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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佛羅倫斯領主廣場看文藝復興時期的風雲變幻

2024-01-20文化

漫步在佛羅倫斯,行走在那些有著幾百年甚至上千年歷史的各式建築中間,除了驚嘆於它們的美,你也許還會在心中感嘆:這些經歷了幾百年風雨的建築背後有著怎樣的故事?也許是家族的興衰,也許是政權的更替…我相信,每一幢建築後面都會有著不止一個故事,而其中最令我唏噓的是領主廣場。

領主廣場是領主宮( Palazzo della Signoria )前的L形廣場,這也是領主廣場名稱的由來。領主宮又稱韋基奧宮(Palazzo Vecchio),原為市政廳,這裏是佛羅倫斯共和國起源與歷史的焦點,至今仍享有該市政治中心的名聲。也因此,時至今日,領主廣場仍是佛羅倫斯人以及眾多遊客的聚會地點。

圍繞著它的,還有傭兵涼廊、烏菲茲美術館、商人法庭、烏古其奧尼宮和忠意保險宮,每一座建築都值得人們駐足觀看,更不要說在傭兵涼廊和領主廣場上還有一系列美侖美奐的雕塑。

整個領主廣場連同傭兵涼廊,實際上就是一座露天雕塑和文藝復興藝術的美術館。

從該圖可以比較清楚地看到傭兵涼廊裏大部份的雕塑及它們的位置:緊挨涼廊護墻是四個雕像,代表了四種美德:勇敢、節制、公義、明智;前側台階上是兩尊獅子的大理石雕像­–—這是佛羅倫斯的標誌;而在前側,圓拱的正下方,從左到右排列著一組雕塑:分別是

本韋努托·切利尼(Benvenuto Cellini)的青銅雕塑【珀耳修斯和美杜莎的首級】的復制品;大理石雕塑【墨涅拉俄斯扶起帕特羅克洛斯的身體】(仿作)、皮奧·費迪(Pio Fedi)的【強奪波呂克塞娜】、佛蘭德斯畫家詹波隆那的大理石雕塑【赫剌克勒斯與半人馬涅索斯戰鬥】及【強擄薩賓婦女】。

【珀耳修斯和美杜莎的首級】。請註意底座上的四個小青銅雕像與浮雕,下面的海神噴泉雕像的底座上也有非常精致的青銅雕像。

而在領主廣場上,也有很多值得一看的雕塑,如領主宮的入口是米開朗基羅的大衛像的復制品;商人法庭前面是科西莫一世騎馬雕像,還有海神噴泉、以及多那泰羅兩件雕塑的復制品「獅子」和「友第德與何樂弗尼」。

獅子是佛羅倫斯的標誌,這是多那泰羅作品的復制品

就這些雕塑和它們背後的故事,我們會抽時間再做專門介紹。今天我們還是圍繞著領主廣場來說一下文藝復興時期的風雲變幻吧。

不論是談到文藝復興,或者佛羅倫斯,一個繞不過去的話題就是美第奇家族。美第奇家族,原是以金融業起家的商人,從15到18世紀,透過幾代人的努力,逐漸成為無論在政治上還是經濟上,在佛羅倫斯、意大利乃至歐洲都有著巨大影響力的望族,是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最重要的家族之一。

美第奇家族的最大成就是對文藝復興起了很大的促進作用,尤其是在藝術和建築方面。馬薩喬(Masaccio)、米開朗基羅(Michelangelo)、桑德羅·波蒂奇利(Sandro Botticelli)、多那太羅(Donatello)和多梅尼科·基蘭達約(Domenico Ghirlandaio)等,這些文藝復興時期的璀璨明珠,在美第奇家族的支持下,更加大放異彩。

而今天我們在佛羅倫斯看到的許多令人驚艷的建築,聖羅倫素教堂、聖母百花大教堂,比提宮、烏菲茲美術館,都是這個家族出資或在他們支持下興建的。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烏菲茲美術館,原來是作為家族辦公室的,後來卻成為整個家族陳列藝術藏品的所在,成為歐洲最古老的博物館之一。

烏菲茲美術館。不遠處便是領主宮和其高聳的塔樓

所以世人提起美第奇家族,會將他們稱作「文藝復興教父」。當然,不能說沒有美第奇家族,就沒有文藝復興,但沒有美第奇家族,文藝復興絕對不是我們今天看到的這樣溢彩流光。

但是樹大必然招風。美第奇家族權傾一時,財富盈天,不可能沒有對立面。其中就有一位來自費拉拉的多明我會的修道士, 吉羅拉莫·薩佛納羅拉 (Girolamo Savonarola;1452年9月21日—1498年5月23日)。

根據後人所寫的傳記,薩佛納羅拉是一個狂熱的原教旨主義傳教士,他出生在一個有著「嚴格道德和中世紀宗教原則」的家庭,從很小就反對宗教腐敗、墮落頹廢藝術和世俗享樂。

他的講道往往充滿批評,對教會內部的腐敗以及當時社會的頹廢和放蕩生活毫不妥協;他在佛羅倫斯宣講簡樸生活的布道時,對教皇和主教們腐敗私生活和美第奇家族的奢靡生活毫不留情地進行猛烈抨擊。

雖然在今天看來,當時的佛羅倫斯處在文藝復興的盛期,但實際上正被戰爭、瘟疫等內憂外患所包圍,許多對現實不滿的民眾成為他的追隨者。

1494年,法王查理八世入侵佛羅倫斯,美第奇家族被推翻,薩佛納羅拉成為佛羅倫斯新的精神和世俗領袖。他建立了佛羅倫斯宗教共和國,成立了五百人大會治理共和國,將各種清規戒律定為法律,關閉妓院、禁止飲酒、賭博甚至是下棋,對同性戀則處以死刑,希望市民能過一種「基督徒的正當生活」。

五百人大廳 (Salone dei Cinquecento)是領主宮內最大最富麗堂皇的房間,也是意大利最大的一個房間,長54米,寬23米,高18米。該廳興建於1494年,由薩佛納羅拉委托修建,以為行政管理之用。廳內當然是按照薩沃納羅拉的嚴格原則,非常簡潔,幾乎毫無裝飾。

1497年,正是在領主廣場,一堆熊熊大火(被稱為「焚燒虛榮之火」)被點起,在薩佛納羅拉號召下,他的少年追隨者們將逐家逐戶以及公共建築中搜尋來的、他譴責的「有罪的世俗藝術」 「世俗享樂物品」,包括許多書籍,繪畫以及鏡子,卡片,骰子,樂器和 首飾 、化妝品、異教書籍、非天主教主題雕塑、做工精細的衣物等等統統被扔進火裏付之一炬。

很多文藝復興時期偉大的藝術品就這樣被永遠的焚毀了。

而焚燒藝術品的不僅僅是普通市民,桑德羅·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對, 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位受美第奇家族賞識與贊助、創作了【春】和【維納斯的誕生】兩幅文藝復興傑作的波提切利也在這場大火中焚毀了自己之前的很多「世俗藝術」作品,因為他和其他的一些藝術家、學者一樣,也成了薩佛納羅拉的信徒。

波提切利的傑作【春】。整個畫面充滿著安祥與明媚,仿佛喻示著中世紀的黑暗終於過去。

只是,這把火並沒有燃燒太久。薩佛納羅拉已樹敵太多,教會首先是視他為眼中釘的,薩佛納羅拉未經教廷認可就自稱「由上帝派去佛羅倫斯的先知」更是被視為異端行為,而薩佛納羅拉支持民眾參政的「共和」主張,顯然也不受要建立寡頭統治的當地顯貴待見。

而佛羅倫斯人呢?他們也很快厭倦了薩佛納羅拉的嚴厲,因為他提倡儉樸生活,反對商業經營,以商業為主的佛羅倫斯很快陷於貧困之中,不滿的聲音越來越大,跟隨者漸漸離開。

最終,所有的敵人聯合起來,教皇發出了開除薩佛納羅拉教籍的絕罰令,顯貴們則發起暴動逮捕了他,他被指控信仰異教、偽造預言、妨礙治安等等罪名。1498年5月23日,就在領主廣場,這個當初他點燃「焚燒虛榮之火」的地方,他與其他兩名修士一起,先被處以絞刑,後屍體被火刑焚燒,灰燼亦被撒入阿諾河,防止人們將它作為聖物收藏。

海神噴泉。人們認為海神其實是以美第奇家族科西莫一世為樣版的,這座雕像也暗喻了當時佛羅倫斯海上貿易的霸主地位。而也正是在這裏, 薩佛納羅拉被處決。

他死後不久,美第奇家族再次掌權,推翻共和國,自封為托斯卡納大公。

不是不令人唏噓的。

同為文藝復興時期藝術家,雖然米開朗基羅自始至終不贊同薩佛納羅拉的文化政策,但他在布道中毫不留情地揭露教會黑暗面的勇氣給米開朗基羅留下了深刻印象,他認為薩佛納羅拉提倡的真誠樸素的道德是崇高的,他是一個同情人民群眾的殉道者。

帶著這樣的思緒,當時還不到24歲的米開朗琪羅開始為羅馬的聖彼得大教堂創作大理石雕塑【哀悼基督】(又名【聖殤】),表現基督從十字架上被卸下來後,聖母瑪麗婭抱起兒子屍體時悲痛與哀悼的情景。

法國作家羅曼·羅蘭這麽評價道:作品中的基督像永生了一樣,那麽年輕,死去的軀體靜靜地躺在聖母的膝上,好像睡著了一樣。人物的線條有著希臘風格的嚴肅,但是卻彌漫著一股無法言喻的哀愁情調。這座雕像的人物是那麽美麗,看上去卻又那麽的淒涼。

在三百多年後的意大利統一國家、解放民族的「復興運動」中,薩佛納羅拉被當成了英雄人物。在佛羅倫斯城北的「薩沃納羅拉廣場」,至今仍矗立著他的雕像。他身披修士鬥篷,右手高舉十字架,左手按在佛羅倫斯共和政府象征物(獅子)的頭上。

誠然,薩佛納羅拉是個有信仰、忠於信仰甚至不惜用生命去捍衛自己信仰的人,我一向敬仰這樣的人,不論我是否贊同他的信仰。當然,他對文化與藝術的態度我肯定不敢茍同,這一點,相信很多經歷過無數藝術珍品被宗教般狂熱毀壞的人,應該都會心有戚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