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州的許員外許言平世代以經營珠寶為業,傳到他時已是家財萬貫,商鋪數家了。許言平除了做生意外,還經常出外遊玩,或與二三好友喝酒、下棋,或到處遊山玩水,日子過得很是愜意舒坦。
唯一讓他感到憂愁的,恐怕只有他那不成器的兒子許念慈了。
許言平是個厚道人,他雖然沒有讀過多少書,卻很明事理。他知道只有讀書才能長學問,考功名,光宗耀祖,因此從小便悉心栽培自己的獨子許念慈,又是請先生又是讀私塾,總之功夫和精力是沒少花。
然而,許念慈從小就頑劣異常,調皮搗蛋,今天上樹掏鳥蛋,明天下水捉泥鰍,就是不肯好好地讀書。等到年歲漸長,更是開始和那幫子狐朋狗友穿街走巷、在酒肆賭場一擲千金…總之,用孔老夫子的話來說就是″糞土不可砌也″。
這許言平是看在眼裏,急在心裏。每當有人恭維許言平的家財與民望時,許言平總會擺擺手,搖頭嘆息道:"唉,這點區區家財算得了什麽?若我那不肖的犬子能稍微懂點事,我寧可萬貫家財作流水啊。″
許言平也會經常考問兒子的學問,但許念慈腦子裏沒貨又不學好,自然是一句話也答不出來。許言平恨鐵不成鋼,總是拿出長長的戒尺來就要打他的手心。
每每這時,許夫人都會心疼地護住兒子,勸說道:「老爺,孩子還小,小心把他打壞了。就是讀不了書又怎麽樣?大不了,就別念了吧。」
許言平氣的胡子顫抖個不停:「真是婦人之仁,慣子如殺子,你個婦道人家懂什麽?我看哪,就是你把他給慣壞了。都說三歲看老,我看這沒出息的長大後準得成個現世寶!」
就這樣,許念慈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讀書不成,在功名上自然也無望了。許言平見他是油鹽不進,漸漸地也不再管他了。許念慈樂得清閑,更是整天不務正業,變得愈發行為不檢,品行不端了起來,對父母也是常常惡語相向。
有一天,許念慈與狐朋狗友們在外面尋歡作樂,醉酒歸來時已是晚上。他醉醺醺地走在路上,卻碰到了一個熟人。非是別人,正是前年已死去的表兄李郊。
許念慈當時已喝醉了酒,兩眼昏花、爛醉如泥,因此忘記表兄已經死了,還對他親切問候道:「表哥,別來無恙啊?」
李郊嘆了口氣道:「唉,表弟,你怎麽又喝醉了?你難道忘了嗎?我早就已經死了啊。」
許念慈頓時醒悟,明白自己是碰上了鬼。不過他借著酒勁,倒也並不害怕,反而接著問道:「誒!好像是這樣子的。哦,對了,你在陰間都幹些什麽呢?」李郊道:「倒也沒什麽,只是在轉輪王殿下管理一下輪回生死簿罷了。」
許念慈聞言,好奇心被勾了上來,於是接著問道:「都說‘死生有命,富貴在天',聽老哥的意思,這人世的禍福命運,你是都知道吧?」
「那是我的職責,怎能不知!」李郊得意地說道:「不過簿子中的記錄浩繁秩雜,若不是關系密切的人,我也記不清楚。″
許念慈呵呵一笑:"倒也是。不知道老兄可曾知曉我的命運?″
許念慈本來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李郊突然臉色一黑,沈聲說道:″不瞞你說,前些天我有事翻檢簿子,還真得恰巧看見了你的大名。」
許念慈一聽,也一下子緊張了起來,急忙追問上面都寫了些什麽。
″實在不敢相瞞,你平日作惡太多,今生的福祿已被全部削去。以後你不單會窮困潦倒,還將會死於非命!″李郊嘆道。
"什麽,焉有此事!″許念慈大吃一驚,酒剎時就全醒了,急忙跪倒在地苦苦哀求表兄救他。
李郊嘆道:「這是我無能為力的事。人生在世,細善微惡本就皆有因果。″
頓了頓,他又說道:「亡羊補牢,為時不晚。你若從此後能洗心改過,努力行善,那麽在或許還能改變命運。」說完,李郊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事已至此,許念慈只得悻悻而歸。從此以後,許念慈盡心改過,每日積德行善,甚至開始努力讀書,不敢再有絲毫懈怠。許言平見兒子突然開了竅,雖不知其中內情,但也很是欣慰。
然而,似乎是李郊的話果真應驗,盡管許念慈已盡心改過,但一年後的一場劇變仍是改變了他的生活。
那一日,許言平像往常一樣去自己的珠寶鋪,卻竟在白日遇到了倭寇襲擊,不光自己被殺,所所的店鋪也都被洗劫一空!而後來朝廷雖然出兵暫且遏制了倭寇的威勢,但許家經此打擊已一蹶不振。
許母得知惡耗,日日以淚洗面,不多時跟著亡夫離去了。許念慈不得不變賣剩下的家產安葬父母,往日豪富一時的許家竟似在一夜之間變得家徒四壁。
許念慈想到之前表兄的話,明白這是自己的因果。但不管怎樣,自己畢竟還要生活。所以他在山旁搭了個小棚子,每日以上山采草藥賣許為生。
這天他的運氣很好,剛上山沒多久就找到了幾株上好的秭根。他幹勁十足,三下五除二就收集了足夠的藥材。
幹完活後,許念慈帶著藥材就下了山。但他走到一處山谷時,突然被什麽東西給絆倒了。許念慈爬起來一看,卻竟被嚇得癱坐在地上,足足緩了好一會兒。
原來,那竟是一塊頭骨!而主人已不知已死去多久了。再細細一看,旁邊是七零八落散落的骨頭。再看盆骨的形狀,死者應該還是個妙齡女子,也真是令人同情。
許念慈不由為死者感到淒苦,於是把這些散落一地的骨骸都仔細收殮起來,並從懷中取出一塊藍色絲巾把它們好好包裹了起來,還在旁邊認真挖了一個土坑,把它安葬進去了。幹完這些後,他便回家了。
許念慈回家後,已是傍晚。雖說今天收獲不錯,但真算下來,也就僅夠幾日溫飽而已。許念慈獨自一人躺在破床上,想起自己的心事,感到十分愁沮。正郁郁時,門外突然傳來了咯吱咯吱的聲響。
"是誰?″許念慈非常警覺,連忙起身察看,卻見到一個身披綢緞、光鮮亮麗的美人推門而入。
女子生得極其撫媚動人,許念慈看得眼都直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結結巴巴道:″你…你是什麽人,荒山野嶺的,你怎麽會闖到某家?″
女子卻沒有理會他,只是徑直向許念慈走來,一面嗤嗤笑道:「許公子,你獨擁寒衾,難道不覺得冷嗎?」許念慈更加奇怪,驚訝地詢問她到底是什麽人,又是怎麽知道自己名字的。
女子答說:「我叫佩珠,是什麽人你就不用管了。如今相見,想不到你竟過得如此慘淡,真令我心生憐憫。我今晚與你同床共枕。″
許念慈聞言立即警覺,狐疑地問道:″為什麽要這樣對待我呢?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佩珠笑道:「那我到底是圖什麽呢?行吧,你聽好了,我之所以不辭辛苦找到你,只因為你我有命中註定的緣分罷了。不過其它的可不許你再亂打聽了,你只管安心享受便可,許財之類你也不必再憂愁了。″
許念慈聽後,仔細一想,自己確實未曾結怨於人,又無權無勢,不值得別人算計自己,遂放了心。
直到天快明時,佩珠這才起床。臨走前她又留下了一大串珠寶,並囑咐道:「我平日給你的許,你盡可用於日常用度改善生活,此生都不用憂愁貧困了!″說完就離開了。
許念慈拾起細細一看,感到有些熟悉。原來許家雖已沒落,但許家世代經營珠寶的底蘊畢竟還在,許念慈畢竟也當了二十年的富家公子,所以他對珠寶還是有相當的鑒賞能力的。
他仔細想了很久,這才想起這和自家制作的珠寶款式如出一轍,怪不得會覺得熟悉。
但自己家的許氏珠寶鋪早就倒閉許久了呀,許念慈雖滿腹狐疑,但也懶得多想,有許畢竟比沒許好。
自此以後,佩珠夜夜必來,而每次離去也果然必定遺贈些財寶。就這樣過了不到半年,許念慈就日漸富裕了起來。不僅住進了寬敞整潔的大房子,家畜也多了,還在縣裏開了好幾家店鋪,許家遂重新發跡。
然而,與許念慈發跡相對的是他的身體似乎在這段時間裏變得愈發虛弱了。他不知道為什麽,因為自己身子骨一向硬朗的。
而在這段時期,佩珠來的次數更多了,但贈給他的東西漸漸減少了。許念慈的氣色也是越來越差,精神越來越萎靡,但卻仍不知為什麽。有一日他無意瞥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見到自己蒼白枯槁、亳無血色的浮腫的臉,更是不由嚇得幾乎癱在了地上。
這天中午,許念慈在房間小憩,正當他做美夢的時候,忽然有人把他叫醒了。他睜開眼睛一看,卻是一個陌生的女子,身上還披著件藍色的絲衣。
「你是誰?為什麽會在這裏?″許念慈疑惑地問道。
那女子見她醒來,回答道:「恩人,我蒙您厚恩,不忍你為淫妖欺瞞,故而找到你。」
許念慈感到一頭霧水,趕緊說道:「姑娘,你能把話說清楚嗎!」
藍衣女子於是對他說道:「你知道你最近的氣色為什麽這麽差嗎?″
這話真是說到許念慈心坎了,他忙道:"實不知何故,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藍衣女子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神情凝重地望著許念慈道:"你好好想一想,近日可曾有過什麽奇事?″
許念慈想了想,回道:"奇事嘛,確有一個。
最近每夜都一直有個美女來到我家,她美麗非凡,自與我有夙緣,是來造福某家的。″
藍衣女子面色凝重道:"恩人,這就是問題所在。所謂造福是假,構禍是真!你切莫被她騙了!″
"怎麽會?″許念慈忙問
″你有沒有聽說過‘幽媾'?″
「啊,那不是…難道?"許念慈聽到這兩個子,立刻臉色變得煞白,結結巴巴道。
"是的,那女子怕是妖鬼啊…″
"是啊,聽說很多妖怪都修煉‘攝陽功',且常常會以美色或銀銀蠱惑別人,吸收他們的精氣以求長生。我不會也遇到這麽一個了吧?″許念慈暗暗地想,驚出了一身冷汗,趕忙問對道:″那你有什麽辦法嗎?″。
藍衣女子道:″欲滅鬼怪,需斬其頸,此妖方除!恩人可於其今晚來時伏此利刃於枕下,伺彼不備,一刃封喉,則事諧矣。″說完遞給許念慈一柄玉質小刀,然後徑直就離開了。
許念慈忍不住起床去追:"姑娘先別走,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幫我?″卻突然失重跌到了地上,這才醒來發現剛才不過是一場夢。
"真是個奇怪的夢,但又讓人好生感到真實。″許念慈欲起床,但突然卻怔住了:他的手中,竟真真切切地握著一柄圓潤精致的玉刀!
難道這是真的?許念慈目光一凝。
當晚,佩珠果然又來到了許家。許念慈親自出門迎接,卻看到美女這次並不像往常馬上進來,而是逡巡於外左右顧盼。
許念慈很奇怪,叩問緣由,泉子回答道:″你是不是有殺我的想法。″許念慈暗暗吃驚,但表面仍是不動聲樂,沈聲道:"你多慮了,我從未想過。″但泉子仍不再向前。許念慈於是指天為誓,又再三呼喚,泉子這才隨他入房。
二人來到床邊,嬉笑如常,許念慈卻找準時機,一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枕下抽出利刃,森森的寒光直指著美女,一邊厲聲道:″你是哪方的妖怪,敢害我性命!″
泉子大驚失色,一邊躲避一邊道:″奈何如此?君忘舊時之好了麽?″
許念慈抽刃欲斫其頸,但聽了這話內心一時有所動搖,結果刺偏了方向,反被佩珠躲過致命一擊,只是傷了她的大腿,讓她掙紮地跑出了。
許念慈正欲去追,卻突然聽得門外傳來一聲厲響,隨即見一女子提著一條已斷了氣的黃犬走進來,把它扔在了許念慈面前。
他仔細一看,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中午夢中的人。
"是你,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要幫我?″許念慈問道。
″你還是先聽聽我的故事吧。"藍衣女子嘆了口氣,將一個令人唏噓不已的故事娓娓道來。
原來女子名叫阿蘭,本是蘇州的一個大家閨秀,後來與一個風流倜儻的男子相愛。但無奈自己的家族都不接受,因此二人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私奔了。
誰知,當走到一座山裏的時候,男人原形畢露,殺死了阿蘭。
原來,男人之所以阿蘭交往,只是看重她家的許財。如今上門無望,他幹脆殺了阿蘭,拿走了她身上所帶金銀珠寶就銷聲匿跡了。
阿蘭死後,由於沒人安葬屍骨,不能去地府轉世,只能終日四處遊蕩,痛苦不已。結果有一日,竟被她尋到了那個負心郎。
負心郎正用她的許在青樓眠花宿柳,看他的樣子,好不得意,氣得阿蘭死死咬住了嘴唇。
待男子離去,阿蘭便一直悄悄地跟在後面,等負心郎快到家門口的時候,阿蘭吹了一口氣,負新漢一下子便摔死在了地上。
阿蘭冷笑一聲,隨即而去。
後來,許念慈去山上采藥,無意間發現的正是阿蘭的屍骨。還好許念慈將她好心安葬,阿蘭這才有了個歸途。
許念慈聞聽,恍然大悟,怪不得今日見到阿蘭,她身上只披了一件長衫,而那件長衫又很眼熟,原來就是自己的。
許念慈再望著那黃犬,見到腿上的刀傷,驚愕不已。望向阿蘭,阿蘭卻沈聲道:"向日聽恩人所言,便知是此妖作孽,故為恩人除之。″
許念慈仔細地看了黃犬許久,突然額冒冷汗,對阿蘭道:"這……這不是我父親當初蓄養的黃犬嗎?當初因它發狂咬死了很多雞,我父親欲宰了它,我一時心軟將其放過,它自此再無蹤跡,想不到…難怪她有不少許家的珠寶″
"想不到這妖犬對恩人家懷恨在心,竟修煉為妖,攛掇倭寇來血洗恩人一家,還…″阿蘭也長嘆一口氣,"唉!″
許念慈悲恨交加,遂一把火燒掉了妖犬。
幹完這些後,阿蘭教給許念慈一些修身養氣的方法,便轉世投胎去了。
許念慈此後註重修德養性,每日獨臥,身體果然慢慢恢復,最終以八十歲高壽壽終正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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