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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龍模仿金庸,那麽金庸模仿誰呢?

2024-10-20文化

初中的時候,我是個武俠迷,金庸、梁羽生輪番上陣,占據了大部份課余時間。看【射雕英雄傳】太投入,竟蒙在被子裏打著手電筒一個通宵把它看完了,以至如今想起憨厚木訥的郭靖和古靈精怪的黃蓉時,似乎還有一股混濁的空氣掠過周邊。可是,實話實說,我卻沒有讀過任何一部古龍的小說。

日前淘得一套名曰【俠骨詩心】的舊叢書,中有古龍【誰來跟我幹杯——古龍散文選】,大概是生前專欄文章逝後的結集,薄薄一冊,不過短文數十篇,到底讓我這個幾乎沒有讀過古龍小說的人,讀到了他的散文,領略了那簡潔靈動、飄逸瀟灑的古龍文字,古龍風格。

這本薄書中,古龍多次談到了模仿與抄襲的問題。他在【轉變與成型】一文中說:「我寫的武俠小說,從【蒼穹神劍】開始,接著的是:【劍毒梅香】、【殘金缺玉】……這些有多數是破書,拾人牙慧,幾乎完全沒有自己的思想和風格……一直到【武林外史】,我的寫作方式才漸漸有了些轉變,漸漸脫離了別人的窠臼。」所謂「拾人牙慧」,就是模仿。「漸漸脫離了別人的窠臼」,即形成自己風格的開始。倘無後者,古龍成不了古龍。倘無前者,古龍也成不了古龍。

作為一個「靠一枝筆活了許多年的人」,古龍與很多小說家一樣,都是從模仿開始而最終奠定自己風格的。他在【談我看過的武俠小說(五)】中說到【多情劍客無情劍】和【鐵膽大俠魂】主題時坦陳:「這概念並不是我創造的,我是從毛姆的【人性枷鎖】中偷來的。」所謂「偷」,謙詞,模仿的意思。

一個小說家,不管後來成功與否,幾乎沒有不從模仿開始的。古龍在【談我看過的武俠小說(二)】中說,金庸【書劍恩仇錄】描寫文泰來逃到周仲英家,藏在枯井裏,被周的幼子為了一架望遠鏡而出賣,周仲英因此痛殺獨子,而這個故事幾乎就是法國文豪梅裏美最著名的短篇小說【伊爾的美神】的化身,只不過將金表改成了望遠鏡而已。那麽金庸會不會因此而受到「抄襲」的批評呢?當然不。因為在模仿的同時,金庸並未透過「拿來主義」坐享其成,他勤於創作,善於創新,並用自己的創造力去推動作品成型,他將【伊爾的美神】與自己的創造融成一體,看起來一氣呵成,絲毫沒的嫁接的痕跡,而且讀【書劍恩仇錄】中的這段故事,幾乎比讀梅裏美原著更令人感動。

古龍說:「模仿絕不是抄襲,我相信無論任何人在寫作時都免不了要受到別人的影響。」確實,哪怕是那些高聳至巔峰的文學名著也未能脫離模仿。如被黃遵憲稱作「從古到今第一部好小說」的【紅樓夢】,也脫不了模仿的嫌疑。關於【紅樓夢】,脂硯齋說 「深得【金瓶】壸奧」,張新之說「借徑在【金瓶梅】」,陳獨秀說「全脫胎於【金瓶梅】」。無論「深得」「借徑」還是「脫胎」,皆為模仿。張愛玲的小說【金鎖記】,很多地方都有【紅樓夢】的影子,夏誌清【中國現代小說史】卻說:「這是中國從古以來最偉大的中篇小說」。

毋庸諱言,很多創作者都曾在別人的書裏找靈感。這往往是一次不期而遇的觸動,他人著作裏的情節或文字觸動了自己的經歷,突然生出一個離題萬裏的構想,於是洋洋灑灑寫下屬於自己的作品,就像古龍讀普佐的【教父】寫下【流星蝴蝶劍】,讀毛姆的【人性枷鎖】寫下【多情劍客無情劍】【鐵膽大俠魂】一樣,可以說靈感觸動,也可以說模仿,但絕不是抄襲。

以我的理解,模仿是對他人作品的借鑒和發揮,推陳出新,甚至透過個性的創造而成為經典,如【金瓶梅】之於【紅樓夢】。一個作者入行可以模仿,但決不能抄襲。模仿能成就一個作家,抄襲不能。模仿可以激起寫作的興趣,興趣可以掙脫模仿的桎梏。從模仿上路的作者,假以時日,可能成為獨具風格的大家。而抄襲是赤裸裸掠奪他人的勞動成果,如同小偷。

小偷再會偷,仍是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