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於當代人而言,是一個稍顯老舊的詞。
飛馳的高鐵朝發夕至,萬米高空航線縱橫,人手一部的手機更是讓人與人的距離貼近到呼吸不暢,這些都襯得思鄉之情更像是遙遠田園時代的特產。
但故鄉又始終長存,不以我們眷戀與否而改變。它是記憶深處的口音,是從未認真觀察的飛鳥、植物,是斷親和想家的糾結拉鋸,是小城中姍姍來遲的新鮮事物,是我們以為熟悉卻日漸陌生之地,也是新一代人的「家鄉」,另一些人的「他鄉」。
以時間為縱軸,地理遷徙為橫軸,我們剛剛告別的春節就是兩條軸線的交匯點,「故鄉」就是春節恒久的座標。
當時間無可逆地向前流淌,而我們又一次遠行之後,回望家鄉,許多細碎的變與不變構成它的新標簽。「見秋風起,乃思吳中菇菜、蒓羹、鱸魚膾」,故鄉的銘印本來也由細微組成。
每個春節,重新發現故鄉。這是【新周刊】的幾位記者,寫在春節後的故鄉記憶。
01
故鄉的鳥鳴嚶嚶
記者 蕭奉
「故鄉粵西,初一到家,初五離鄉」
好幾年沒回老家過年,原本想趁春節假期看看故鄉的山水,來一次觀鳥之旅,如有空再去外婆家一趟,或能發現新的觀鳥記錄。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過年期間幾乎每日都在走親訪友、[gf]34e5[/gf]雞還神,只能在鄉間奔襲的路上,走馬觀花看幾眼,沒想到也有意料之外的收獲。
老家所在地是雲開大山的西南麓,粵桂交界處,丘陵地帶,除了水鳥不多,華南地區常見的林鳥基本上都有分布。有天從朋友家吃完年例回來,在省道旁邊的水田裏,發現一只白腰草鷸,一眼就看到了它的標誌性動作——上下晃動尾部,邊走邊把鳥喙插入水窪中覓食。
人生三十多年,這是我在故鄉發現的第一只鸻鷸。想來,其他可能出現在華南稻田、水塘的鸻鷸,如彩鷸、林鷸、黑翅長腳鷸、金眶鸻等,在這一帶應該也有分布,只是那時我還不會觀鳥,不知道它們的存在。老家的農田越來越少耕種水稻,這些水鳥想必會遷徙到其他地方,往後更難看到了。
往山裏走,擡著兩籮祭品,去拜伯公。在村裏的橘紅樹上,看到了老朋友北紅尾鴝,此刻正是它們來南方越冬的時候。小路兩邊的農田長了很多雜草和灌木,枝椏上偶爾能看到幾只灰色的小鳥,舉起望遠鏡看,是灰林[gf]4ced[/gf]。昔日的水稻田,如今成了這些林灌鳥類的生境。如果有時間繼續蹲守,仔細找找,也許還能發現其他石[gf]4ced[/gf]屬的鳥種,但那邊已經燒完黃紙和炮仗,長輩們催著大家去給伯公鞠躬作揖,隨後便收拾祭品回家炒了吃。
如果要選一種鳥作為這個山村小鎮的鎮鳥,赤紅山椒鳥可能是最合適的,雄鳥紅黑,雌鳥金黃,都長得喜慶吉祥。過年這幾天出門,幾乎在每個村子都看見了赤紅山椒鳥,數量不多,每次出現只是三三兩兩,但顏色足夠醒目,鳴叫聲也悅耳響亮。我家旁邊有一小片樹林和竹林,日間常常看到一對山椒鳥出沒林間。窗外也有金翅雀活動,有一對在竹林上找到了地方,開始忙活築巢了。
最記掛的是河邊有什麽鳥,卻一直不大敢去看。自從下遊建了一個水壩,河水幾乎停止流動了,看不到像從前那般歡快的水浪。隨著年年有人捕魚、電魚,河裏也安靜了很多,夏天大概不會有人每天下河捉魚摸蝦了。大年初三那天從河邊路過,停車看了看,除了樹上的老朋友白鷺和池鷺,河邊葦草間停著一抹搶眼的藍色,自然就是普通翠鳥。說不上是欣喜還是欣慰,有普通翠鳥,說明這條河流還沒有徹底死去,河中的小魚小蝦還能養活這些kingfisher。
離開前一天的夜裏醒來,大約三四點鐘,聽到窗外有幽幽的貓頭鷹叫聲,與我在廣州家中夜裏聽到的一樣,都是領角鸮。從此,故鄉的聲音又多了一種。
02
重新發現縣城
記者 阿瑞
「故鄉河南中部,陌生又熟悉的縣城」
我的家鄉位於河南中部,從廣州坐高鐵回去需要近6個小時,再坐1個多小時的大巴到縣城。不過,今年父母搬了新家,新家離高鐵站很近,屬於市政府計劃重點發展的新城區。
我其實是個很戀家的人,小時候覺得長大留在家鄉就挺好,如今在外地工作,春節是一定要回家的。我曾抱怨:「如果從小成績不好,我就不會離家這麽遠了。」媽媽說:「傻孩子,就算你不去大城市,你的孩子將來也要去。」
然而今年春節,我卻發現自己實在是與故鄉漸行漸遠了。
和我們家類似,縣城很多家庭都早早在市區購置了房產,送孩子到市區讀書,只為了讓後代有更好的發展。我的同齡人在大學畢業後往往有兩種選擇:一是在大城市就業甚至落戶;二是回到家鄉考編,然後早早結婚生子。如果不考編,這裏能提供的就業機會並不多,也不夠好。
新城區新建的古鎮景區,
與外地的旅遊景點沒太大區別。
(圖/阿瑞 攝)
回到家鄉,意味著回到一種更為傳統的評價體系中。
這次過年,我發現同輩的親戚們不是已經二胎,就是在準備二胎的路上,不著急找物件的我自然被父母催了。
我是獨生女,成長過程中,父母向來比較尊重我的意願,可唯獨在結婚這件事上,他們還不能理解我的猶豫。我離滿26周歲還有半年,媽媽說:「你都二十六七了,馬上就三十了,現在還算好找,過兩年就不好找了。」父親則認為,抗拒結婚是一種自私、不願承擔責任的表現。
而事實是,去年我告別了一段戀情,更加確信自己無法急於進入婚姻。
我開始不喜歡媽媽時不時掛在嘴邊的話,「你在家這樣,以後到你婆家怎麽辦」,也不喜歡將來婚後要到婆家去過年。
我質疑我所認識的那些縣城農村家庭,為什麽頭胎是女兒就一定要生二胎,頭胎是兒子就不生了?為什麽非得要生男孩?
我並不完全拒絕婚姻,但我懷疑難以找到出身於非重男輕女家庭、願意平等承擔育兒責任的另一半,也擔憂自己無力給後代更好的生活。何況,如今提到找物件,有太多比愛情更重要的標準。
春節期間,我和兩個高中同學見了一面,他們分別在杭州和成都工作。
男生的家人在市區買了房,為他將來娶媳婦做準備,而他也在迷茫該如何找到與自己匹配的姑娘。
女生剛結婚不久,家人也在市區買了房——房產證上是弟弟的名字。她畢業三年的大部份積蓄,都用來給弟弟還房貸,不久前才終於還完。最近,弟弟想買車,又問她要錢。這次,她選擇拒絕。
我們發現,彼此說河南話變得有些別扭,一些詞也變成了方言腔的普通話。
家鄉這座城市依然在不斷發展,而農村、縣城的人都在往市區走,再接著往外走。走著走著,我們可能會想,自己到底屬於哪裏?
但無論如何,我希望自己不再半推半就地接受既定的人生軌跡。
故鄉河岸的夜晚。
03
今年春節,
我在身份迷失中認識故鄉
記者 良豪
「95後,籍貫東莞,在廣州長大」
去年春天奶奶因病與世長辭,辦理完喪事、擇日安葬之後,整個大家庭的所有成員就再也沒有團聚過,「回家鄉」自那時之後已經失去意義,更不用說回去過年。往日祖屋裏濟濟一堂的拜年場面,到了今年只剩下在家族的微信群聊裏簡單的寒暄——畢竟即便是回去,也都是因為奶奶生前各種難以解決的瑣碎之事,隨之引發的爭吵,硝煙味比年節裏的鞭炮更濃厚。
我們家的祖屋在廣州南沙的一個小漁村,從廣州市區開車回去也不過耗時1個半小時而已。每年,過春節的儀式感從開車回去那一刻開啟,和平時我跟著父母每月定期回南沙看望奶奶沒有區別。
但其實,早在十多年前爺爺去世、奶奶從祖屋搬出去和大伯同住之後,我們家已經開始壓縮回鄉過春節的時間,從過去除夕之夜準時到祖屋團圓守歲,變成了除夕吃完團圓飯便回家過夜,等到大年初二再回去迎接親人。
最後一次回故鄉給祖屋留下的側影。
去年夏天,祖屋所在的街巷
已經被納入征拆範圍,
若幹年後倘若再次見面,
可能就是高鐵站的某個角落。
(圖/良豪 攝)
都說長輩在家鄉就在,但在我眼裏,「家鄉」更像是一個模糊的詞。戶口簿上,我的籍貫註明是廣東東莞,但在廣州市區出生並長大的我,從來沒有在籍貫所在地真正生活過一天,只有在清明當天才會回到東莞萬江祭拜列祖列宗。年歲漸增閱歷豐富之後,從廣州市區坐城軌去東莞更像是去旅遊,而不是飽含鄉愁味道的回家之旅,對每年例行去東莞拜年(或者祭祖)也不再感興趣。
小時候常常不理解,為什麽作為廣州人,籍貫會是另一個陌生的城市,甚至產生了莫名的「落差感」,當然後來也明白了籍貫並不完全和故鄉畫等號。
畢竟籍貫裏的城市,是我祖輩的故鄉,並不是我的故鄉——在我的心底裏,故鄉始終是生我養我的廣州,記憶中熟悉的年味,都離不開這個城市。
(圖/圖蟲創意)
最為熟悉的,當然少不了春節前夕暢通不少的道路,以及一期一會的迎春花市。年廿八行花街是廣州的老傳統,對我來說當然也不例外,尤其是逛遍老三區(越秀、荔灣、海珠)的迎春花市,拿著風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祈求新的一年順順利利。
某種意義上,這是我在身份迷失之中重新認識故鄉的方式。畢竟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鄉愁,只要我對這座城市依然愛得深沈,這裏便是我心目中的故鄉。
04
成都:公共空間裏的除夕夜
記者 阿禎
家鄉遠在內蒙古的小昂在過節前就陷入了搶票焦慮。不出意外,幾番努力下仍是候補席位。「幹脆不回了!」遙遠的路途、陌生的親戚聚會都讓小昂萌生退意。
本想象征性地囤些食物,草草在成都度過新年的小昂意外從社交平台看到了一場除夕夜的公共活動——暢聊、飲酒、看電影。一群年輕人租下了一間玉林的小院,邀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共度這個傳統節日。
除了年輕人自發組織的慶祝活動,成都許多公共空間也組織了類似的活動,在除夕這個特別的夜晚,召集了城裏來自五湖四海的「留守青年」一起吃團圓飯。
玉林的一家公共空間外,
支棱著除夕活動的海報。
(圖/阿禎 攝)
在聚會上,小昂認識從不同城市來成都工作的年輕人,甚至其中還有成都本地人。
大家來參加活動不外乎因「回家成本太高」「過年要加班」「不想被催婚」等主動或被動留在城市,但又不希望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悄無聲息地過去。
「打工越久,越註重過節的儀式感。不然會覺得自己365天,每天都在上班。」小昂解釋道,希望用一些特別的方式,和去年徹底告別。
成都的野梨樹書店也在社交平台上
釋出了公共活動的海報。
(圖/小紅書截圖)
屋外的街道冷冷清清,屋內的聚會熱火朝天。年紀相仿的年輕人很快熟絡了起來。一些廚藝精湛的朋友帶來了自己準備好的拿手菜,內蒙古人小昂在成都除夕的餐桌上吃到了鍋包肉和白切雞。
「在這裏沒人在意你的婚姻、收入狀況,沒有越界的過度關心,也不需要隨時起身敬酒,絞盡腦汁想一些吉祥話。」小昂第一次能夠在除夕夜的團圓飯桌上,暢聊自己喜歡的遊戲,「感覺不可思議!」
在公共生活和公共空間中享受春節,是年輕人的折中之法。因為種種原因回不去家鄉的城市打工人,選擇和陌生人一起汲取溫暖、擁抱年味。
聚會結束後,小昂和幾位朋友搭地鐵回高新區,以熱熱鬧鬧的聚會為終點,也是起點,他又滿血復活,整裝待發。
「聚會上一位大哥說,‘我在哪,家就在哪!’我覺得他說得很對。」
05
在洛陽過年,不只有漢服
記者 簡墨
2月11日早上,我與家人從北京乘車返回河南洛陽,這也是我二十四歲離家至北京工作後,首次在大年初二回家過春節。也許是此次歸家較晚的原因,也許是以往春節很少出門的緣故,這次返鄉竟意外發現了洛陽人民各有特色的新春娛樂活動。
我的老家是洛陽市下轄的一個以姓氏為中心的村莊,村內的人幾乎都是同姓家族的親戚,因此每年春節也可以視作家族的大聚會。只不過,因為近幾年外出務工的年輕人漸多,以及煙花禁放政策的影響,年味愈淡。
(圖/圖蟲創意)
今年1月,洛陽市釋出了煙花燃放政策新規,禁令變為了限制令,禁放區域外的各個小縣城、鄉鎮、村莊無一例外都被煙花照亮。
外出務工青年是村內燃放煙花爆竹的主體,他們在大年初三晚上商議過後,公開籌集了近千元的「炮資」。買來的煙花被他們整齊擺放在狹長的村道上,在一聲令喝下,煙花被齊齊點燃升空。震耳的炮聲和絢爛的煙花吸引了過半村民圍觀,大家三五成群,討論著哪種煙花最好看實惠,哪個村莊放炮數量最多,以及春節期間還有哪些好去處,等等。
洛陽作為旅遊城市,有龍門石窟、老君山、白馬寺、二裏頭遺址等諸多知名景區,其在今年春節吸引了超千萬遊客,號稱24小時營業的小街天府甚至出現了飯菜售賣一空,不得不關門謝客的情況。
在各個景區外,排隊等待入場的遊客比比皆是,他們或發髻高聳,或長辮垂胸,但無一例外都妝容精致,不少女性遊客的額間還點綴著殷紅的花鈿,男性遊客的腰間則掛有佩刀。一位在洛邑古城工作的化妝師介紹,她就職的店鋪平均每天要為300余名遊客做古裝造型,一位化妝師平均要在十幾分鐘內完成一次裝造。
(圖/圖蟲創意)
不同於市區的精致熱鬧,鄉村的娛樂專案則充滿了鄉土氣息。洛陽下屬的一座鄉村內,村民在露天平台上搭建了摔角擂台,一名身材精瘦的中年男性與三名挑戰者互相博弈,其在拳來拳往間被挑戰者抓住了手腳,後被高高拋向天空,周圍觀眾見此也不由歡笑出聲。
摔角休息間隙,擂台旁邊的蹦迪床成了新去處。年過花甲的老人和正青春的壯年在蹦迪床上擠作一團,隨著震耳的音樂0律動。一位身材肥壯的男性攀上高地後,褪去外套,露出花白的胳膊。他上下靈活扭動著身子,帶動台下的人們一起舞動。
除此之外,觀看鬥雞、山地賽車等活動也儼然成了人們熱衷的活動,而水上打鐵花、情景劇演出、舞火龍等也吸引了眾多洛陽人民和遊客。一幅幅生動的新春遊樂圖,在洛陽生動呈現。
06
斷親,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
記者 陸一鳴
今年過年我回到家鄉,在跟老同學們的交流中發現,我們這一代人或多或少都已經失去了幾位祖輩。
盡管家住在同一個城市、同一個區,但原本我們過年約時間見面時,超過四個人的聚會,湊齊人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為要從各自滿滿當當的「去姥姥家」「去奶奶家」日程或者各種家族聚會中尋找空隙。但今年並非如此,我在大年初二、初三就相繼見到了不少朋友,大家都已經沒有太多親戚需要走動。
就這樣,「斷親」以一種我未曾設想過的方式出現。這個詞最早出現時,被總結為當代年輕人懶於、疏於、不屑於同兩代以內的親戚互動和交往的一種現象。想象中的「斷親」應該是一種激烈、決絕的場面,但如今我才發現,即使對親戚沒有任何反感,當生死將我們與老人隔絕,余下的人,哪怕關系再親近,好像也就此失去了逢年過節繼續走動的理由。
去年中秋,故鄉的河景。
隨之而來的,是儀式感的消失。按照北方的習俗,大年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姥姥還在世的時候,我們一家三口會一大早出門去姥姥家拜年,並一直待到晚飯後才回家。在這一天,我會陸續見到我的姨、姨父、舅舅、舅媽,以及他們各自的孩子。吃飯時,我跟表哥表姐們單開一個「小孩那桌」,哪怕最大的「小孩」已經年近四十,已婚已育。
今年年前火起來了一個小遊戲,AI模擬親戚吵架,被很多人視作過年應對七大姑八大姨問話的演練。但我完全沒有這方面的需求,因為再也沒有親戚拉著我問任何問題了。
從前每年至少會見一面的至親,如今變成了一條條微信拜年祝福,措辭客氣又拘謹,生怕不小心冒犯到他人:大齡未婚的,一律不提感情相關;收入不高的親戚,就不要祝TA事業有成、步步高升了。思來想去,全都變成了老套又安全的「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難免有些悵惘,原來長大後,「斷親」不需要做任何事,只需要什麽都不做。
07
I人回東北,指定是E人的玩具
記者 崔斯也
我和家屬都是東北人,回家過年意味著一場血脈覺醒之旅。
先是感受到一種熟悉的被E人支配的恐懼。從北京開車回遼寧,在家附近有點堵車。「遼A」牌照的前車下來一個可愛的女生,直接走過來和我們嘮嗑:「腰疼坐不住了,開了100多公裏。」我們搖下車窗,對方還塞進來兩塊糖。
晚上我們去燒烤店,點單之後等了快20分鐘,被旁邊的大哥們吵得受不了,決定不等了。結果一問服務員,我們的單壓根沒點上。在東北,I人可以進一步成為隱形人。
前車給我們的糖。
或許是過早接受「共和國之子」的身份改造,東北在觀念上很現代。結婚之後,我和家屬開始面臨「去誰家過年」的永恒議題,全家人一致認同采用每家一年的方式,輪換著來。回家後和同小區的已婚朋友聊天,發現他們今年是各回各家過,以三種方式輪換。
我爺爺今年86歲,覺得「不生孩子也挺好,沒什麽」「決定不生的話,就說點好聽的話哄哄家裏的老人」。我們聊起親戚家的事情,講到一半他說:「別人的事兒我們不幹涉,我們只是議論一下。」
小區裏放的煙花。
北京禁放煙花,回到東北以後,我們在小區裏買了點已經凍實了的煙花在湖面上放,結果發現其他人放得都比我們好。舉著一根燃盡的「呲花」,我看了半個小時「東北迪士尼煙火秀」。
在東北過年挺不錯的,沒什麽復雜的習俗,但每個人都像煙花一樣,好面子、有熱情,憂傷卻輕松,即使在最寒冷的黑夜,也使勁兒綻放。
08
給自梳女「拜年」
記者 花瓢白
年初二回老家的途中,突然想起繞到自梳女的冰玉堂看一看。
自梳女,是指一個多世紀前珠三角地區湧現的一個特殊群體,她們是未婚女性,但奉行獨身,梳髻立誓不嫁,當地人稱「姑婆」。這種民俗盛於清末民初,順德被認為是其重要的發源地。
而始建於1948年的冰玉堂,就是這段歷史的最佳見證者。它是在新加坡工作的400多名自梳女和家鄉的100多名自梳女共同捐資籌建的,因念著有朝一日大家能回鄉養老,也讓沒有依靠的姐妹有個棲身之地。20世紀70年代,回鄉的自梳女漸多,最熱鬧時有七十多位女性同住於此。
雖然我聽說自梳女的故事很久了,但我也是第一次踏入冰玉堂。這棟1098平方米的建築,墻面多用淺藍色,有圓拱形的門窗和希臘式柱頭,是典型的南洋建築風格。大門口刻著一個牌匾,寫著「鶴嶺靜安舍」,墻楣上繪有古代人物和花鳥等精美壁畫。堂前有一小天井,陽光普照,綠樹成蔭。
原本想著,過年時節的冰玉堂會很冷清,因為尚在世的自梳女已經很少了。冰玉堂剛建造時,刻在左殿的神主牌上的有300多位順德均安沙頭黃姓自梳女的名字,都是整齊劃一的「XX姑太」,不分年齡,不分階級,如用紅紙覆蓋則表示健在。歲月流逝,如今神主牌上剩下的紅紙寥寥無幾。
但當我真正走進冰玉堂時,意外地看見很多年輕男女來這裏拜年和上香。他們給屋裏的婆婆發紅包,也帶來了牛奶和糖果。這當中有遊客,也有自梳女的親人,其中一些會帶著小孩來給自梳女的長生位叩拜。
看來,盡管大家過年很忙,但這個上世紀的「女性養老院」沒有被世人遺忘。看門的婆婆很和善,逢人就笑,沒人的時候就獨自安靜地做一些手工活。她說,如今的冰玉堂已經變成了展覽館,零星幾個尚健在的姑婆也早就搬離冰玉堂,住在附近的村屋,但也會來轉悠。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春節來冰玉堂拜年已經成為一些年輕男女小小的「年俗」,自梳女的傳說和故事,也經由他們口口相傳。
舊時的順德女性立誓不嫁有很多原因:有些是為了逃離包辦婚姻;有些是因為是長姐,作為勞動力留在家中;有些是因為蠶絲業衰落,不得不離鄉背井,遠赴新加坡和馬來西亞打工,顧不上談婚論嫁。
決意自梳的女性,通常需經過一個嚴謹的儀式凈身梳髻,就像在1997年的電影【自梳】中,老一輩的自梳女會為年輕一輩梳頭和念祝禱詞:「一梳福,二梳壽,三梳自在,四梳清白,五梳堅心,六梳金蘭姐妹相愛,七梳大吉大利,八梳無難無災。」
而在今天,女性想要保持單身的原因已經截然不同,也不再需要得到大家族的同意,或者透過繁雜的儀式確認這個「身份」,但冰玉堂大概會是廣東一帶獨身女性永遠的「精神故鄉」。
一位妹妹說,她往後可能就是其中一員了。她期待著現代有一種更新型的獨身女性合居方式,冰玉堂已經是很奇妙的藍本。
編輯:蘇煒,營運/排版:鹿子芮
題圖:圖蟲創意,封面:【三天的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