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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關往事(3):我做文字工作的那十年(之三)

2024-01-13文化

文/蒹葭碧風

(三)

果然,在我完成誌稿兩個章節的編寫任務後,距上次和老李一起出差僅一個多月,領導就安排我單飛了。

這次領導安排我到九華山去尋找一位和尚,這位和尚叫覺後,要向他征集有關我縣佛教方面的歷史資料。

覺後,是我縣城北五女井村人,在民國35年左右任中國佛教協會我縣第五屆支會的會長,解放後去了九華山慧居寺。

在史誌辦工作,真得有點「萬金油」的功夫,各方面知識都得懂點。有些專業知識不懂的,逼著你去學習鉆研,否則就難以勝任本職工作。

我對佛教知識知之甚少,於是就從檔案室找來一本【佛教基本知識】讀本,連白加夜地進行惡補。待我了解了佛教的一些「皮毛」之後,忐忑地準備上路了。

為便於後期資料整理,領導讓我帶上采訪器材。那時沒有現在輕巧的錄音筆,所謂的采訪器材就是個手提式的錄音機,當時辦公室的錄音機很笨重,差不多有農村建房所用的土坯一般大小。

為解決路上喝水問題,我從朋友那裏借來一個軍用水壺。為方便攜帶錄音器材,我讓女友給我縫制一個厚厚的可以斜挎在肩上的布袋子。

我左肩挎上水壺,右肩挎上錄音機,兩條背帶交叉在胸前,就這樣「全副武裝」地出發了。女友說我像電影裏的戰地記者。

淩晨從縣城出發,幾經轉車,在太陽快落山時,我終於來到了九華山的九華街。

因為我是第一次來九華山,怕天晚找不到住處,下車後不敢駐足欣賞這佛地勝景,就迫不及待地搜尋住地。在我下車不遠處,首先映入我眼簾的是東崖賓館。羊吃碰頭草,看到它就是它吧,我來不及考慮此賓館的價位是否適合我這個剛畢業不久的辦事員。登記時才知道一晚要12元,盡管住宿費較高,我還是狠心地住下了。

放下行李,簡單地洗把臉後,才覺得有點累了,加之中午沒有吃飯,又是饑腸轆轆,頓感頭腦發昏眼冒金星。我隨即躺在床上稍作休息,待稍微恢復體力後,我便出門尋找吃的。

走出賓館,夜幕剛剛降臨,街上已是燈火輝煌,煙霧繚繞,四周壁立的山巒已模糊不清,那天空中飄蕩的是白雲還是煙霧,已很難分辨。

這時,街上的行人已漸稀少,我漫步在青石板路上,好奇地觀察著周圍的人與物。偶爾能看到年輕的尼姑款款而行,清瘦而不失矯健的和尚從山腳下荷鋤而歸;一些虔誠的香客,肩挎黃布兜,三步一拜、五步一叩地從山上下來。與略顯清靜的街上不同的是,那附近的廟中卻是熱鬧非凡。廟中沸沸揚揚,佛號如雷,香煙如霧,暮鼓陣陣。

我在街上尋得一處小吃攤點,一位30多歲的女攤主熱情地招呼我坐下。小攤點只賣餛飩,我要了兩碗。餛飩既好吃又便宜。

吃飯間,我詢問明日去慧居寺怎麽走,女攤主拿著勺子指向一處山腳,細致地指點我從哪裏上山,路過哪裏,在哪裏轉個小彎,在轉彎處見到什麽,然後就到了。

我謝過女攤主,回到賓館,立即著手撰寫第二天的采訪提綱。做完采訪提綱,我便暢然地睡去,直到第二天早上聽到那山中寺廟傳來渾厚的晨鐘聲,我才從夢中醒來。

吃罷早飯,剛過八點,九華街上已是香客遊人雲集,各路導遊打著不同顏色的小旗,招呼著遊客上山。

我在街上買了兩瓶麥乳精,作為與覺後的見面禮,背上錄音機和水壺,從九華街通慧庵旁的登山道開始登山,經回香閣,再從回香閣另一側石板路下行,經閔園尼庵群,再到鳳凰松,由鳳凰松向上輾轉15分鐘,就到了慧居寺。

慧居寺面朝一片青翠的竹海,背倚一方原始山林,一彎溪水從寺旁曲折而下。不同於九華街的人來人往,這裏遠離塵囂,顯得古樸和寧靜。

展眼望去,其殿宇恢宏壯觀,金碧輝煌。該寺沒有山門等附屬建築,大雄寶殿直露面前。

我跟著一群人進入殿內,之前我從未進過廟宇,從未見過廟內那些叫不清名字的佛像,有的慈眉善目,有的齜牙咧嘴,有的怒目圓睜。

我放慢腳步,繼而駐足小心地端詳四周,殿內佛號浩蕩而悠揚,調節著人的鼻息,眾人們低眉垂目,兩手張開著地,跪向那布包的蒲團。我左顧右盼後,也有樣學樣地跪向蒲團。

在莊嚴的佛像下,有一清瘦和尚戴著一頂灰色圓布帽,身著灰色長衣,腰寬袖闊,圓領方襟。他巍然端坐,手敲木魚,口中念念有詞。

我不敢莽撞打擾,只好靜靜地站著,心中盤算著該向誰打聽我要找的人。這時,恰好有個小和尚外出打水,我緊跟其後,在門外向他施禮詢問。那小和尚無聲地隨手一指,我便知道就是那位正在念經的和尚。

那小和尚打水回來,站在那念經的和尚面前,待那和尚念完一段經,停下手中的木魚,小和尚與他耳語幾句。那念經的和尚便順著小和尚的指向,擡頭望了我一眼,繼而起身離開蒲團。

我急忙走上前,向他鞠躬,並虔誠地說:「我從家鄉來,拜見覺後大師。」我隨雙手遞上介紹信,並說明來意。

覺後和尚合掌道了聲:「阿彌陀佛」,然後招呼我跟他到禪房去。禪房在樓上,那樓梯是木質的,窄且陡,人走在上面咯吱作響。樓道裏沒有燈光,顯得很昏暗,我跟在後面,心跳得很厲害。

禪房裏也很昏暗,只有一只蠟燭在發出一點光亮,房間裏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影影綽綽的佛像和佛事用品讓人心裏瘆得慌。就在我害怕得毛發快要豎立起來時,我聽到了一聲拉線開關的響聲,頓時房內大亮,原來這房裏是有電燈的。在燈光下,我發現這個禪房太整潔了,油亮的藏經箱成排壁立,地板像剛油漆過不久,一塵不染。

我輕輕地放下行李,他讓我在蒲團上坐下來。他給我倒了一碗茶後,也盤腿坐在蒲團上。這時,我看到他淚光瑩瑩,兩只幹瘦的手在微微顫抖。他隨口自言自語道:「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我知道覺後和尚這是想家了。

我小心地問道:「大師,您離開家鄉多長時間了?」

他用袖子拭去淚痕說:「我於民國37年離開家鄉後,從沒有回去過,已經38年了。我已過古稀之年,不知有生之年還能否回家鄉看看?」

我深知對於覺後來說,家鄉早已變成了故鄉,外地也早已變成了永遠。

我寬慰他說:「我看您身體尚好,一定能回去,到時我到車站接您。」

他淡淡地笑道:「佛祖佑我,但願如此。」

簡單地寒暄之後,我開啟錄音機,開始按照采訪提綱進行采訪。采訪過程很順利,臨近中午時分,采訪結束。

采訪結束後,他非要留我吃飯,我婉言謝絕了。我拿出了兩瓶麥乳精送他,他執意不收。我好言相勸,說是代表家鄉的一點心意,請他務必收下。他難拒這「家鄉」二字,最後還是收下了。隨後,他又用黃草紙包了兩包茶葉要我帶上,我不好推辭,只好從命帶上。

他一直把我送到下山道旁,直到我下山走到轉彎處,他還佇立道旁,揮手目送我漸漸遠去。

回到單位後,我加班加點地整理采訪材料。那時沒有電腦,更別說有現在的音訊轉文字的軟件,只能在錄音機的播放鍵和暫停鍵上來回切換,聽一段暫停一下,在稿紙上記錄一段。那時倒不覺得繁瑣,反倒覺得這先進的器材能給人帶來工作上的快感。

一周後,我將整理出的5000多字的材料交給領導審閱。領導看後,大加贊賞,認為資料全面、詳實,填補了我縣佛教歷史的空白。

1986年11月13日,我在史誌辦結束了單身漢生活,史誌辦的領導和同事都參加了我的婚禮。婚禮上,史誌辦還集體送給我一個牌匾、兩個茶瓶、兩個瓷盆。

婚後第二年的8月30日,喜得貴女。婚後雖然添人進口,家務事多了起來,但有嶽母的常駐幫忙,我的工作一如從前,幾乎沒有受到什麽影響。

那時令我堪憂的是,家庭經濟拮據。我一個月薪金30多塊錢,愛人20多塊錢,加起來也就60來塊錢,就靠這每月60多塊錢養活全家五口人(那時小姨子跟著我們在城裏上學),每月都是捉襟見肘。面對緊緊巴巴的窘況,不得不考慮開源節流。

為了開源,嶽母就在住地附近廢地上開荒種菜;我就利用自身和在史誌辦的優勢,在業余時間寫一些有關地方史誌方面的文章,向報刊投稿,時常會有十塊八塊的稿費收入;愛人在百貨公司當打字員,在完成本公司的材料打印任務後,時常加班幫助外單位打印材料,有時外單位會給予三塊五塊的加班辛苦費。

為了節流,生活上不得不精打細算。一日三餐往往以蔬菜和豆制品為主,很少吃肉;衣服大都是從小市場布攤上買來的便宜布料,讓裁縫做的,很少買成品的衣服。

記得女兒小時候喜歡喝一種叫果寶的飲料,那時商店裏要賣一塊錢一盒。女兒天天要喝也不得了,「爹爹錢少不能買」。於是,我就將女兒喝過的果寶飲料紙盒偷偷地收起來,然後灌上糖水,重新插上吸管交給女兒,女兒喝著我自制的飲料,照樣興高采烈。

還記得1988年4月,領導派我去蘇州大學培訓一個月,我就從家裏帶上幾罐小鹹菜。培訓期間,在大學食堂就餐,我只要一碗米飯和一碗湯,幾乎是天天吃米飯就鹹菜,希望能省下一些出差夥食補助費(那時出差補助每天2.5元)。結果,一個月培訓結束後,我省下了40多塊錢,這相當於我一個多月的薪金。這省下來的錢,我除了給女兒買了喜愛的玩具和食品外,還略有結余。

培訓班結束後不久,我迎來一件高興的事。想來是老天眷顧我,讓我「無心插柳」。

我遇到了工作之後第一次評職稱。評職稱,要求必須要有在報刊上發表過的論文,本來平時寫文章的初衷是換得一點稿費補貼家用,卻不料在這裏發揮了大作用。這個「硬杠杠」使我脫穎而出,成為幾個年輕人當中第一個被評為助理編輯的人。取得職稱後,我漲了好幾塊錢的薪金,為此我高興了好幾天。

我在史誌辦工作第四個年頭時,史誌辦基本上完成了歷史使命。【縣誌】稿已全部完成,已送出版社等待出版發行;黨史編寫也已近尾聲,進入校樣階段。雖然單位不會撤銷,但工作量明顯降低,基本上沒有要編寫的大部書稿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