。現代細密分工,嚴格管理的勞動方式最早脫胎於軍事管理的需要。這種勞動方式讓勞動者對自己的勞動物件缺乏整體理解。

老木匠打一個櫃子,不會把它想象成打散的部件,他擁有的一種完整的「技藝」。現代勞動讓人「去技藝化」,把勞動過程切碎,每個人負責單調的工作,人一旦從工廠裏脫離出去,就會感到自己一無所長。

電影【小森林 夏秋篇】劇照。

中國文化在看待技術這方面有一些值得借鑒的視角。比如「聖王制器」傳統。創制器皿的是聖人,具體制作的是工匠。創制者是「觀象制器」——透過觀察宇宙的變化來制作器皿。這是想把天道嵌到器皿中,物成為了「道」的客觀化。

這時候,我們面前的物品就不僅具有工具理性上的實用價值,也具有超越性。超越性的物品不能批次生產,它需要工匠用心來客製。這可以在技術工具論和現代勞動之外保持一個參照性向度。

「日常」是對「系統」的對抗

新京報:作為一名青年教師,你也在文章和演講中反思高等教育。比如你建議現在的年輕學生,處處審視的人生不一定「不值得一過」,反而可能是「難過的」。這和哲學重反思的特性好像不太一致,為什麽這麽說?

王小偉: 我覺得「日常」是對「機器」的一個對抗。活在日常中的人不會區分誰是主體、誰是客體,就像你做飯、養魚、澆花的時候不會去想誰是主體一樣,生活是渾然一體的,這有助於克服現代性的主客二分。我們的反思也需要節制,不必對所有的事都以一個分析式的眼光去看待,顯得非常強迫。

當人活在一個「巨機器系統」裏面,這種主體、客體的意識就會非常強。做任何事都有一個極強的目的性,手邊的每一樣東西都是為了服務這個目的。雖然這些目的性活動占據我們很多的時間,但它其實並不是生活中最重要的東西。

「日常」才是那些我們意識不到的、生活中「暗物質」。之所以說是「暗物質」,是因為它是保持生命平衡的重要部份,但我們長期把它邊緣化,覺得它微不足道。

電影【小森林 夏秋篇】劇照。

新京報:您的很多有關教育的觀點很接近於盧梭、杜威,簡單來說,教育是不能和生活-社會割裂的,您覺得這是今天大學的一個很大的問題嗎?去年有一組有關大學生活的報道引起了很多討論。很多學生說,自己不想「內卷」,但身不由己,你怎麽看這個問題?

王小偉: 作為青年教師,我最深切的感受就是越來越不了解學生了。經常覺得他們內心有一個巨大的「黑洞」,看不懂。上課更多是講知識,你想增加一點溝通,有人要指責你販賣私貨。不過我覺得八零、九零後和學生的代溝,比起我們和父輩的溝通還是要好。畢竟我們這兩代人的世界沒有被政治動蕩打斷過。

現在學生普遍早熟,很多人剛剛上大一就開始計劃讀博。這也不完全是壞事,畢竟很多事早一點開始會更有優勢。但過早收窄的大學生活損失也很大。原創性、勇氣、熱情,這些品質註定沒法在課堂上學到,這需要人像蒼蠅一樣在世界上到處亂轉,等到時機成熟,一個開闊的人會突然找到生命錨點,如果他/她很聰明,就能把這些豐富的經驗整合起來,去做一番事業。

至於大學和社會的關系,這挺復雜的。當年司徒雷登辦燕京大學,把學生生活弄得特舒服,很多人批評他讓學生不知人間疾苦。他辯稱大學就該這樣,如果大學生太懂社會,就會覺得社會不需要改變。

所以學校可能還是要保持一點「象牙塔」的感覺,但這個象牙塔也要給學生提供一個理解社會,改造社會的精神儲備,不能全是觀點和知識,還要讓人敢於行動。

電影【小森林 夏秋篇】劇照。

新京報:你有沒有覺得現在的「日常」其實也不純粹?跑步、做菜、穿衣,再微小的事情都有技術來指導,更不用說還有一些主打生活方式的網絡社區。

王小偉: 是的。其實「日常」是最不需要專家,沒必要把跑步、穿衣、做菜都搞成專業化工作,天天上網查攻略。教人「日常」是一件很詭異的事情,日常被技術化,甚至商業化了。

不可否認的是,我們生活在一個技術無孔不入的環境裏,技術不讓我們擁抱「日常」,它要人去適應它的節奏。技術也許無可避免,它是我們接觸「日常」的一把梯子,但上了房子以後,要有意識地把梯子撤掉。

還是拿養魚這件事來說,一開始,我們可能需要上網學習一些知識,會參考網絡社區裏別人的經驗,一旦學會之後,要學會丟開這種它,畢竟我們是養魚,不是經營漁場。

抵抗「技術放縱」

新京報:你在很多采訪裏說,自己並不是一個「反技術主義者」。但現在的很多現象都讓我覺得,大家對技術還是有很多的不滿,對於一種「去技術化」的原真性,有很強的迷戀。去年五月天假唱風波,即便很多業內人士說,修音、墊音這類輔助技術的套用未必屬於假唱,觀眾還是不買賬。

王小偉: 經過修音之後的「完美」的聲音,大家還是愛聽的,現在網上的音樂,沒有不修音的。要聽真實的聲音,只有去聽黑膠。不過技術修飾太過泛濫,大家總希望能在現場音樂會裏聽到一些「稀缺」的東西。

哲學家艾拔·褒曼把現實分三種:自然現實、文化現實、技術現實。自然現實就是我們看到的一些自然現象,看到煙想到火。文化現實是符號,比如我寫了個「煙」字,你就能想象煙霧升騰的畫面。技術現實使得技術本身成了現實。

現在人們呼喚「真唱」,說明經過技術調整的音樂還沒有完全壟斷現實。未來有一天,可能我們會覺得技術調節後的音樂比現場更真,真唱將被看作「假唱」。

電影【小森林 夏秋篇】劇照。

新京報:我很喜歡您在書的末尾提到的「技術德性」問題。不同年代的人對待「物」似乎都有不一樣的態度,你的立場似乎是這些不同的態度還是有「高低之別」,這個年代的人們對「物」的態度並不值得提倡?你覺得現在的我們應該提倡一種怎樣的「技術德性」?

王小偉: 技術德性這個概念是技術哲學學者夏農·維拉提出來的。她參考了不同的文明中的一些重要德性,做了一些整合。認為技術德性分為智慧、勇敢,節制和正義這幾個部份。

看到一個技術,你應該要理解技術可能產生的具體後果,誰受益誰受害,這是智慧。看到一個技術可能帶來巨大的傷害,要有勇氣拒絕技術。使用技術時不能放縱,而要適當,這是節制。同時,技術的布置應該符合基本的正義原則,不應侵害人的尊嚴,性別平等這些核心的價值,這是正義。

這四個德性對於我們來說,也十分重要。其實我們缺乏的是培養德性的環境,當下的環境鼓勵技術放縱。主動地去對抗技術會變得十分困難,而且對抗會讓技術變成焦點,會放大它。在【日常的深處】裏我的辦法是回歸日常生活,日常是身體性、關系性、沈浸其中的。日常生活豐富起來,很自然就會減少技術沈溺。

作者/劉亞光

編輯/荷花

校對/柳寶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