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茵
周瑩瑩8歲那年，父母離婚了。
她記得母親離家的前一天，在屋裏用洗衣板，使勁地搓洗一大盆她和兩個弟弟的臟衣服 。
而炕沿上坐著周瑩瑩的姑父和幾個親戚。他們都在盡可能心平氣和地勸說挽留她的母親。他們說：「請你看在三個孩子的份上不要離婚，孩子們都太小了，如果你走了，他們該怎麽生活啊？」
剛開始周瑩瑩母親一直沒有擡頭，只顧洗衣服。可是當她聽見最後這句話時，便面無表情非常冷漠字字清晰地說：「我已經做出了決定，你們想留也留不住！」
母親這一走就是30年 。
周瑩瑩記得母親個子不高。梳著帶劉海的齊耳短發，容貌長得端莊秀麗，皮膚白皙，非常耐看。 她性格開朗，聲音很甜美 。
周瑩瑩的父親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莊稼人。當時只有三十五歲的父親額頭和臉上的皺紋卻像50歲出頭的人。他右邊臉的上半部份包括右眼皮都被一大塊黑色的胎記覆蓋著。他平時寡言少語，性情極為內向。
周瑩瑩母親的娘家在三千裏外的山東省武城縣一個偏僻窮困的村莊。當年是一位老鄉介紹她嫁給比她大8歲的周瑩瑩父親的。
周瑩瑩從懂事起，就感覺母親瞧不起父親。母親幾乎從不用正眼看他，她和父親在一起就像魚離開水一樣的難受 。
後來，當奶奶和爸爸不在家的時候，常常有一位長得很帥氣的叔叔來家裏。有一次周瑩瑩在院子裏玩回屋時，正看見媽媽和這個叔叔摟抱在一起。看見她進來，兩人立刻松開了。
村裏漸漸地傳出了母親的緋聞，說她和同村一個未婚男子有染。
事情暴露了之後， 一向內向的父親終於爆發了，他將母親暴打了一頓，並怒喊：「你滾 」。
再後來他們就真的離了婚。母親拋下了三個孩子，回到了原籍山東 。
當時，周瑩瑩兩個弟弟一個六歲一個四歲。四歲的弟弟患有先天性的軟骨病 。
母親走後，周瑩瑩跟著父親還有60多歲體弱的奶奶(奶奶有時被姑姑接走) 和兩個弟弟過著極其艱難困苦的生活。
殘破窮困的家庭使她這個年僅八歲的孩子，稚嫩柔弱的肩膀被迫承擔起成年人的重擔：洗衣服、做飯、收拾屋子、餵雞、餵豬……
她幾乎每天都像陀螺一樣旋轉著 。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只比她小兩歲的大弟弟好像天生就和她是冤家對頭一樣，總是對她橫看豎看都不順眼，對她總是橫眉立目。經常為一點點小事就對她大打出手，十天半個月不和他說一句話。
周瑩瑩內心痛苦得簡直無法形容 。
小弟弟從十歲起就不能自理了。每天像個植物人一樣躺在炕上。
周瑩瑩的內心壓抑到了極點！！
她過早地成熟了。從十三歲時起，內心就生出一種迫切的渴望，渴望遇到一個男人能對她好，把她緊緊摟在懷裏。把她帶走，帶得遠遠的，離開這個家，永遠都不再回來……
她還經常做夢，夢到媽媽突然回來了。 媽媽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裏，淚流滿面地對她說："女兒，對不起，媽媽再也不離開你了。"
可是醒來的時候， 她只看到了自己臉上狼藉的淚痕和弄濕了一大片的枕頭。
媽媽從走後至今都音信杳無。她心裏很恨媽媽，但更多的是一種對媽媽撕心裂肺的想念，而且越想越痛苦。
爸爸的身體也不好，他經常頭痛。每日都可見爸爸斷崖似的衰老。
本來就沈悶內向的爸爸自從媽媽走後，整天一句話都不說，只是起早貪黑地在地裏幹活。回到家裏就低著頭一煙袋接著一煙袋地抽煙。
家裏的空氣，真的像被凝固了一樣，只有體弱多病的奶奶時常對她噓寒問暖。
她有時甚至想到死，暗自思忖如果用一根繩子或者半瓶農藥立刻就能如願。可是最終想活著的本能還是戰勝了想死的愚鈍之念。
長到18歲時，周瑩瑩完全遺傳了父母優點的容顏，如同出水芙蓉一般清純俊秀 。
媒人開始上門，同村當教師的姑姑陪著她不斷地相親。
看了一個又一個。
有的小夥子形象英俊看著就喜歡；而有的雖然家境富裕可是 容貌粗鄙，立刻心生反感 。
這時她忽然間理解了母親……
和一個極不般配非常厭煩的人整日生活在一起，對於母親來說是多麽的殘忍無情啊！！
對於周瑩瑩婚姻的選擇，姑姑從來不替她做主，一切都讓她自己決定。
19歲那年，周瑩瑩 終於決定和鄰村的一個家庭普通、容貌中上、性卻雲和、樸實能幹的小夥子崔誌鵬訂婚了。
崔誌鵬父母隨行就市地給了周瑩瑩1500元彩禮錢。
她立刻用這錢給奶奶買了一條褲子 ；給爸爸買了一件襯衣；給大弟弟買了一雙球鞋；給小弟弟買了兩盒曲奇。
自己買了一個掛鐘、一個紅色雙喜字臉盆、一對皮箱子、做了一套結婚穿的紅衣服、買了一件紅毛衣、一套新襯衣 、一雙新皮鞋。又買了兩床被面、被裏和棉花，然後一個人在家裏默默地穿針引線做完了兩套新被褥 。
這些加上姑姑給她買的一台單缸洗衣機，就是她所有的嫁妝。
結婚後，她和丈夫齊心合力同甘共苦。生活雖然依舊清苦，但是她的精神有了依托，她感到很滿足很幸福。
夫妻二人從銀行貸款養了幾十頭牛，又承包土地種西瓜。
日子日漸富足，幾年後他們就蓋起了新洋房。
可是這期間周瑩瑩 的奶奶和病癥日益加重的小弟弟先後去世了。
周瑩瑩在大女兒八歲時又生了二胎兒子。 四口人的家庭溫馨祥和，時刻充滿著歡愉的笑聲。
兒子三歲那年，時常頭疼的父親被查出已經是腦瘤晚期了，不久就去世了 。
接連失去三位至親的周瑩瑩無比痛苦地和大弟弟一起辦理了父親的喪事 。
兒子七歲那年，周瑩瑩突然接到了30年沒有音信的母親的來信。信中只說她很想念女兒，希望能見她 一面。
30年來心中對母親充滿了恨意的她，此刻卻被思念的情感占據了整個身心。
接到信的第三天，周瑩瑩就帶著兒子坐上了去山東的火車。
經過兩三天的車馬勞頓終於見到了母親。
可母親早已不是她記憶中的模樣了。
年近六旬的母親滿目滄桑瘦弱憔悴頭發花白。母女相見淚流滿面。
晚上，只有她們祖孫三人時，母親才告訴她自己生活的並不如意。說現在的老伴總是聽他兒女的話，對她漠不關心。說自己想回去過晚年。
周瑩瑩在母親那裏住了一個星期。
回來後，她就把母親的情況和大弟弟講述了一遍。這時候的大弟弟早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他們夫妻也養著幾十頭牛，還開著出租車，日子過得同樣填坑滿谷 。
他還沒等姐姐把話說完，就立刻打斷她，想都不想就咬牙切齒 地說：
「她想回來 ? 門兒都沒有！如果回來的話，我立刻用鐵鍬把她鏟出去 ！」。
其實大弟弟有這樣的想法，是完全在周瑩瑩預料之中的。她不再說什麽，轉身便離開了 。
但是她回到家，立刻就給母親去了封信說：「 媽，你想回來就回來，我會給你養老的。你什麽時候回來告訴我，我去接你 。」
周瑩瑩雖然是這樣寫的，但是她心裏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丈夫不同意的話 ，自己就給母親租套房子住，一切所需自己承擔 。
可是母親卻再也沒有來信。
三年後，心中一直牽掛母親的周瑩瑩再次坐上了去山東的火車 ……
見到母親時，她大吃一驚！
母親得了腦血栓， 右側身體活動非常困難 。身邊沒有一個人照顧，渾身上下都骯臟不堪。
只住了一晚，第二天早晨周瑩瑩就和母親的老伴說；"叔叔，感謝你這麽多年照顧我媽。現在我把我媽接走了，以後我媽不再給你們添麻煩了 。"
然後她雇了輛轎車，將母親送上火車，兩人一同回到了家。
使她感動不已的是丈夫不僅沒有半聲埋怨，還很熱情地攙扶著丈母娘 。
在後來的日子，他還時常抽空搭把手幫忙照顧。
兩個孩子更是非常親熱地圍住姥姥，在學習的間隙裏十分懂事地幫助媽媽照顧姥姥 。
周瑩瑩每天都細心給母親擦洗按摩。幫助她做康復運動，攙扶她到外面散步、曬太陽……
三年後，母親在周瑩瑩全家精心的照顧下，身體恢復得很好 ，右側幾乎活動自如 ，完全能夠自理了 。
周瑩瑩的母親一直活到了82歲。
母親走的時候非常平靜安詳。
那天，周瑩瑩用一塊柔軟嶄新的潔白毛巾，蘸著溫水，百感交集地為母親輕柔地擦拭每一寸蒼老松弛 的肌膚；梳理好每一根白發；又為她穿上一件件壽衣……
她為母親買了一塊位置很好的向陽墓地，把母親安葬得十分體面 。
她衷心希望母親在另一個世界裏能夠彌補人間的遺憾，過得幸福安康 。
如今，周瑩瑩的女兒從東北財經學院畢業後和同學結了婚。夫妻倆都在央企公司就職，去年又給她添了個外孫女 。
兒子吉林大學畢業後到南方自主創業，公司做得風生水起。
周瑩瑩有時也會慨嘆自己冰火兩重天的大半個人生，她說，做人啊，不能為惡所勝，反以善勝惡，我們不能「就事論事」，做人也要學會換位思考，況且，她還是生我的母親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